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越发惯得她看不起我。”贾琏请安道:“昨儿她就拿瓶子砸孙儿,明儿指不定拿什么砸。她这样的凤辣子,也只配我这样的泼才。莲二奶奶,你说配也不配?”
凤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配不配的也嫁了。我这泼妇配个下流胚子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往后正经过日子就成。就请爷答应我一点,可再别碰我的丫鬟了。当然,她们若是愿意,您也愿意,我也不拦着,告我一声儿就成。昨儿是我做错了,在这儿给你道个谦。”
凤姐儿说话间就起身,行礼道歉。
贾琏赶紧扶住她,小心道:“可别了,身子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就是被你砸个十次八次的也不要紧。”
“是了,夫妻间就该这么和和气气的。”贾母拉了两人的手,搭在一处道:“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都是做爹娘的人了,不兴打打闹闹。”
俩人应诺。凤姐儿想到那世老太太待她的好,真心道:“劳老祖宗为我们操心了,往后定少叫您生这闲气,只盼您福寿永康。”
“瞧这小嘴儿,哪个不爱她。行吧,琏儿,赶紧拉了她家去,把我老婆子都甜齁了。”
至房中,凤姐儿才将柔儿指给他看:“老爷太太给你的人。我让人把东厢三间房收拾出来了,平儿,你且带人去安置。”等人走了,才道:“我这身子近来也服侍不了你,你且少来烦我,实是不想见你。”
“这又怎么说?你气也气了,砸也砸了,礼也赔了,怎么转头又要撵我?这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儿,别打量我离不得你。”
“有什么离得离不得,我现在没精神应付你。”凤姐儿扶着肚子道:“怎么又疼了,乐儿,扶我上床。”
躺好后,凤姐儿额又道“乐儿,拿了对牌给太太,就说我身子不适,管不得家了。”
贾琏见她素来要强的人,如今连家也不管了,信以为真,忙道:“我去叫个大夫来。”
凤姐儿也不拦他,只道:“你这会子去,外头只道我们又闹了,太太刚送来个人,叫她怎么想?”
“这会子顾不得这些,孩子要紧。”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慢了下来。
凤姐儿早就看透了他,只不言不语觑着他笑。
贾琏恼羞成怒,甩袖道:“你这人真真太要强,不给人半分颜面。”
“这话咱们谁也甭说谁,我做了初一,你就做了十五。如今我退了又退,还不许我笑笑,难道叫我哭么?”凤姐儿摇手道:“罢了,你且走吧,做你的新郎官去,少来烦我。”
“就这一会子赶了我两回,醋劲儿还没消呢?”贾琏嬉皮笑脸坐到床边,要拿凤姐儿的手摩挲。
凤姐儿把手一抽,冷笑道:“姓贾的,姑奶奶要是再为你吃半滴醋,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王子倒过来写不还是王字么?”贾琏没去看凤姐儿脸色,还以为她在发脾气,不甚在意道。
凤姐儿气结,平复了一会儿才冷静道:“不管你信不信,从今往后,你爱谁要谁都只管说,只要人家愿意,我都给收进来。只有两点,一,你别叫她们来烦我;二,你也别来烦我。我就当你死了,反正先珠大嫂子也活得不错。有没有男人,也就这么回事。”
贾琏见她不似作伪,也是不甘,怒道:“王熙凤,你这心怎么长的?我就睡了个丫鬟,你就咒我去死。”
“我要去睡个小厮,你怕是恨不得提剑劈了我,再把我剁碎喂狗吧?”凤姐儿想到那世贾琏一个又一个地偷人,背地里编排她,恨不得她去死,伤心流泪道:“这就是个鬼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三从四德。你要还有一点恻隐之心,还念着点我一点好,就别出现在跟前叫我瞻仰你的遗容。”
“你,你,你……”贾琏见她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就真跟死了丈夫死的,又想想她真要出墙,自己也是恨不得她死了的。可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只是这时候不好跟她掰扯,就道:“你别哭了,好好睡一觉,当心孩子。”
贾琏一走,凤姐儿就止了泪。她那世心碎成渣滓也没哭过几次,也没什么悔恨的,只记挂着巧姐儿。这会子伤心是有的,哭多半是做戏。
他不是怜惜柔弱的吗?她就柔弱给他看。当然,情情爱爱的,凤姐儿早已看淡了,她就是想借此捞些好处。
凤姐儿想,就是再重生十辈子,她也改不了贪婪的性子。
年幼时,她也曾是王府众星捧月的姑娘。可自父亲被祖父“流放”回籍,她就看够了世态炎凉。这世间人人都生着一双富贵眼,你强,他便趋炎附势;你弱,他便捧高踩低。
小时候,她就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让那些踩她的人知道错了。长大后,她才知道:只有你足够有权有势,才能叫那些人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她爱钱、爱权,爱看人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绳营狗苟、战战兢兢。她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
如果不是有了那番机遇,叫她生在那样一个开放的年代,又叫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她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人性,什么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只会不择手段,无所畏惧地用手中的权利搂钱,也不管那钱是不是烫手。
凤姐儿现在倒想明白了,钱要,权要,命更重要。
如今,她最要紧的是保重身体,好好坐胎,平平安安把姐儿生出来。那世她就是瞎忙活,不足月就生了姐儿,害得她七灾八难的。
等姐儿生出来了,她就好好打理嫁妆,一年也有个上千两的进账。至于管家权,一个拆西墙补东墙的烂摊子,不要也罢。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识几个字,人从书里乖。
这人看得多了见得多了,就不会为家里一亩三分地斗个你死我活了。
凤儿姐正眯着眼睛想事,听见房里有动静,睁眼去看,见是平儿,就问:“陈姨娘安置好了?”
