清宁当着宫人的面, 拍了额头:“瞧我这糊涂脑袋,爷前些天还提醒过我,我也是才答应, 一转头就又给忙忘记了。”说完又嗔了四爷一眼:“爷难不成不知道有一孕傻三年的话嘛,我忘记了,你难道不好再提醒一次。”
四爷面无表情地看着清宁,想看她还要怎么演,求生欲告诉他,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声打断。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四爷已经深切感受到何为“作”。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 但凡你心里有她,哪怕作天作地,也觉得模样可爱。
“小作精”是不知道四爷正在腹诽她,目光一转,对准碧嬷嬷几个人, 再重重的一哼之后, 佯怒道:“还有你们几个,打从我有身子后,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们。可进宫是大事, 怎么都不晓得说上一声。”
碧嬷嬷轻拍了自己的嘴巴, 懊恼:“是奴婢疏忽了。”
梅香几个人也是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清宁似有不忍,面色微霁后挥了挥手。
碧嬷嬷赶紧带着人下去。
屋里就只剩下清宁、四爷,和那个宫人。
清宁同四爷商量:“要说本来应该现在就去, 只是时间稍晚了些,总不好打扰额娘休息的时间,是不是明天再去?”
德妃是从宁寿宫回来的,怎么也是到了晌午才结束的。宫人一来一回的时间不提,就是清宁要是进宫也不是立马就能出发,从衣装打扮、准备出行到让人通禀,别是才进宫,宫门就要下钥了。
要真是这样,虽着急了些。
清宁倒是无妨,只是德妃那边就有些不太妥当。
事实上,从宫人出宫后,德妃就有些后悔。
无论如何,她心里再是存了气,可今个儿毕竟是太后的生辰,她才离开宁寿宫就让人出宫把老四家的叫进来。别人或许不会多想,但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对老嬷嬷说道:“德妃别的都好,这些年的确谨言慎行,只是唯独在老四的事情上钻了牛角尖。哀家本来以为等她年纪大了些,就知道成算,如今看来这人一旦固执起来,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四爷确实诚孝。”老嬷嬷笑笑:“听说那什么蛋糕是四福晋让人做出来的,奴婢听太后的吩咐,送了苏麻喇姑那里,竟然也吃了好些。太医说这糕点易消化,又十分有饱腹感,多吃一些也无妨。”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非常寒冷。
从夏到冬,不过是转瞬的事情。
苏麻喇姑这一年病得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大家心里清楚,实在是人到了迟暮之年不是药石能治,也就是用人参鹿茸拖一天是一天。
这人一生病,口腹之欲自然减淡,难得这个时候有了喜欢之物。
太后听说后心里也觉得开怀。
等清宁第二日跟着四爷进宫的手,宫门口停了一座肩舆。
得知是太后的意思,清宁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松开扶着清宁的手,朝她点点头:“爷先去毓庆宫,回头再去永和宫接你。”其实不只是清宁,四爷也好一阵子没去永和宫了。
要是前些年,四爷这般不孝的行为,准得让康熙不喜。
如今,见了人,反而先叹了一口气。
“你们夫妻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太后很高兴,还说让朕赏你们。”康熙的目光在四爷挂在腰间的寿山石印章上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朕上回赏你的园子,是不是还没有题匾?”
四爷抿唇,莫说题匾,那园子还空在那不曾修缮。
一旁的太子,见状就笑道:“那园子赐给四弟后,一直不曾有动静,不如趁此机会,皇阿玛给四弟题个字,也免得他真就把它遗忘了。”
以老四不爱享乐的性子,说不准真有这个可能。
康熙心里也有思量,爵位是不能动,也不会动,牵一发动全身。而金银财宝这些,他也缺得很,正因为一开始在银子上的捉襟见肘,才有了四爷献方子的功劳。
这功劳说大不大,若只是题个匾倒也使得,康熙朝梁九功一点头,就有人铺开案桌。
太子亲自替康熙研墨,四爷见了也上前一步按住宣纸的一头。
“圆明园”如同上辈子一样的名字映在纸上。
四爷目光微闪,谢恩后,同太子往毓庆宫走,进了书房,立刻说道:“看来皇阿玛真的没银子了。”
太子嗯了一下。
其实对他来说,感受不深。
无论如何,在其他宫殿缩衣节食的情况下,毓庆宫的一切供应,并未曾有改变。
这是康熙的意思,太子不觉得这样做,仅仅是对他的宠爱,极大的可能是在麻痹他,也有树立他这个太子穷奢极欲的形象。
在以康熙为首后宫所有人都克勤克俭的情况下,唯独毓庆宫仍旧骄奢淫逸,到时候御史们弹劾太子的折子怕是要铺满整个乾清宫了。
皇阿玛竟然已经如此不能容孤,太子垂下的眼睑中满是悲凉。
“二哥。”四爷轻唤一声,似有不忍。
太子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笑意:“那依四弟的意思?”
