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了方导的戏,就为了接这个?”
宋美霞盯着墙顶皱出的一层皮,白色石灰破出一个生气的形状,颇有些滑稽。
“上映也难,拍的好最多混个三流奖,拍的不好就是污点。因为剧本好?”
周围光秃秃的,只有平景,光线毫无遮拦的照进来,这栋三层小楼是片场附近唯一的房子。
“嗯。”
江城靠着沙发,漫不经心的回答:“你怎么来了?”
“......”
宋美霞出声提醒:“祖宗,我是你经纪人。”
她摸摸沙发上膜还没撕干净的小牛皮,又四处绕了一圈。能看出除了拆不掉的,其他还算尽心布置,沙发和妆台都是新买的,透点刚拆纸箱的味道,头顶的中央空调簌簌吹着凉风,鼻尖一点清新剂的薄荷香。
宋美霞又转了一圈,才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选角那边的跟我说,你压根没看剧本,PPT扫一遍,就签了。”
江城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方说的是多喝开水,别冻着,复制黏贴了一声:“嗯。”
“......”
宋美霞心下了然,这祖宗是不打算跟她解释什么了。
“我就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是青一的经济总监,手里的艺人多如牛毛,一般进组这种事根本不会到场,普通小艺人连见她一面都很难。
但江城不一样。
他从进了青一,就被打招呼要自己亲自带,工作任务不能说是“捧红”,只能说是“照顾”,KPI不按钱算,全凭心情。
这次为了确认祖宗不是中邪被下降头,她驱车六个多小时到这个荒郊野外的剧组来,耽误了不知道多少行程。
但江城显然没有要谈的意思,点了点头,继续看起剧本。
旁边的小助理眼见气氛不对,于是拔地而出:“霞姐,放心吧!我在这儿呢,一定给咱们江哥照顾好!”
不得已,宋美霞看了眼表,又交代了几句,只能迈开腿打道回府。小助理跟上送人,走了一阵,窦地听她开口问:“这组里有什么女演员吗?”
“啊?”小助理一愣:“有啊。”
“谁?”
“民国剧嘛,有两个演夕阳红合唱团老奶奶,还有个演裁缝的老妈妈,刚过来给孙子要了张签名照...”
宋美霞白他一眼,过一会儿又问:“跟他搭戏的那个到了吗?叫什么来着?”
小助理反应了一下“搭戏”这两个字:“另一个男主?好像是叫夏棋。”
《围城》是个同性电影,他琢磨过来领导的意思,摸摸头说:“我打听过,他之前演过一点偶像剧,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粉丝,听说还有个女朋友,都快结婚了身边人都知道,应该不是什么来事儿的。”
宋美霞没再多问,这些合作演员的情况她在路上已经找人打听过,跟现在听到的几乎没差。
“放机灵点,现在影视寒冬,不景气的公司多,为了红干什么的都有。他要演这个片子我是拦不住,搞这种电影走一波文艺路线也不是不行,但一定不能被缠上。毕竟是那种片儿,下三路的都爱做这些文章。”
高跟鞋咔咔点着青石板,小助理跟着附和:“姐你放心吧,我看着呢。再说咱江哥这个性格,想来点事儿都难。”
她也没反驳。
江城的性子很冷,这是圈里人都了解的。
从艺考的时候靠一张考场照提前走红,到大二开始拍戏,再到现在入行六年,拿到最年轻的影帝金座,江城一直是省心做派,几乎绯闻不沾边。
除了拍戏和其他演员很少有牵扯,即便是搭对手戏的女演员,也很少有私交。
圈送称谓:人间孤岛。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过问江城的事,既使唤不动,也管不着,如果不是跟选角公司的熟人吃了个下午茶,对方闲聊说你家那口岛只看拟演就签了合同,她估计压根注意不到这个电影。
但一注意到,就觉得很反常。
因为不看剧本接三流同性电影这种事,宋美霞实在很难想象。
“那我走了,你多注意,有些小演员私生粉什么的,多拦着。”
高跟鞋跨上车:
“记着,别来事儿。”
.
这个影城很偏,并不发达的三线城市邺城东南角,租金虽然便宜,周围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
离江城休息的小楼隔半条街,立着两个白色临时景棚,里面是刚搭起来的临时化妆间,方形长镜掇在桌面,亮着一圈淡白的光。
最左的镜子里歪着一颗浅栗色脑袋,两只耳朵隐在发梢间,里面塞着两个AirPods,松散在椅侧的手指轻微的点动,像是坐久了太无聊,正在自己找乐子。
“太热了,那头有果汁儿,我去买两瓶来。”
费大金扫了眼妆台,目光带着生疏和紧张:“哦对了,包里还有两袋菠萝干,你要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青年抠下一边耳机,眸光瞟过周围,小声冲门口挤眼:“我菠萝过敏。”
这个化妆间很小,棚子都是临时搭的,声音即使被压低,还是免不了落入旁边化妆师的耳朵里,换来“噗”的一声嗤笑:“你这个经纪人还是助理啊?雇来撑场子的吧,连习惯都不知道?”
