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醒来的时候外头还是暗的，宫女站到床头前，催促刘意，“公主该起了。”
刘意裹着被子扭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荞麦的香气从里头透出来，多少让刘意清醒了些，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赖床。
云母制成的窗棂带来东方第一缕晨曦，宫女再三催促，刘意终于依依不舍爬起，顶着鸡窝头一脸怨念。
“阿史，你故意的。”
被称为阿史的宫女嘴角微微翘起，脸上一本正经，“公主您忘了吗？昨个答应了董侯要早起……”
刘意仰着脑袋，无奈伸手。洗漱过毕刘意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头映着一张姣好的脸蛋，模样和上辈子差不多，就是瘦弱了些。
她穿过来时这具身体高烧不退，在这个糟糕的古代，高烧能要去一个人的命。很显然，原主直接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刘意这个西贝货。
刚过来那会刘意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成日走马灯，更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唯一给她的印象就是那一堆苦到发吐的药汁。
等她熬过来，还没明白现状，新的麻烦又来了。
语言不通。
始皇大大虽然做到了书同文，不过语言这种东西，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你别指望一个现代人能听懂。
身上的曲裾，跪坐的宫人，低垂的帷幔，还有听不懂的古话。刘意只能推测自己穿到了秦汉时期，至于在位的是哪个皇帝。
没人会和刘意讲。
自闭了大半年，结合原身留下的记忆，刘意总算听懂了宫人的八卦。
什么今天太后又怼皇后了，皇后的哥哥何将军又进宫了，前天我见到张常侍了。刘意听得是津津有味，可惜没一点能用上。
她不能跑去问人家，哎，这个何将军叫什么名字，牛不牛逼，和张常侍比哪个厉害。鬼知道这群嘴碎的宫人会不会回头打小报告。
深居后宫，又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刘意搜集到的情报实在有限。好在吃瓜还是有用，吃了这么长时间的瓜，刘意总算拼凑出一点现状。
现如今后宫最热门的事就是立太子，皇后想扶持自己亲儿子，而太后喜欢自己养大的小儿子。两个女人争来争去，一出婆媳恶战，吃瓜群众看得大呼过瘾，至于皇帝。
躺在床上准备倒计时呢。
顺便说一句，常侍相当于现代的顾问兼助理，这位张常侍貌似是个公公。
梳妆完毕，刘意转去吃早饭。
这年代一天就两顿，早晚两顿，早上的叫朝食，晚上叫餔食，一个九点，一个下午四点。刘意不习惯这种饮食规律，硬是叫人加了一餐。
得亏她这会是个公主，吃多了没人打，要是放在普通人家，妥妥的饭桶。
虽然怀念从前的小笼包，鉴于这个时代的低下生产力，刘意乖乖选择了烧饼。它现在叫胡饼，因为她便宜爹爱吃，所以在京师特别流行。
一壶热水，一个烧饼，这是一位公主的早餐。
吃完后刘意不得不感叹，这日子还不如现代。
……
因为太后住在永乐宫，所以得了个永乐太后的称呼，刘意也有外号，说外号其实是封号，叫万年公主。
刘意回顾了下她浅薄的历史知识，万年公主？没印象。
可能是医疗水平不发达，便宜老爹后宫佳丽三千，实际弟弟妹妹没几个，刘意出生前死了好几个皇子，因为这个原因，皇后的儿子直接被抱出宫外，寄养在道士家里。
很单纯的，死怕了。
另外一个养在永乐宫，那位正是读书的年纪，刘意主要找他，想跟着蹭几本史书。
比起刘意住的狗窝，永乐宫富丽堂皇，暮春天气已经回暖，堂内轻香缭绕，董太后就坐在帷幕后，头上插着好几支发钗，相比之下，刘意可以说寒酸了，头上什么都没有。
倒不是宫人克扣，除去时代原因外，还有刘意本身，她已经十五岁了，早该及笄。因为前头卧病在床，一拖再拖，这会大事小事不断，更加没人记得刘意的事，就这样尴尬等着。
估计是这段时间夺嫡事件白热化，董太后见了刘意也是不冷不热。
“又来见董侯？”
董侯是刘意的弟弟刘协，另一位叫史侯，本名刘辩。
刘意一脸乖巧，“我想太后了，一个人待在宫里怪无聊的。”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天伦之乐，刘意只是存在感弱，又不是何皇后，聊了几句董太后就摆手让刘意去找小正太，刘意知趣告退，调头去书房。
等刘意走了，董太后才嘀咕起来，“平时也不见她，怎么这段时间天天来。”
董太后身边的一个宦官说，“兴许是年纪到了，想求个好人家。”
董太后没应，话倒是听进去了，寻思着倒是可以拿刘意联姻，不过眼下皇帝病重，立太子的事更重要。董太后想了会把刘意丢开，把心思放到何皇后身上。
“昨夜何进又进宫了？”
……
刘意没费太多力气就见到了刘协。是个九岁大的小正太，长得粉雕玉琢，见到刘意时小脸紧绷，彬彬有礼的，一副小大人模样。
刘意有意诱骗小孩，刘协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来二往两人感情直线上升。见了面姐姐弟弟喊个不停，点心分你一半，书也分你一半。
刘意：计划通√
董太后有打算把刘协往帝王方向培养，才九岁就开始读《左传》，也不管小正太能不能看懂。
