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真假难辨

    “柳惊蛰,柳惊蛰,柳惊蛰!”

    露妹妹才发现的,柳哥哥有个点儿不能戳,一戳就特别乖,跟孩子似的。

    柳哥哥羞得不行,管不了文弱不文弱,埋头到她怀里,猫儿似的乱蹭,特别小声哼哼,“不许叫了。”

    他想抬头亲她,但是不行,脸好烫,肯定红得特别难看……

    浴桶里的水都要冷了,他衣裳都没穿呢,就埋头到她怀里蹭。

    露妹妹也不羞了,抬手顺顺他搭在肩上的微湿的长发,笑眯眼儿。

    还不许叫呢。以后柳哥哥坏,都能这么治他。

    若他敢去赌庄,去狎/妓,她就大声喊,“柳惊蛰——”。

    柳哥哥蹭个没完了,小姑娘肩上都痒痒的。

    “柳哥哥,起来穿衣裳了。”她推他起来,手往水中一探,果然不热了。

    不知哪天又来的毛病,她沐浴后的水也不换就躺进去……

    虽然柳哥哥说看见郑小官人了,郑家人对月儿极好,露妹妹睡觉时还是翻来覆去的。一会儿背着他,一会儿埋他怀里揪他衣领子,一会儿又换一边衣领子揪,一会儿往上摸他喉结……

    柳哥哥给闹得没办法了,把人往怀里一抱,整个挨着自己,“不会有事的,不必多想。”

    他是县令,郑家不敢欺负他妹妹。人都看到了,应当不会有事,宴席中那么多人,能认错郑小官人?

    *

    东巷边邪祟已经找到,妹妹又嫁出去,衙门中清闲,柳哥哥昨夜睡时怀里也香甜。

    惊蛰本意是拉着娘子,两个人去城南踩春,然后凉亭暖酒微风,回来时鸳鸯帐暖……

    他也不要马车,单就一匹快马,露妹妹坐前面。若他骑得快些,露妹妹就能歪他怀里。哥哥最不文弱了,哥哥若是文弱,马能骑得这么快?!

    但是路上遇见了张君瑞和刘秉生。

    那两个闲的,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嫂嫂也不用回避,傻兮兮要跟着。他们两个一黑一白的紧身衣袍。刘秉生怀里还抱着编织的球,一手抓着饼啃,约莫正准备去蹴鞠。

    惊蛰端坐于马上,面如冠玉,宽广衣袖在风中轻轻摇动,“你们嫂嫂不愿跟你们玩。”娘子一定也和自己想的一样,怎么会叫不三不四的人过来打搅!

    但是娘子坐在马前甜甜地笑,浅粉衣裙跟枝子上新桃似的,小梨涡里都盛着绿意春风,“一起去吧。”

