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慕听白匆匆落入院中时, 屋外青烟袅袅,屋内身影恍恍, 一道倩影正在颠勺炒菜,耳边传来浅浅吟唱,轻柔婉转,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的心头。
慕听白不知不觉的闭上眼, 站在屋外聆听着。
他听过她唱歌, 以前披着江舸马甲时,常常趴在暖阳里看着工作室中专注于机器的姜梨。她坐在桌案前,对着那些叮叮当当的小东西一弄就是一天,口中轻轻哼唱而不自知。她唱都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 时而激烈时而轻柔。后来知晓她来自其他界的事实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却让他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是从未有过的,无法解释的情绪。
随着一声“吱呀”门响, 一股子菜香迎面扑来。
他睁开眼, 对上了端着盆肉汤的姜梨, 看她围着个黄色围裙, 有点可爱。
对方似乎没意想到他会站在外面,惊讶稍纵即逝, 随后挂着明媚的笑容,对着他说道:“今日多谢道君在正殿相助,我炒了几个小菜想亲自感谢您, 道君能否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此时的姜梨是放松的、惬意的、自然的状态,那样无邪的展露笑容,一如三月暖春的日头。
是他多年未见的模样。
忽而就不觉得身上隐隐作痛的寒疾有多难熬了,甚至明白了方才心底暗暗生出的那抹情绪是什么。
是温馨的归属感。
他默默地避开姜梨期许的目光,强压住嘴角想向上扬的冲动。
“道君?”姜梨看慕听白突然偏过头,俊美的脸上有些僵硬,心里泛起嘀咕:难不成她走了之后那些正道联盟的大佬为难他了?
慕听白突然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汤羹,低声道:“好,正好有些饿了,不如本君来端吧,还有什么菜吗?”
“还有两道小菜没炒,因为不知道道君什么时候回来,就一直没炒,您先在院里坐会儿吧,很快就好了。”姜梨说着,又钻进厨房,很快传出青菜下锅的油烹声。
院内,慕听白摆好碗筷,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厨房里那道身影,看了片刻后,意识到方才的失态,忍不住想自嘲。
不就是吃一些俗食吗,自己至于这般激动?
正想着,阿花慵懒的从屋内走出,见到慕听白后躬身一拜,默默瞧了眼桌上的饭菜,撇了撇嘴,后化出半人半妖的形态准备上桌吃饭。
阿花露着半身毛腿,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现在还只是个小妖,尚无法完全化为人形。”
慕听白暗暗瞟了眼他毛茸茸的下半.身,灵光一闪,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封灵肉干,“这是经过仙厨炼化过的南无象肉,吃后会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想吃吗?”
早就听说过南无象肉的阿花眼前一亮,圆眼溜溜的盯着那封肉干,猛地点头,哈喇子都快要甩出来了。
“想吃,道君!!!”
慕听白扔给他,随后道:“本尊今夜会亲自守着这里,近日你辛苦了,去休息一夜吧。”
阿花高兴地点点头,化回花毛狐狸的模样,叼起肉干一溜烟地走了。
他进屋溜了一圈,不见洛川的影子,只好将手里另一包肉干收好,坐了回去。这时,姜梨正好炒完菜,端着两盘菜出来。
今夜月色正好,银辉洒在满慕听白的肩头与如墨的长发之上,光莹莹的。慕听白身体笔直,端坐在那,微微侧来瞧着她,宛如一副古风美图。
姜梨咽了咽口水,有些拘谨的走过去,摆盘妥当后扭身要走,听慕听白问:“还要准备什么,就你我二人用膳,不必准备太多。”
“菜就这些了,晚辈去取一些酒来,是我之前酿的谷子酒,放了十年味道正醇,拿出来给道君品品。”
姜梨口中所指的酒是她搬到九诀山后自制的威士忌,本打算留到过年时送给师父喝,没想到之后出了那么多事。这一木桶的威士忌直接变成了10年陈酿,刚刚才想起来的。酿酒的技术活是她跟第二个博士学位的老板学的,教授留过洋,对威士忌特别喜欢,也爱自己做,他们几个学生投其所好,就跟着一起酿酒送他。
姜梨的酒虽然比不过百年老字号,但也让教授夸过的高纯度品质。
慕听白看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个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个透明的东西,不禁好奇。
姜梨取出俩自制的玻璃杯,递给慕听白一只,解释道:“这种酒叫威士忌,口味比较特殊,在我们那个村,大家都用这种玻璃杯喝酒。”
“这杯子倒是奇特。”慕听白拿起手中的玻璃杯细细把玩,对这东西有些印象,应该是在她的梦境中见过。
“只可惜没冰啊。”
姜梨酒量还行,但一想到大佬上次喝多后的窘态,不太敢让他干喝洋酒,可伏暑之时,从哪儿能弄到冰啊。
正说着,慕听白手指捻出道灵力,点了点手边的茶水杯,不过几息,茶杯里的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了冰。
!!!
欸,她都忘了大佬是冰属性的异灵根了!天生的造冰机啊!
想着,姜梨跑去厨房里端出盆清水,可怜巴巴的看向大佬,眨了眨眼。
慕听白了然,满是笑意的起身,再次上演了点指成冰的技能,后听着跑回厨房的姜梨噼里啪啦的砸了半天,搞出盆碎冰放到杯子里。
姜梨给二人满杯后先抿了口试了试,随后眼前一亮,兴奋道:“哈哈,太爽了,就是这个味儿。”
她迫不及待的举起手里的杯子自然而然的递到慕听白的唇边,强烈安利道:“道君快试试,很好喝的。”
慕听白微不可查的愣了一息,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暖意入喉,浅浅盈起笑意道:“是不错,这酒有甘冽醇厚,有股子麦香味……方才你说叫什么?”
