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岁离开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
路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就连路灯也都熄灭大半。岑岁撑着伞慢悠悠地往回走。
教职工宿舍并没有路灯,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这边没有停车场,一条马路,一半拿来停车,路极窄,地面坑坑洼洼的,岑岁小心翼翼地跨过水洼。
身后有一辆车驶过来,车灯在细细密密的雨丝中构成一道昏黄色的光柱,车子经过她的时候,车速缓慢,然后在她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
岑岁抬了抬伞面。
往前走去,经过那辆车的时候,听到身后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仓促的脚步声。
岑岁下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隔着淅淅沥沥的雨丝,陆宴迟的脸就这样闯入她的视线中。漆黑的雨夜,衬得他眉眼更加深邃,桃花眼微敛,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疏离。
视线往下滑。
岑岁发现他没有带伞。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他的名字。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或许是夜晚将人的大脑都吞噬,她的脑海有瞬间的空白,而刚才奶茶店里众人揶揄他的话在那瞬间填补入缺。
于是她脱口而出,
“——陆公子。”
话音落下,她看到陆宴迟脚步一顿。藏在漆黑夜色中的眉眼万分深邃,眼里却滑过一丝荒唐笑意。
不止是陆宴迟觉得荒唐。
岑岁自己也觉得荒唐。
她刚刚叫他什么?
陆公子?
呵呵。
呵呵呵呵。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这么叫他?
要不破罐子破摔再补一句:“富婆重金求子?”
岑岁在心里天人交战八百回合,觉得自己还能够再抢救一下,于是磕磕绊绊地岔开话题:“你没带伞吗?要不一起?”
陆宴迟眼里有若有似无的笑意浮过,低声说:“谢谢。”
往前走了一会儿。
他主动开口:“这边车太多了,我没法开到楼下。”
“你以后可以把车停在礼堂那边。”岑岁顿了几秒,怕他不知道礼堂在哪里,和他说明,“出了小区右转,左手边就是礼堂,礼堂正门那儿很空,可以停车。”
“是吗,谢谢你了。”他的眼睑懒洋洋地垂着,嘴角挂着笑。
岑岁小声说:“不客气。”
她举了举手里的奶茶,“谢谢你的奶茶。”
他礼尚往来地回她:“不客气。”
到了单元楼楼下,陆宴迟收起伞,似是漫不经心地一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岑岁,”她看到他另一边的肩上被雨水淋湿,棉质衣服沾在皮肤上,她抿了抿唇,“你的衣服都湿了。”
陆宴迟挑了挑眉,并不在意:“没事。”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二人上楼的声音亮起,陆宴迟又问:“是哪个岁?”
岑岁:“岁岁长相见的岁。”
她礼貌性地问他,“你呢?”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为了弥补刚才的事情,想让他明白自己确实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岑岁很刻意地说:“我刚刚听到你朋友叫你陆公子,你是叫陆公子吗?”
陆宴迟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他似乎是真觉得好笑,嗓子里溢出细碎又愉悦的笑声,笑的胸腔都在震,声音里带着还未散的笑意,自我介绍:“陆宴迟。”
“哪个宴?”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春日宴的宴。”
“……”
恰好到了楼层。
陆宴迟把伞递给岑岁,“对了,替我谢谢孟教授。”
接过伞的时候,岑岁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味道很淡,并不难闻:“什么?”
