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沮授等人造访, 开门见山道, “主公有意减免赋税?”
刘意还在翻白天荀彧留下的资料, 听到沮授的话, 收了手头的书册, “公与比我年长数岁, 又熟知政事,依公与所见,是还是不好?”
她让小毕把东西递过去,沮授首先翻完, 看完以后默不作声, 田丰和刘惠皆是抽气, 尤其是刘惠,直接道,“主公这是要绝世家大族的后路。”
士族豪强有不成文的规定,将那些无地的农户纳入,隐瞒人口,加之他们本来就有政策上的优惠。直接养肥了他们。
取消人口税,一并计入田赋, 手里头地多少就交多少税,往日拥有大片田地的优势成了劣势。更别说刘意实施累进税, 钱越多交的越多,相当于掐着世家大族的脖子要钱,难怪荀彧神色严重。
沮授直接道,“主公不可。”
田丰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毫不犹豫站在刘意这边,“有何不可,公与你我从政,赋税复杂繁琐,子民苦不堪言,官吏索钱,为一税抛妻卖女还不常见吗?”
沮授道,“主公为女郎,政位不稳,若非击退公孙瓒,又请卢公来坐镇。哪来今日的民心所向,人才聚集。此刻贸然改革,必有争议,眼下袁绍即将归冀州,此时生变,对主公极为不利。”
就怕那些没得好处的转投袁绍,得不偿失。
“此为良计,然眼下不可施。”
刘惠直接说,“只怕此计实施荀彧等有志之士,弃主公而去。”
说罢他与沮授行礼,“请主公三思。”
刘意问了一个问题,“所以我现在需要得到士族的认可是吗?”
“被士族拥立,天下平定后论功行赏,赋税不变,士族无上荣耀。”刘意轻笑,“古法虽好,不过是循旧路,前人下场如何,相信诸位也知晓了。”
自古以来,地方强了,对中央从来不是件好事。
刘意起身,“当然,我也能兔死狗烹。但设身处地,诸位难道不心寒吗?”
她看几人不说话,转了态度,“你我非要水火不容,寻你等来也是求共存之法,我想减税,也不想拒士族于千里之外,我想问的是,可否有中庸之道?”
几人对视,“自当再议。”
向刘意告退后。几人转道去了别处讨论,刘惠首先憋不住,“太冒进了。”
田丰不觉得,他坐下对来回走动的刘惠说,“难道要如主公所说,行兔死狗烹之举?”
刘惠又不说了,他主要担心荀彧会直接跑了,“在座几位皆是冀州人士,主公在冀州有名,可对外比不上其他刺史,好不容易来个颍川人士,本想借他打开缺口,可……”
刘惠这是挖人才挖疯了。也不是没有道理,袁绍那边是主动投奔,刘意这边,哪个不是刘意连哄带骗求回来的。
“公与,你说话啊。”
沮授还在研究刘意写的资料,他是越看越满意,拿着舍不得放下。
“不可行。”
“非常时刻,行错一步便万劫不复。自古以来变法血雨腥风,太平盛世都有怨声,更不谈乱世。”
沮授终于合上,“当,束之高阁,他年天子重归雒阳,再议赋税。”
……
同样的话出现在卢植嘴里,他听完荀彧所述,语重心长,“汝为荀氏。不论是为家,还是为国,皆不该赞同。”
荀彧昨夜一夜未眠,他行礼道,“彧认为可行。”
“益贫,利国,即便它损富。”
卢植摆手,“你不知会有多少人反对。贫者无言,纵有感恩之心,比不上士族豪强的声讨,光一个袁氏就不知有多少门生,若是联名而起,怕是连冀州都要交出去。”
“当今天下大乱,乱世用重典,民苦些也是在所难免。文若,你若是想效忠汉室,就该反对。”
卢植说完让荀彧退下,荀彧却不愿走,他想争取最后一丝机会,“卢公,不能先在一郡试行吗?”
卢植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他望着堂下这个人,他还年轻,愿意开拓进取,平天下为万民请命。
他年轻时也是这样。
对上荀彧的目光,卢植终是叹息,“可。”
……
刘意真没想到荀彧还会来找她,事实上经过沮授的劝说后,刘意不得不放弃赋税这块,转攻铁器。
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已经遥遥领先,盐铁官营的政策使得技术集中,民间的小作坊盛行,不愁做不出来,就愁人为打压。
刘意能做的就是将匠人集合起来,给予自由。
由于实施重农抑商,工匠地位一降再降,刘意还在考虑如何最大程度提高工匠的主动性时,荀彧主动找上门,说是卢植同意了。
“只准一郡暂行。”
荀彧闭口不提他与卢植的谈论内容,只轻飘飘提了几字,等刘意下文。
刘意低头打量荀彧,这事多少人反对,荀彧轻描淡写说可以,他又不是使君,能力排众议。
这人和刘惠不太一样,大约是性情问题,得了便宜也不会卖乖。
刘意想了想,“文若是想自己去,还是推荐他人?”