“whisky”
姜梨拽了句英文,又兀自说道:“夏天喝加冰块的酒最合适了,可惜我不会啤酒的配方,不然酿一些啤酒,再来点烤串儿,美滋滋。”
慕听白听不懂她讲的是什么,但很珍惜今夜的姜梨,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对事情又充满起热情,不经意间,把他的情绪也带动起来。
“热吗?”
“有些。”
慕听白抬手从家井中引了一大股水流,手指轻轻晃动着,水流被他揉成了一处亭子的模样,少时,凝结成冰,变成了一个冰凉亭搭建在二人头顶。
寒气从上落下,驱走酷热。
“多谢道君!”姜梨暗自称赞大佬的建筑工艺,举杯间,错过了对方温柔睨来的眸色。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姜梨喝了几口后,没了方才的紧张情绪,这才举杯对慕听白道:“今日多谢道君相助,晚辈日后一定勤加修炼,争取早日将道君的天道反馈还回去。这样您就可以继续求仙问道,早日稳定天道大业了。”
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了,经此一事,姜梨不再对修炼有那么多抵触心理,她下定决心要好好修道,一来早日将天道反馈早日还给慕听白,好让他能继续晋级,稳住道心,二来依她现在的困境,修道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慕听白攥着酒杯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缓缓道:“剔除古魔之种的可行办法只有一种,那便是你争得天道,用天道之力去剔除魔种……”
姜梨挥挥手,“这种事道君不必费心,晚辈已经有了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姜梨举杯闷头一口,酒入喉肠,干辣辣的,顺手夹了口黑黢黢的菜,送入口中,白汁□□,香醇回味无穷。
慕听白仔细瞧了眼她夹的那个盘子中的菜,瞬间愣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话题。
“……这是何物?”他指着一小团一小团的东西,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
“茧蛹啊,道君试试。”姜梨夹了一筷子送过去,慕听白脸色唰地惨白,往后仰了下,拒绝道:“不必了。”
说罢,他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他儿时流落在妖界许多年,即便是饿到头脑发昏走不动道时,也不曾吃过虫类。
有些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吃的用的甚至是举止、言语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是与生俱来的傲劲儿和倔劲儿。
“真不吃吗?我还说今天火候掌握得不错,炸的特别好吃呢……”姜梨委屈巴巴的看了眼盘子里的茧蛹,它们肉鼓鼓金灿灿的这么可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为什么不想吃呢?
姜梨在那小声嘟囔着,跟个小狗似的,委屈吧唧的又夹了一个送入口中。
爆出的点点白汁顺着油润的唇角滑下。
慕听白默默地端起酒杯再次一口闷。
寒酒入喉,别有一番滋味儿。
姜梨做了四菜一汤,除了这道茧蛹,其他的都挺正常,慕听白大概每道菜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不是姜梨做菜不好吃,而是七品真君早就过了需要进食饱腹的阶段,多行口腹之欲反而会影响到他对心魔的控制。虽如此讲,杯中酒却不曾停下,一杯杯的空,一杯杯的满。
二人浅尝细嚼,在院里坐了很久,其实主要因为慕听白自带降温系统,方圆十步内蚊虫难以靠近。
姜梨对修行方向有些困惑,趁着机会跟大佬请教起修行上的疑问,主要关于所修武器的事。
事情赶巧不赶早,昨天结合了哔哔师父传授的刀法手感,她对自己主修的武器大概有了个想法。不得不承认的是,剑修虽然很帅,但并不合适她。反倒是几次拿刀时的热血感,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刀魂。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佛修、体修、耍大刀。
这搭配真他妈绝了。
想着,姜梨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饰品。在彻底丢掉形象前,她还想再挣扎一会儿。
夏风习习,慕听白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摸向前日司临送的头饰,不由得抓紧衣摆,强行摁下了识海中蠢蠢欲动的妒念。
贪嗔痴,哀妒恨,求不得,放不下。
这便是他的困境。
他不愿被心魔所惑对姜梨做下那些难以启齿的丑事,更不愿再看到他做下那些事后,对方无所谓的轻巧态度。
每每想到姜梨在上古神祗挥手所言“没关系”时的场景,他便心痛难捱,总有种心魔强出的迫切感。
所谓心道坚定者,总能给自己受困的心路找一条出路。在这次他来之前,已经为自己的道心寻了条出路。
这便是坦然。
不再去否认和压抑,坦然接受这份难得的欣赏与喜爱,坦然相处。
如此想后,心魔还真被压了下去。
“姜梨。”慕听白突然唤道。
“欸?晚辈在。”
“从明天起,让本君来亲授你修行吧,至于武器,你那位师尊亲授的《蝶雨刀谱》颇为适合,我二人已经商议妥当,一人一日,此事乐尧也已知晓,会安排一些内宗课业给你。”
姜梨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喜笑颜开道:“道君要收我为徒?”
慕听白摇头,眸色软下。
“本君不能收你为徒,你我只有师徒之实,不能有师徒之名。”
“啊?为何?”
慕听白弯起眉眼,平静地看着她。
一股暖暖的夏风飘来,吹的慕听白额前发丝轻舞,粉红缓缓爬上面颊,星海碎成了碎末揉进了墨眸之中。
他没有回答姜梨,只端坐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眸色中含着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姜梨看愣了神,心中滋生出个既荒唐又可笑的念头。
她想去近亲对方。
想去摸摸他温柔的眉眼,搂住他宽厚的肩膀,尝尝他沾染酒气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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