    两个二愣子去牵马,刘大人是边跑边跳的,张大人还维持着文人气度慢慢走着。

    柳哥哥:……无事,不慌,娘子只是看他们未成家可怜儿……

    四个人三匹快马往城南去,惊蛰依照原来心中所想,提起速度,等着娘子往他怀里缩。

    那两个跟着提起速度……

    “柳哥哥,你快点儿,他们也快起来了,莫要被超过去!”小娘子没往他怀里缩,探头看后面两个人,拍拍他绷直的胳膊,还帮忙一同提缰绳。

    柳哥哥:……

    仿佛变味儿了……

    几个人马骑得飞快,越过曲水河边成排的柳树儿,越过巷子里的横出院墙的桃枝子,越过停下来看他们的人。

    越往南去,碧瓦黛墙越发稀少,茅草屋水田儿越发多起来,黑燕儿展着翅,掠过他们头上。

    清河的城南除却山丘儿坟堆子,还有尼姑庵,小凉亭。

    他们在凉亭边停下勒马。

    凉亭边上不怎的生草,好大一块地空着,刘秉生抱着蹴鞠跑里边瞎踢。

    柳哥哥看了他一会儿,又别过风眼不看,下唇往里微抿。不就是蹴鞠么,没什么好看的。

    张君瑞:“柳兄,此地春色甚好,不若拟首闲诗?”柳兄在京都时就诗文颇好,时常受直讲夸赞,只是平时不多做。

    柳惊蛰:……

    露妹妹推他去跟刘秉生一同玩,柳哥哥不去,矜贵又冷漠,站着不动。

    哎哟,还要装呢。

    露妹妹踮起脚,到他耳边轻轻说出来三个字,软软黏黏,而且有不自知的娇媚。

    柳哥哥耳朵一下子红了,乖乖过去。

    张君瑞眼睛都直了,“柳兄他!”他不是从来最不喜这些东西的吗?那时候在京都玩这些,都没人叫他呢。

    其实柳哥哥喜欢,心里头喜欢,只是生得好看放不开……

    几个男人没一会儿就玩在一块儿,张君瑞还跟刘秉生使坏,踢他小腿。刘秉生被踢了还傻笑呢,颠颠地乱跑。

    这傻孩子。

    露妹妹看得开心,在小凉亭里摆了酒和点心,精致的甜糕被捏成桃花形状,上面透着点点粉色。风儿一吹过来,还有嫩嫩的桃花香。

    那边树里来了一队人,穿白衣裳,中间提着棺材。

    这算不得奇怪的,城南坟堆儿就在不远处。

    三个男人停下来,额角都起了点汗,看着那群人慢慢走近。

    那群人没注意到他们,大多低着头,毕竟也想不到本县的县令,主簿,县尉三位大人,孩子似的这边蹴鞠玩。

    柳哥哥原先还嘴角慢慢勾着憋笑呢,这会子冷下脸色,风眸眯起,直直盯着路过的一群人。

    是郑家的小厮。

    郑家这会子提着棺材到城南做什么?

    刘秉生不认得,等他们渐渐远了,要继续。

    柳哥哥不玩了,出去跟着他们。

    刘大人挠挠脑袋,“人家要下葬呢,跟着不太好吧,嘿嘿嘿。”

    露妹妹提着裙儿跑过来,“怎么了?”

    柳哥哥脸色还是冰的,额角一滴汗顺着侧脸往下划过精致的下颌,肤色冷白如玉,愈显阴沉。

    娘子拿手帕儿给他擦了。

    即便柳大人脸色冷若冰霜,对露妹妹说话还是很温柔,“妹妹不是觉得郑家有问题吗?如今跟着,就知道有没有问题了。”

    柳老爷,他多次看过郑小官人才放下心的。如今,能有这么多小厮提着棺材的,定不会是郑家一般的下人。怎的,还要跟乔姑娘反过来,活了又死!若真的是郑小官人,郑乡绅郑夫人怎的不在?

    *

    小山丘上坟堆儿多,墓碑也多,隆起的土包很好遮掩人。

    他们四个里有两个是习过武的,动静小。另一个是姑娘和文弱的书生,亦不会有很大动静。

    风悠悠地吹着,趴人家墓碑后头隔着草丛看人家挖土,其实挺刺激的……

    柳哥哥脸色不太好,倘若真的看到些什么,他可能要直接到郑家将郑老爷拎出来揍一顿,揍到鼻青脸肿再说别的。

    露妹妹同他是一样的,歪在他怀里用力握拳,睁大眼睛看小厮们放下棺材动作。第二次来这边,她已经不怎的惧怕,只心里乱乱的,昨夜那种不安又重新跳出来。

    他们这个方向能看清棺木很好,不是一般的仆从能用得起的。

    柳哥哥拉过她的手牵着,指节因为用力隐隐发白,他在忍着。这时候没有看到确切的东西,不能贸然出去。

    两个二愣子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虽然此事说起来与他们无关,但到底事关惊蛰兄。闲的人都很讲义气。