荀彧神色不变,“刘惠可往。”
刘惠是中山郡人,眼下名声显赫,由他主持再好不过。刘意也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被沮授几个联名反对后,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荀彧能劝动卢植,刘惠又被重新提起。刘惠暂时不提,荀彧这人是真的有些本事。
两人干坐了会,刘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有意试探荀彧,“你觉得此法可行吗?”
荀彧接过来大致翻了下,是关于提高工匠地位的短文。
不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但都能彻底落实到工匠身上。
“彧有一惑。”荀彧抬眸看她,“长公主为何频频关注民生,眼下世道大乱,他人皆来往名士高官,长公主反其道而行,交出印绶后鲜少问时事,您打算归原位吗?”
原位这个字非常值得玩味,刘意笑道,“我以为你们对一个长公主的要求就是如此。”
“昔日在冀州,我自身难保,来往官员间,欲脱颖而出。如今冀州在卢公手中,我暂可无忧。既然如此,何不为民寻便,于我来说只是早晚的问题,但对他们来说,或许就能救他们一命。看到右边那个打铁匠了吗,他原是流民,食不果腹,欲卖妻卖子,看到我的招贤令后,一家得以安顿,衣食无忧。”
有些事只能几年后看出成果,但不代表着现在不做。
工,农,这是最基础的东西,同时它足以影响到一个国家。
荀彧敛容,“彧受教。”
另外,“长公主您确定就这样交于卢公?”
“有问题吗?”
“有,长公主需练字了。”
荀西席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刘意咬牙切齿拿着字帖练字时,邺城外多了一人。
袁绍是凯旋而归,大军行进多有不便,相比只有几人的孙坚,先出发的袁绍反而慢了一步,落在孙坚后头。
数日快马加鞭,孙坚早已风尘满面,脸上满是胡渣,此刻站在城外,驻足不前。
他问身边人,“要不还是……”
黄盖劝道,“将军,都到了邺城,岂有不见面的道理。”
孙坚抹了把脸上,一看手上的土,往身上擦了擦,“或者我更衣……”
黄盖深谙告状精髓,不但不帮孙坚擦脸。还顺手又给孙坚糊了一脸土,完事说,“将军千里迢迢求见长公主,一路风餐露宿,不知吃尽多少苦头。不予长公主看,难道要忍气吞声,当无事发生吗?”
孙坚道,“这不是怕失礼吗?”
黄盖道,“非也,此乃苦肉计也。您潦倒见长公主,诉说种种委屈,日后长公主再见那锦衣还乡的袁绍,定会对袁绍不满。”
孙坚果真听了进去,入城后不去寻卢植,而是问了刘意的住所,直接来个无理取闹。
当被唤入内室时,孙坚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着嗓子道,“罪臣孙坚见过长公主。”
孙坚先斩后奏,哭道,“臣无能,没法替长公主祭祀太庙,更不曾亲手归还传国玉玺。”
连哭带说的,先哭了再说。“坚自知有错在先,因而欲上阵杀敌,讨伐董贼,坚无能,只拿回一个雒阳,如今更是空手而来。”
孙坚和袁绍共破雒阳,这事刘意早就知道了,沮授也是再三提醒刘意,做好准备小心归来的袁绍。
人家回来和你耀武扬威了,别玩泥巴了。
刘意假装吃惊,“将军祭祀太庙,可是我听说是袁将军祭祀了太庙,文书上都写了。”
孙坚痛哭流涕,“是臣先修,举行太牢时,袁绍说我不懂礼数,把臣赶了出去。他还从臣手中抢走传国玉玺,说臣会私藏。”
刘意惊讶不已,愤恨道,“果真如此,袁将军太过分了。”
孙坚,“呜呜呜。”
沮授等人眼下还在办公,刘意身边就一个教书的荀彧,没法阻止刘意和孙坚玩君臣情深。
他眼睁睁看着刘意亲自扶起孙坚,一个哭的情真意切,一个说的娓娓动听。
头一回见刘意演技,荀彧坐那直接木了。他知道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可长公主也太能演了。
“将军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我自当盛宴以待。”刘意说着顿了下,扫过坐在一边的荀彧,笑着对小毕说,“快去请刘备刘从事来。”
都是万户侯,不认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刘意:阿瞒在吗?
刘备:阿瞒在吗?
孙坚:阿瞒在吗?
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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