他说:“水果。”
岑岁“哦”了声,她慢吞吞地拿出钥匙开门,门打开的时候,背后传来男人好听低沉的嗓音,和从楼道里传来的瓢泼雨声糅在一起,带着笑:“还有,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慢半拍地转身,却只看到对面关上了的门。
-
还是失眠。
却是激动地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竭力想要平复住自己的心情。
但一冷静下来。
脑海里就浮现出刚才的场景。
雨夜下,他撑着伞,似乎把世界都隔绝开。
他们站在伞下。
近到,她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烟味。
刚才发生的一切,反复重演。
陆宴迟这三个字。
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放大。
她似乎从空气里,闻到了一丝蜂蜜奶油的味道。
-
隔天是周一,孟家一家三口都上课去了,家里只剩岑岁一个人。
她吃早餐的时候收到孟微雨的微信:【我要去见陆教授啦!】
岑岁:【哦。】
孟微雨:【你这什么反应?】
岑岁:【哇哦,希望你上课的时候会被陆教授点名回答问题呢。】
孟微雨:【……这也是不必哈。】
过了几分钟。
孟微雨:【啊啊啊啊啊啊啊!】
岑岁:【?】
孟微雨:【他好帅!】
孟微雨:【.jpg】
孟微雨:【你品,你细品,这是什么斯文败类啊?】
岑岁点开图片。
照片的像素并不清晰,甚至有些模糊,估计是距离太远,孟微雨把画面放大了几倍导致的。但也能看到,男人站在讲台上,黑色西装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
投影仪的打光显得他面容深邃又立体,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幅眼镜。
身上散发着温和又疏离的冷淡气场。
岑岁总觉得这张照片怪怪的。
是陆宴迟。
又不像陆宴迟。
她前几次见他,他都是笑着的。
可照片里的陆宴迟,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分外寡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似乎因为冰冷的镜片而显得漠然又冷淡,看着极为不近人情。
隔了几分钟。
孟微雨:【教室陷入一种紧张的氛围中。】
岑岁也跟着紧张兮兮地:【怎么?陆宴迟放屁了吗?】
孟微雨:【?】
孟微雨:【……陆教授好严肃。】
孟微雨:【我现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岑岁给她支招:【那你喘小气。】
孟微雨:【……】
岑岁反复地点开那张照片,确实,非常的斯文败类。单单站在那儿,背景粗粝简陋,也像是在拍禁欲大片似的。
她心念一动,走进孟微雨的房间,拿起桌子上的课表,用手机拍了下来。
-
岑岁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重返大学课堂,而且是去听她大学时最深恶痛绝的高数课。
南大这些年建了不少教学楼,陆宴迟这节课就是在新建的工科楼上的,岑岁毕业之后就没进过教学楼了,因此找教室都找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找到教室,她还没进去,就听到打铃的声音。
好在教室不是阶梯教室,只是大教室,有前后门。
岑岁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门,弯着腰,试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把门关上之后,她转过身想要找空位坐下,甫一抬眼,就听到一个嗓音响起。
穿过偌大的教室,声音质感冷冽,如窗外随风抽开的雨丝般:“站在后门的那位女同学,赶紧找空位坐下。”
因为他的话,全班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
岑岁:“……”
我能是男同学吗?
岑岁僵硬着身子直起腰来。
陆宴迟:“快点坐下,我要开始点名了。”
她扯着嘴角:“好的,老师。”
可是!为什么!最后几排!都!坐满!了!人!啊!!!
岑岁要崩溃了。
只有前两排还有零星的空位。
她就这样迎着一百多号人的注视,从最后一排走到了第一排。
等她坐下之后,意外的和边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孟微雨:?
岑岁:“……”
还没等岑岁想好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借口,讲台上的陆宴迟开口了:“既然坐下了,那我就开始点名了。”
“我每堂课都会点名,一次没来,平时分扣光,三次没来,期末考试不用参加。”
教室内一阵骚动。
岑岁嘀咕着:“那两次没来的岂不是血赚?”
她说完,察觉到有一个凉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到陆宴迟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他扶了扶镜框,看向教室里坐着的学生,眼神很淡,却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淡声开口:“两次没来,那就争取期末考试你的卷面分能有九十分,否则还是按重修处理。”
忽视所有学生的抱怨,他又说:“行了,开始点名了。”
他每叫到一个名字,都会抬起头看喊“到”的学生一眼。
……
……
“陈康俊。”
“到。”
“孟微雨。”
“到。”
“易修泽。”
“到。”
这个声音很熟悉,岑岁回头,竟然是奶茶店的店员。
他笑着,低声和她打招呼:“好巧。”
岑岁点了点头。
点完名之后,陆宴迟说:“四个班一共一百十三个人,点名的时候有一百十一个人喊了到,谁给别人喊到了?”
死寂。
教室里陷入一阵死寂中。
陆宴迟放下手里的名单,扣指轻敲了几下桌面,像是凌迟前的击鼓声,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最脆弱的地方,眼神凌冽又严肃,一句话没说,也轻而易举地将人击溃。
有人站了起来,“老师……”
“老师……”
陆宴迟口中快速地吐了四个名字出来:“谁帮谁点到的?”
二人吞吞吐吐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陆宴迟语调清淡地说:“行了,下不为例。”
二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岑岁和孟微雨对视了一眼。
孟微雨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记性也太好了吧?我们班三十个人,我花了一个月才把人全都记住,他就点个名的工夫?他的记性为什么这么好啊,是因为他每天都喝新盖中盖吗?”
岑岁很认真地纠正:“我觉得是因为他每天都喝六个核桃。”
“……”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似乎觉得讲台上的陆宴迟的唇角往上扬了一下。
很细微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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