四爷抿了抿唇,摇头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若是能有银子,也不能把圆明园闲置不动。”
他的收入和花销在明面上都是看得见的。
四爷即不结党营私,也不贪财纳贿,比起其他人,在钱银上自然艰苦许多,否则弘晖一个小阿哥出行,也不必想着做那买卖的事情。
当然这里面,有些石被人误会。
五格最开始不过是因着清宁的提示,想趁机多攒一些家当,而弘晖是怕即将成婚的小舅舅赔光钱银到时候娶不上媳妇,这才帮着分担一二。
但这事传到不知内情的人耳里,自然是弘晖手头非常拮据,这才一个堂堂皇孙还得行商贾之事。
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想着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意思,但几次跟着采买下来,发现人家还真的就只是单纯为了赚银子。
这些暗中窥探的人才放下此事,转而把目光集中在十五爷身上。
比起大摇大摆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弘晖和五格,常在船只停靠后分兵两路离开的十五和十六更让人警惕。
太子更是如此,哪怕困在宫中,来自江南的消息也日日不断。
四爷从毓庆宫出来后,就慢慢往永和宫走去。
苏培盛跟在身后,暗叹一句,自家爷是心乱了,脚步时快时慢,怕是担忧福晋的心情占了上风。
一走到内左门前,四爷的脚步终于变得正常。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永和宫里的清宁,其实也才刚刚见到德妃。
肩舆在永和宫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龚嬷嬷正在门口等待,清宁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肩舆是太后让人准备的。
也是,清宁在心里自嘲地一笑,要是德妃这个做额娘的有疼爱他们的心思,也不会时不时给他们找茬了。
“太后娘娘说了,让四福晋中午到宁寿宫用膳,四福晋先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奴才回头再带人来接。”那人说完后朝龚嬷嬷点了点头。
龚嬷嬷客气地回了礼,不过是一瞬间,她已经改变了等一会的打算。
清宁是不知晓这些的,只是在向对方道谢后,才老实地跟着龚嬷嬷往宫殿里头走,心里则是早早做好被刁难的准备。
龚嬷嬷直接把清宁带到小佛堂前。
德妃正在里面礼佛,被打扰的不悦在龚嬷嬷一句话后,重新敛到心中。
清宁这才得以进去。
德妃还在闭目,念念有词。
清宁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有佛豆,顿时面色一囧。
德妃睁开眼:“既然来了,就帮本宫捡佛豆吧,也算是为了你腹中胎儿祈福。”
这话说的,她若是不应,莫非想要让胎儿折福?
清宁心中不喜,面上只笑着应了是。
不管信不信,德妃这么说?她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其实别看清宁之前情绪起伏得厉害,再四爷面前各种折腾,但除此之外,身体其实非常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吃嘛嘛香,一切害口的事情都同她无关。
跪下后,清宁腰板挺得笔直,手上机械地捡着佛豆,心里却是在想着德妃的用意。
或者说,她把自己叫过来能做什么?
若说进宫之前,清宁还有些微担忧,但太后的神来之笔,让德妃哪怕想做什么也得掂量一二。
从一开始,她和德妃这对公婆的关系就非常微妙,宫妃的身份让德妃除了作为婆婆也在皇权的尊卑上凌驾于清宁这个四福晋。可这个身份,同样也是德妃的束缚,她的所言所行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清宁能完好无缺地走进永和宫,必然也得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一个时辰的捡佛豆算是极限,在清宁疲惫之前,年事已大、养尊处优多年的德妃率先败下阵来。
在德妃望过来之前,清宁身板虽仍旧停滞,但清秀的眉眼间已浮现一丝倦意。
德妃是过来人,一声轻哼,唤醒了清宁。
清宁忙放下手中捡了大半的佛豆,走到德妃身边搀扶。
德妃身子一晃,淡淡说道:“你身子娇贵,不用你。”话音刚落,龚嬷嬷推了门进来。
三人这才转移了阵地。
龚嬷嬷端了茶水给清宁。
清宁当着德妃的面,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
德妃冷声说道:“你不用怕,知道你肚里有了喜,这是好事。莫非本宫还能害自己的亲儿媳妇不成?”