费大金站在门口,脸颊抽搐一下:“咳,芒果干,说错了。”
他飞快的闪人,白色塑料帘子掀起来再落下,倏地窜进来一团风。
六月的邺荷影城,燥热又烦闷。
“夏棋是吧?”
棚里只剩两个人,化妆师拎起一小撮浅栗色的发梢嗔怪:“当初选角的时候casting那边应该跟你交代过,要留黑发。”
他梳直了用手一比:“而且长度也说过要短一点,学生那样乖乖巧巧的,你都没听?”
“现在这样我还要重新染,明天就开机了,下午还有四五个要来定妆,你当我是蜈蚣啊十只手伺候你一个。”
化妆师心不在焉的拨弄他耳边的碎发,兴致比外面枯枯直叫的蝉高不了多少:“嘶,你怎么还打耳洞啊...”
他掀起夏棋耳侧的碎发,拨弄两下皱紧眉头:“这么大三个钉子戳着,回头摘了我上哪给你堵,民国的戏,你打什么耳洞...…”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总觉得眼前的夏棋和定角照上有哪里不一样,但又描述不出口。
好比一个相貌出彩邻家男孩,突然哪个零件变异了,明明是同一张脸,却生出一点异样的美感,拴不住的小羊一样精怪。
化妆师咕哝:“每次跟组就数你们这样的小演员最不专业,形象跟合同差这么多......”
“人家江老师车都在对面了,我马上就得过去,一会儿上完色,你就在这等着吧,看我什么时候忙完了回来,再继续弄,节省时间。”
“老师?”
难得听到除了抱怨之外的几个字,夏棋转过头,下巴搭在椅背上,笑眯眯问:“哪个学校的?不能过来化妆间一起弄吗?还能聊个天。”
“......”
化妆师险些当场翻白眼,他觉得这个小演员八成是没见过世面的,很可能还是第一次演电影,连圈里的规矩都不知道。
“人家跟你能一样吗?”化妆师啐了声:“这电影要不是江老师肯演,就原来那个班底,连后续投资都成问题。你现在是捡了大便宜,别说每天化妆排档等一等,演不好走人都是随时一句话的事情。”
“哎你这人!”
再怎么说都只是个化妆师,费大金提着两瓶果汁站在门口,有点想骂人。
但他又没什么底气,因为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捧高踩低太正常,最后只能看了眼夏棋,对方若无其事,连点不悦都没有,于是讪讪收了音。
棚子里一时安静,没人说话。虽然只是染个黑发,但镜子里的脑袋一头栗色栗的很不均匀,深浅不一。化妆师足足调了三个度的上色膏,一屋子染剂的味道,才算做完准备,扯了一大片锡纸和梳子,准备上手开染。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捉住。
“......”
化妆师下意识抽了抽,却意外发现钳制他的力气并不小。
一个成年男人,竟有些动弹不得。
“你捉着我干嘛?”
他对夏棋喊了声,不耐烦的眉眼映在镜子里,下面是一只单薄而白瘦的小臂,几条青筋在腕骨的地方若隐若现,瘦而不柴的男人线条微微凸显,匀称又漂亮。
夏棋漫不经心,笑笑说:“不用。”
“啊?”化妆师皱眉。
“我说,不用染发。”
坐着的人声音略微大了些,浅栗色的发梢下,眼尾依旧带着笑意。
他随意的用手指指自己的头发:“这是一次性染发膏,Boliwanx,本来就是黑色,洗个头就回去了。”
“......”
化妆间里安静了有十秒钟。
端着一手染发剂的化妆师反应过来,瞬间拉出一张驴脸:“那你早不说??????!!!!”
他甚至有一点破音:“我调了这么半天染剂,你就看着????你眼瞎了?????”
“你可以先好好问我一句。”坐着的人像没什么脾气,声音很轻,还带点不正经:
“不然我这人,特别爱来事儿。”
.
“......”
化妆师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烧的差点点着房子,他甩头掀开塑料帘子,骂了句脏话就往垃圾桶走。
棚子里一阵热风灌进来。
像是一把鱼食涌入沉寂的鱼缸,没有声音,却掀起一阵躁动。
妆台前的人手背贴了一下额头,那一小撮刘海被重新捋上去,露出分明的五官。
不浓也不淡,比例很精致。有种属于东方人的舒服和清美,放在炙热的六月,很像湛蓝晴空下的一行白鹭,充满鲜明的少年气。
费大金立正在门边,刚才的一幕把他吓的不轻,半天回过神,才把拎了好一会儿的两瓶果汁放上桌,转头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赵!他说形象跟合同不符!怎么办!”
“凉拌。”
“啊?”
赵斯亦撑着极困的眼皮,先吸了口果汁:
“人都跟合同不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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