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点奇怪。
太宰治只是站着, 眉眼弯入新月，但映照着火光的眸既无神采也无笑意。他的目光从少女的脸游离到那白色的光翼上，明明是超常的场面, 却没有做任何停留, 最后他与芥川龙之介对视，轻轻鼓了两下掌“不愧是芥川君我的直属部下呢。”
虽然听起来是夸奖, 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太宰治是真的在夸芥川龙之介。
更何况，这句夸奖非常没有由头。
夸他独自行动还是夸他闹出这么大阵仗
还是说夸他给自己上司玩了一波当面轻微ntr部下视角
铃科百合子并没有出声, 只是看着那个出现得很凑巧的少年，轻轻勾起嘴角。
坐标是太宰治给她的，而芥川龙之介也恰好在这附近执行任务这未免过于凑巧了。
如果这也是在太宰治预料之中, 那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 都有些离谱。
或者可以根据心理学来判断，他只是在找坐标时, 下意识从最新接收到的地址为中心开始寻找。
不过哪种情况都与她无关，那诡异的异能之火更是如此。既然太宰治来了, 那残局就理所当然由他处理。
她捏着芥川龙之介的手向前轻轻一扬，然后松开了手指, 将他扔向太宰治“喏, 注意查收喔。”
虽然铃科百合子自认为自己的脾气已经变得不错了，但在旁人看来, 怎么都是一个性恶劣的家伙，从行为举止到言语措辞都如是。
比如现在的行为, 她显然是瞄准太宰治发射划掉扔出了芥川龙之介，并且脸上的笑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和圣洁的白色翅膀不相匹配。
太宰治退了一步, 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芥川龙之介用罗生门支撑拉开了距离落地。
他抬眼, 目光又仅仅只是在少女的身躯上逗留了一秒就离开了, 直到少女收起那如天使降临般的羽翼后，才重新与她对视，似是感慨“真是奇异的景观呢”
铃科百合子转头看那在烈火中几近疯狂的身影那男人似乎并不为被灼烧的痛苦而嘶吼，反而像是信徒对神明的扭曲热爱飞蛾扑火般的诡异崇拜，在濒死时居然徒生出一种受罚的明媚来。
倘若此时有一位西方神学画家目睹此景，或许会激动到连颜料都抖落一地。
不对打着圣洁与宽恕名头的他们，是不会产生地狱变之于良秀那样对真实惩戒场面病态般追求的。1
奉献，救赎，宽恕。
爱，爱，爱。
最可笑的莫过于，无罪耶稣一个人的死亡，就能赎清全人类的罪恶。
这样的理论啊，只是在告诉无知愚昧的世人，这是恩宠之神，而非惩罚之神。
但眼前的场景，却是赤裸裸的惩戒。
是信仰神的，却又是背叛神的。
这种东西。
铃科百合子撇了撇嘴，啧了一声，血色的眼眸中映照着跳跃的火光。
“要去救他吗”太宰治的目光越过眼前失措的少年强，语调轻飘飘的，“虽然没有看见事情的前因后果啦，但怎么看都是玩火自焚的愚蠢行为吧。”
铃科百合子看了太宰治一眼，似乎是觉得他莫名其妙。
“救出来又怎样呢”
铃科百合子偏头“哈你”
“看这样子得重度烧伤了哦，肌肉组织严重损坏，还能走路吗能自己吃饭吗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着、折磨着，从可怖日常的吃饭睡觉工作中脱离，进入了另一种一眼就看到结局的日常。我记得美国有一个词，叫做唔，cockork”黑发鸢眼的少年拖长了尾音，虽是笑着的表情，眼里却毫无笑意，“oran。”2
铃科百合子只是盯着他。
“嘛，要我说”
“啊真是受够了一天到晚都在讲什么屁话啊你这绷带笨蛋。”白色的少女揉着额角，在热浪的翻涌下，她被渡了一层金边的发丝轻轻扬起。
忽然被骂笨蛋的太宰治“呃”
“cockork oran”她轻轻点着额角，“像上了发条一样生活的人这就是你想说的”
太宰治偏头摊开手“仅仅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哦。事实上，我可以通过截然不同的说法来证明「这」有多不值得，小百合想听听看”
“啧，不知道「厌恶疗法」对你这种爱好自杀的家伙管不管用啊。”少女语气满是恶意，“毕竟比起治疗天生反人类犯罪者，治疗你这种理智的自杀爱好者，可是有点操作难度的嘛”
“通过一些糟糕的手段，让我对自杀产生生理上的厌恶吗那听起来的确很逊。”他向前走了两步，“通过施加痛苦，构建自杀与痛苦的思维联系听起来完全没有实践价值嘛这简直是在逃避”
“那你现在又是在逃避什么”铃科百合子有点不耐烦地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
太宰治眨了眨眼“诶”
“啊啊你经常看的那本，完全自杀手册是吧上面说着的是自杀是一种积极的行为，没错吧”
第一次得知完全自杀手册的存在，还是她去太宰治家里时。
那时候她需要接手一个任务，但文件出于保密考虑，只有纸质版，并在休假的太宰治手上。所以她在前一天约好了第二天十点去取文件。
与太宰治afia干部身份不相符的是，他住的是普通的一户建，看样子应该是分配的房子。不过对于只住过学生公寓和教师公寓之流的铃科百合子来说，一户建式已显得非常宽裕，不过她从来不关注住房条件，只是习惯性分析了一下住房的情况。
户前的庭院只长有顽强生命力的杂草，二层的窗户积灰很重。
她敲门，但无人应门，打电话也只能听到手机铃声，于是在10点15分时，她一脚踹开了房门。
在打开房门后第一眼，她其实以为太宰治被暗杀了。
因为他头下脚上地吊在沙发上万幸不是吊在电风扇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只是睡熟了。
茶几上有一个瓷盘，盛有酸乳酪的碎屑，而在旁边放着的则是几瓶包装古老的止咳液。
她闻了闻，不出意料地分析出其中含有用于镇静中枢的相似构成物质，和用于扩张气管的姊妹成分，前者助眠而后者兴奋，这两种在药物生产年代用于止咳的物质，一旦使用不当则会循环不全而致死。3
她瞥了一眼酸乳酪。
嘛，还挺有兴致，挺会玩，挺讲究。
她看一眼就知道太宰治死不了，所以伸手去拿就放在桌面上的文件袋。
随后就发现了摊在旁边的一本小册子完全自杀手册。