清宁脸上一慌,忙摇头:“不敢瞒额娘,实在是这一胎同弘晖不一样,害口得厉害,上一刻兴许还吃得高兴,下一刻却又克制不住恶心。来之前,爷就说过,不能把这脏污的事情让额娘看见。”
这不是什么吐一吐,宫人过来收拾一下的简单事情。
要是不小心沾染上衣服呢,总不能满身狼狈地前往宁寿宫,那不仅是对太后不敬,就是德妃也要吃上挂落。
这不行,那不能做。
德妃心烦地火气蹭蹭蹭就上来。
“既然四福晋不愿喝,连着这些瓜果茶点一并撤了吧。”
清宁无措地抿了抿嘴,在宫人进来收拾的时候,低了低头,只是发红的眼眶被看了个正着。
德妃还在怒火中,并未发觉。
龚嬷嬷却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先前听人闲话说四福晋时来运转重得四爷的宠爱,她原是爷觉得运气使然,可现在看来,若是没有半点心计,如何能在多年后,弘晖阿哥长成时再有身孕。
四爷这人,龚嬷嬷是知晓的,他自个儿是硬邦邦的人,却不喜欢身边的人同样如此,而原先的四福晋误打误撞地踩中四爷的雷区。夫妻之间这一冷就是好些年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要这么相敬如宾地走下去,却再这一年出人意料地重归于好。
龚嬷嬷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四福晋有了这样的转变。却也明白只要血脉子嗣这一点,哪怕无关宠爱,四爷也会把人放在心尖上。
四爷重视亲情,娘娘这些年却屡屡往四爷心口上捅刀。
这人再孝顺也有极限,十四爷那边,龚嬷嬷是不怎么看好的,她也是真心为德妃着想,不愿她同四爷这边闹僵。
“娘娘,您不是有事情要问四福晋才把人叫进宫里来的吗?”龚嬷嬷轻声提醒。
德妃有些意外地看了龚嬷嬷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你素来贤惠,原本本宫是不该担心的,只是你如今身怀有孕,怕是精力有限,无法事事周到。可新人进府的事情,已经是拖延数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本宫想着是不是也该定下章程。当然你若是要忙也不怕,龚嬷嬷也是能搭一把手。”
选定的三个秀女,德妃其实也就见过一面。
但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我看你不痛快,就让你也不痛快。
同是女人,自然知道打蛇打七寸的事情。
纵然你表现得再贤惠,可难不成心里头真的愿意与他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毓庆宫那位,不也是负有贤名,可拈酸吃醋的事情也没少。这阵子,太子的两位侧福晋斗法,没少闹出笑话,外头的人是瞒了,在永和宫的德妃是清楚的。
清宁咬了咬唇,笑得有些勉强:“多谢额娘挂念,新人进府的事情,府里早就准备妥当,只等着到时候人进来就是。儿媳问过四爷,说是等十四弟他们大婚过后,再行安排。爷说:总不能纳几个妾侍的事情,还赶在大婚前。”
可这事,原就没有个正经规定。
你纳你的妾,我娶我的妻。
但既然四爷这样说,德妃还能强行要他先于十四成婚前必须纳妾。虽说是亲额娘,但这事也不是这样做的。
一想到打出去的牌,都被还回来。
德妃的面色就有些淡淡的:“你知道就好,本宫也是怕你有了身孕后,就忘了这些事情。可女人嘛除了执掌中馈,生儿育女,也有为男人开枝散叶的责任。”
清宁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额娘的教诲,儿媳不敢忘。”但想要她主动把男人往别的女人屋里塞,她却是不能的。
事实上,有关钮钴禄氏几个人进府的事情,比起四爷这个“新郎官”,最后反而是清宁这个大妇更花心思去安置几个新人。
四爷倒是一直不闻不问。
清宁也不管四爷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其他,只要这份宠爱还能抓在手里,她就不会放开。当然也或许是新人还未真正进门,四爷没有真实感,亦或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还没有出现,但这些都不重要。
任德妃如何说,清宁早把自己的内心包浆完好,只面上的表情十分配合。
罚也罚了,说也说了。
明明也在老四家的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委屈,可德妃总觉得自己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德妃把人叫过来,其实想质问她身为十四的嫡亲嫂子,为何胳膊肘往外拐,偏帮外人,只是龚嬷嬷不停地在旁边使眼色。
这老东西,也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
德妃心里知道,可那股为十四抱不满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正欲开口的时候。
宁寿宫里的人到了。
德妃一看时间,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快到晌午,也是在小佛堂耽搁过久。当然本意是为了训诫对方,却偏偏打乱了德妃所有的计划。
或者说,从宁寿宫的人出现在宫门口的那一刻,德妃今天的任何打算,都只能作罢。
德妃挥了挥袖子,转身离开。
清宁朝德妃离去的背影望了望,欲言又止后婉拒了龚嬷嬷相送的意思。
龚嬷嬷也担心德妃,怕是今日又存了一肚子气,并随便指了个宫人代替,自己匆匆进了内殿。
清宁几步可察地笑了笑,只让那宫人送了一小段路就留步,自己则带着守在外头的荷香往永和宫外走去。
宫殿门口,原先的那个肩舆仍旧在原地。
清宁心里一喜,刚迈脚出去,就发现站在一旁的四爷。
清宁看了看四爷,又往永和宫里看了看后,快速抓住四爷的胳膊,身体随之摇摇欲坠:“爷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二更吧,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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