    小山丘上可寂静了,除了小厮翻土的声儿,就是几声若雨若无的鸟叫,淹没在青葱的绿意中。

    那几个小厮也瞧着阴森森,总埋头挖土,彼此间不说一句话。

    本朝下葬之前会先开棺,再合上。他们要等的,也是开棺这一刻。

    日影渐高,周围亦有些热。小厮们却停都不停,仍旧卖力动作。这几个里头,有两个前两日惊蛰在街巷上看到过。

    终于,小厮们放下手里东西直起身抬眼四处环望。

    墓碑后的几个人不着声色地躲好。

    他们能清楚看见,一直低头的小厮,抬头时脸上明显带着惧意。他们在惧怕什么,棺材里的东西?

    其中一个小厮更像管事的,看着周围无人,叫剩下几个人将棺材打开。

    露妹妹心里跳来跳去,随着小厮们开棺的动作,用力握紧柳哥哥的手。

    柳哥哥直身看,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逐渐打开的棺材上头。

    棺材慢慢被揭开……

    中间小厮推到一半还卡了一下。

    露妹妹急得跺脚,继续啊!

    露妹妹趴在半人高的墓碑上,眼见着棺材中平躺着一个小官人。躺着的小官人身穿锦绣墨黑道袍,里头绣白花的袄儿,面色发黄,看起来曾经病了好些日子。顺着病容,能看见他容貌并不难看,甚至隐隐俊秀。

    柳哥哥不看了,没管两个二愣子,打横儿抱起小娘子下去。

    张君瑞跟着刘秉生两个多看两眼,少不得帮着他们盯着小厮,过了片刻才走。

    柳大人武功高,这么走没闹出来动静。

    她打横儿抱着小娘子,赶到凉亭边,扶她上马,随后跟着坐上来,话也不多说,提着缰绳就往回赶。

    柳哥哥面上很少显出这般怒意,他一双风眸眯起,薄唇紧紧抿着,下颌都崩得紧。

    露妹妹不问就知道了,棺材里的是郑小官人。

    他一手将娘子紧紧搂住,骑得飞快,迎着风小声问她,“怕不怕?”

    露妹妹抱紧他被腰带束紧的腰,“不怕的。”

    他这一路飞奔,穿过油油的水田儿,穿过曲水河畔成排的柳,穿过街巷上停下来看他们的人群,奔着郑家去!

    管他郑老爷有没有白髯,先拎出来扔墙上狠狠揍一顿再说!他与露妹妹都爱护的月儿,他们家最娴静乖巧的妹妹,竟叫这等阴险的人骗过去!

    他气郑老爷,更气柳老爷,最气自己。

    郑家门前还挂着圆圆的大红灯笼呢,上头一个明艳艳的“喜”字。好你个“喜”字啊!

    郑家大门紧紧闭着,只门前石狮子处留两个小厮守门。

    小厮们认得柳大人,慌忙上前来牵马,“大人请等奴才禀报——”

    柳哥哥小心抱着小娘子下马,管他禀报不禀报,用力踢开郑家的门,拉着娘子往里闯。

    他如今没有多想,先揍一顿,让露妹妹带月儿回家,然后再想别的。再想昨日还进退有理的郑小官人,如今怎的在棺材中人事不知地躺着!

    动静传到里面,廊下丫鬟婆子四处躲避,小厮们不敢拦,忙回去禀报家主。

    郑老爷拄着拐杖从回廊后头过来,“柳大人来我府上有何——”

    柳哥哥没管这老东西的“有何”,抓着他衣领子往墙上砸。

    小厮们想上前阻拦又不敢,愣在原地不动。

    柳哥哥将郑老爷要砸到墙上的时候停了手,回廊后正转出来一个人朝他行礼。

    那人身穿青绿长衫,身姿挺拔,容貌不俗。昨夜宴席上,他捧着酒杯,也是这般跟他行礼。

    月儿嫁的,郑小官人。

    倘若棺材里的那个人面上没有枯黄病容,应该就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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