刘意不知道她没来之前刘协的日常是什么，自打她跟刘协混熟以后，姐弟俩干得最多的就是坐在一起聊天，通常情况下都是刘意讲刘协听。
她也想带小正太出去捏泥巴掏鸟蛋，可惜身边的人看的紧，只能作罢。
混熟以后刘意也有机会摸到史书，可惜本朝的偏少，刘意翻了个大概，勉强知道前头有个司马迁写了史记。
再往下刘意就没摸到了，这年头的字是刻在竹简上的，一个本纪就好几斤了，更别谈后面的世家列传，满满一仓库。
想看，自己搬。
这段时间刘意都在锻炼自己的臂力，努力从一堆竹片中定位自己所在的年代。
今天刘意来的有些晚，刘协放下竹简，人小鬼大，“阿姐你又赖床。”
刘意一把掐住刘协的腮帮子，小正太试图挣脱魔爪，“唔……放，放手。”
闹了一会刘意松开手，拿桌上的髓饼投喂，刘协半推半就，“我自己会吃。”
就是要你吃，一天两顿怎么长个子。刘意把饼塞到刘协手里，换了位置看桌上的《左传》。
说实话比起现代的电影小说，竹简上的文言文简直无趣透顶，刘意随口问，“好看吗？”
小孩倒是诚实，“没阿姐讲的故事好，不过祖母要我多读几遍。”
刘协说着说着脑袋低下去，手里的髓饼没不动了，“阿姐，我昨天见到阿兄了。”
刘意露出了然的表情，能被刘协喊阿兄的，就只有刘辩了。便宜老爹病重后，养在外面的刘辩也被亲妈叫回来，刘意在椒房殿见过几次。
大约是外头的空气自由，刘辩性子活泼，见了刘意笑嘻嘻的，还想跟刘意搭话，结果被皇后一顿训，姐弟俩递了个眼神，感情要好。
这群大人斗得你死我活，私底下兄弟融洽，刘意还做过几次快递员，给两人送东西。后来被何皇后发现，刘意遭了骂，此后就越少去椒房殿了。
她着实不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妈，漂亮归漂亮，可脾气太差了。听宫女八卦，她妈兼刘协妈都是被何皇后弄死的。得亏刘意命硬，不然早早去地下和皇子皇女作伴。
刘协又说，“我昨天看《左传》，上头说管仲拜相……阿姐，我和阿兄也会这样吗？”
刘意历史糟糕，刘协说的时候她还得往竹简上找。刘协看她手忙脚乱，老成叹气，“算了，我先给阿姐讲吧。”
刘意磨了磨牙，觉得这小孩欠揍。
刘协总结能力不太好，管仲拜相的故事硬是被刘协讲成齐桓公发迹史。
磕磕碰碰讲完，刘协不自觉啃上手里的髓饼，刘意倒了杯热水给他，明白刘协的担忧。
管仲拜相其实是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故事，管仲不是重点，重点是里头的齐桓公，或者成为齐桓公之前的公子小白。
这位和刘协一样，有个哥公子纠，上位君主狗带后，两人赶着回去继承王位。半道公子纠的手下管仲出主意，说我先去搞死公子小白。他领人偷袭公子小白，没想到公子小白趁机装死，骗过了管仲。
管仲回去以后公子纠认为敌人没了，没必要加快脚程，于是游山玩水慢慢回家，回去以后发现人家公子小白登基大典都办完了。
你说气不气？
结局公子纠自然没好果子吃，直接被公子小白弄死。而管仲因为有才，被基友鲍叔牙推荐，做了国相。
丢开大佬管仲，刘协担忧的无非是他是否会成为故事里的公子纠，在刘辩登基后直接被处死。
说实话，刘家兄弟感情还不错，刘意不觉得刘辩会下狠手。问题是刘辩没能力决定大权，夺嫡说的热闹，两位当事人完全是被推走，标准的傀儡。
小小年纪就要担忧自己的生死，刘意摸上刘协的脑袋，“不会的，阿姐会保护你。”
夺嫡失败不一定要死，不过那几位大人就不一定了。
小正太点点头，吃完最后一口髓饼，伸手往刘意怀里钻，要抱抱。
“脏死了，拿开你的手。”
“阿姐凶。”
……
午饭过后董太后带人过来，刘意正好拉着小正太在外头散步消食。这事刘意不止做过一次，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董太后忽然变脸，说刘意带坏小孩，直接让刘意回去。
刘协还想替刘意求情，刘意示意刘协别开口，主动认错告退，临走前刘协泪眼汪汪，好似受委屈的是他。
离开永乐宫，阿史替刘意不平，“公主一直有督促董侯念书的。”
刘意没在意，她的注意力在远处走动的羽林军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几日总看见羽林军。
“未央宫那边有消息吗？”
提到皇帝阿史瞬间变了表情，小心翼翼的，“不大清楚。”
刘意也没指望一个宫女能知道多少。
从去年冬天开始，皇帝的身体就不太好。那会刘意是个病秧子，还看起来脑子烧坏了，没人把这事放到刘意面前讲。等刘意整顿好面对新的人生，他爹已经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刘意曾试着关爱老人的名义想去看他老爹，结果被一群黄门拦在外面，领头的宦官阴阳怪气，说什么都不让刘意见。
刘意心有点凉，随之而来的是不安，这种不安来自环境本身。皇帝病重，下面的人急着立太子，妥妥的要宫变。
而她呢，一个公主，能做什么？
正午的太阳最晃眼，刘意站在太阳底下，背后微微生汗，她遥望西方，那边是未央宫，也是一个王朝的政治中心，可惜刘意没见过多少臣子，在未央宫出现最多的是宦官。
“我听人说，熬过冬天，就能多活一年。”
阿史没有接话，她跟着刘意走向深宫。在刘意身后，太阳要到一天的最高点，如日中天，欣欣向荣。
五月，帝崩于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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