“都妥当了。”平儿回道:“奶奶,太太打发吴兴家的过来,给您送些补身子的药材,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凤姐儿起身道:“请她花厅坐着。”
“我的好奶奶,您大喜了!”凤姐儿刚掀了门帘,吴兴家的就来扶,堆笑道:“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福气,托生到奶奶肚子里,一出生就是个富贵命。”
“这富贵自有天定,我就望着她能平安长大,幸福终老。吴姐姐,请坐吧,劳您走一趟了。”
吴兴家的笑道:“为主子效劳,应该的,只盼着小主子大了,赏我家那些小子一个前程。”
这话说的,好像就知道肚子里的是个小子似的。凤姐儿不接茬,只道:“这个你得求二爷去,我是做不得主的,我肚子这个就更不敢应承了。”
“如何不敢应承?”吴兴家的奉承道:“这要是个小子,就是赦老爷的长子嫡孙了。”
“姐姐也胃口也太大了些,您一个太太的陪房,巴着老爷、宝玉不算,连我这头都惦记着了。说句狂妄的话,我家二爷没本事,只能帮着老爷打理打理家业,难道我的孩子就不许有个别的奔头么?”
吴兴家的抽了自个儿两嘴巴子,笑道:“小的鼠目寸光,不及奶奶高瞻远瞩,该打该打。”
凤姐儿摆手道:“一点子小事,我又不放在心上,不值当吴姐姐这样。”
“奶奶是个仁厚的主,才纵着我们放肆。这晓得感恩的呢,自会铭记在心。那起子忘恩负义的呢,不免奴大欺主。这奴才和主子呢,就如同二房与正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吴兴家的指了指东厢房道:“奶奶是我们王家出来的姑娘,奴说句知心话,可别让二爷的长子从个姨娘肚子里出来。”
凤姐儿下了炕,拉了吴兴家的手道:“姐姐能说这话,可见是个忠心人了。可这二爷要去她屋里,我也不能拦着,否则大太太不说,下人也要说我惯会做表面文章。”
吴兴家的一阵为难,最后凑到凤姐儿耳边嘀咕一阵。
“这世间真有这样的药?”凤姐儿惊呼道。
吴兴家嘘声道:“奶奶小声,这事要做,就要做得秘之又秘。有些事,可做不可说,说句不好听的,一代一代的主子奶奶,谁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要不揭出来,不坏了男人身体,老一辈儿都是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凤姐儿仔细一想,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从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大老爷那一屋子姨娘至今没谁有孩子,三妹妹和环哥儿任上有的。就是那世,二爷在府里作天作地,也没弄出个野种。这是有人暗中处理了呢。
凤姐儿自以为借刀杀人干掉尤二姐算是高明,跟人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还请姐姐给弄一副药来,我自有重谢。”
“都是自家姑娘,哪要什么谢不谢的。”
送走吴兴家的,凤姐儿松了一口气。这多子多女多冤家,她有一个巧姐儿就尽够了。她倒是想明白了,也不想着为姐儿生个哥儿当靠山。
这哥哥还要娶嫂子,将来就是他想帮忙,屋里人也不定乐意。况且,人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别靠山没当成,反倒成了吸血鬼。
凤姐儿冷眼看着,这世间的男的,不管前世今生,依仗着姐妹的夫家作威作福的有,拿姐姐妹妹换取荣华富贵的有,压榨姐妹资源快活自己的也有,就是一心一意为姐妹着想的少有。
她为什么还要生个孩子为难巧姐儿。等她生了孩子,就喝了那副绝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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