册子已不在太宰治激情喝药的参考页面上了，而是停留在引言的位置。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标黑的那句话
「自杀是一种积极的行为」
文字是可以杀人的，而这本书的作者，用着几近温柔的笔墨，像是带着微笑似的写下了这句话。
准确说，像是老友半下午相聚聊天般，写完了整本书。
而太宰治，显然将这本书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了。
夜风过境，山林的火似魔女狩猎，火舌纷飞。
背对着火光，铃科百合子看见太宰治似笑非笑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她当然不认为太宰治是被那本书带着跑，人生来就不是一张白纸，太宰治更如是。与其说是被影响，不如说是仅仅是把它当做一本工具书。
只是
“自杀就自杀，你对自己的生命是有掌控权的，死亡对你自己来说或许棒到要放烟花庆祝。但如果说求死的行为是积极的，但对你自己来说，也是这样
“因为痛苦，所以死掉算了；因为无聊，所以死掉算了；因为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所以死掉算了还是说因为杀了一千个一万个人，觉得自己罪恶无比，所以死掉算了少给我瞎扯淡了啊”
太宰治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哦”
“你到底是因为觉得这一眼看到底的人生没什么可期待的，而选择早日走到终点；还是正是有所期待而不得，所以选择去追求别的更简单的东西
“我无比赞同你对自己生命的支配，也承认你在有些方面狗屎的强大，但同时你的胆小、怯懦，把自己活成一个局外人啊，不对，干脆叫做「多余人」好啦。”
少女脚尖轻轻一点，就向着几米外的太宰治而去，直到相距不到半米时才停了下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未做反抗的少年拉向自己。
“从来不入局的你，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样的选择吧也清楚自己到底是需要的是什么吧那就去面对做这个选择的真实自我啊如果不知道，那我真的要给你这脑袋瓜上来一记提神醒脑的手刀，不过”她直直盯着太宰治微垂的眼，咽下了后半句话，随后是几近恶意的嘲讽语调，“所以，我才讨厌你的那些屁话。”
太宰治略弯着腰，火光穿越睫毛在他的眼下洒落一片跳动的阴影，两三秒后，他轻笑出声“哈哈”
这次的笑区别于平日的轻浮，多了几份实在的重量。
“哈个屁啊你。”看着兀自笑起来的太宰治，铃科百合子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她撒开揪着太宰治衣领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真是的，那个垃圾恶魔都比你会听话。4”
“我有在认真听哦。”太宰治并没有整理自己的衣领，只是笑盈盈地回看她，一副认真讨论的模样，“比起「局外人」，我也更喜欢「多余人」这个称呼。”
“谁管你喜欢什么啊”
“一方通行。”接收到白色少女诧异的目光后，他偏偏头，“诶，明明你说更习惯被叫这个的，怎么每次这么叫你都这个表情”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代号而已。”
太宰治每次叫她一方通行，后面总会蹦出一些奇怪的话。同时也证明了，平时那些「小百合」之类的称呼，纯粹是故意在恶心她。
“如果要我选，我当然更喜欢叫你小百合啦。”太宰治尾音飞扬，然后顿了顿，又以极为难得的正常语气说，“只是，如果叫你一方通行，就能表示我真的在认真的话，那我可不敢滥用呢。”
铃科百合子
“那你真得改掉你这满嘴跑火车的狗屎垃圾习惯了。”
“你难得和我多说几句话呢，你所说的”
铃科百合子扬了扬手“你可以当屁话听，因为我也只是因为听了你的屁话想要骂你而已。”
太宰治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正经话
“骂爽了”
铃科百合子怪异地瞥他一眼“怎么，狗屎话还没有听爽”
“啊那还要继续吗”太宰治说出口决定有点歧义，补充道，“我是说你没有爽的话。”
铃科百合子
“我真想拆开你的脑子看看是个什么鬼畜构造。”
“肯定和正常人一样啦”太宰治顿了顿，并不打算再进行之前的话题了，于是说，“不过题外话，我还是对一件事情感到困惑呢。”
铃科百合子回答得很干脆“我可不是你的老师，有问题就哭着滚去找森鸥外请教吧。”
太宰治知道铃科百合子不是那种会回复「好的，有什么困惑就请直说吧」的礼貌人，所以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面带笑意，却说
“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在杀别人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过呢。怎么就不能杀了你深刻讨厌着的我我相信你能让我死得毫无痛苦吧。”
“啊”铃科百合子踢了一脚石子，“你把我当成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了吗可别把我当做你上吊的绳索、割腕的菜刀和入水的河流。”
“你不会杀我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与你还有利益纠葛。”
铃科百合子偏头，半眯着眼看他“而且所以”
太宰治微笑，但并没有说出「而且」与之后的话“其实也不算偏题哦，虽然看起来是有点跳跃啦，所以那请让我猜猜看”
喷涌的热浪吹拂起少年的发，他白色的上衣在深色的背景里外刺目。
他说
“一方通行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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