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乖宝, 让娘贴贴你的额头, 看看咱们还烧不烧了。”
宝宝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娘从被窝里挖出来, 对方有些微凉的脸颊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让宝宝打了个激灵,意识也逐渐变得清醒。
此时距离她刚来到这个世界, 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一世的她名叫甄宝宝, 是下沟村生产队三大队前大队长甄家的小女儿, 为什么要加一个前字呢, 因为就在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 全国各地都闹旱灾,他爹带着全村壮劳力进了深山, 结果在和一头饿极了的熊瞎子搏斗时丢掉了性命, 于是现在的大队长成了她堂爷爷家的大伯。
她是遗腹子, 她娘是寡妇。
宝宝刚来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 原身正在发高烧,家里人用尽了各种偏方, 还去卫生站赊了不少西药,可惜都没能让烧退下去,好在她过来后,病情开始消退, 体温也逐渐恢复正常。
除了身边这个正在给她测体温的亲娘, 甄宝宝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甄宝力, 比她大三岁,今年已经六岁了,她还有一个奶奶,和她娘一样都是寡妇。
除此之外,也就堂爷爷那边关系稍微亲近一些。
祖孙三代,除了一个六岁的男娃娃,没有一个能够顶门户的壮劳力,这在六十年代,是极为艰苦的还容易遭村里其他强势的人家欺负的对象。
好在甄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年甄父也算是因公赴死,他重伤了那头熊瞎子最后被其他青壮力合力杀死,几百斤的熊肉让村里人熬过一段十分艰难的饥荒时光,有点良心的人家都知道,甄家这些孤儿寡母欺负不得。
再加上堂爷爷家的大伯之所以能够当上继任大队长也有甄父余荫庇佑的缘故,这些年也一直悄悄帮衬着甄家。
甄家早逝的老爷子在前年军队普查的时候,被证明当年确实是因为给红军带路被倭本人杀死,追封了烈士封号,从那以后,老甄寡妇每个月都能从县武装部领到六块钱,外加五斤粮票和十个鸡蛋,年节的时候,还能得到油票糖票等稀罕物。
这些补贴大大改善了甄家人的生活。
“娘,我不难受啦。”
宝宝揉了揉眼睛,软软糯糯地说道。
这里的人依旧习惯喊父母为爹娘,爸妈是城里人的时髦叫法,乡下的老人都不不喜欢听。
“咱宝真棒。”
小甄寡妇徐盼好用脸颊贴了贴女儿的额头,又伸手探进女儿的衣领里摸了摸她的后背和小肚子,确定她不烧了,总算松了口气。
“快起床啦,娘给你冲了碗鸡蛋粥,等会儿娘要上工了,你跟着哥哥一块玩耍,记得身上的衣服可不能再脱了,小心又冻着。”
徐盼好看着闺女因为大病一场又瘦了一圈的小脸蛋,心疼的不行。
当年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旱灾还没过去,中途见红好几次,尤其是知道丈夫的死讯时,悲恸之下,这个孩子险些流掉。
女儿出生的时候,比小猫崽子也大不了多少,很多人都说这个孩子恐怕活不了,徐盼好硬是靠着亲戚乡亲们偶尔接济的一条泥鳅、几条小鲫鱼下了奶,整颗心扑在这个孩子身上,将她养到三岁。
她十分庆幸,女儿出生那一年风调雨顺,家里还能挤出一点粮食兑换小米,在她奶水不够的时候,用米粥喂养孩子,可以说整个下沟村,都没有比宝宝吃的更精细的婴儿了。
可饶是这般仔细,宝宝的身量还是比一般孩子小一大圈,明明是奶胖的岁数,脸颊上都没什么肉,看上去细细瘦瘦的,惹人心疼,这次病了一场,又瘦了许多,可把徐盼好自责坏了。
“娘,穿衣服。”
宝宝闭上眼睛,抬起双臂,因为还有一些困意,说话的时候小脑袋不断往下点,可怜又可爱。
话一出口,宝宝就脸红啦,她好歹是活了好几世的大人了,怎么连穿衣服都要娘亲帮忙,性格好像受到原身影响,都变得娇气起来了。
“等农闲的时候,娘把毛衣拆了重新给你织大一些,换个花样,把咱宝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徐盼好拿起毛衣给女儿套上,去年织的毛线衣今年已经有些偏小了,套头往下扯的时候,把女儿的头发都扯掉了好几根,小脸更是被磨地粉扑扑的,总算有了些鲜活气色。
这个上好的羊毛线还是当年军队普查的时候送给烈士家属的补贴之一,拢共一斤半的毛线,不够给大人做衣服,老甄寡妇刘三妹也舍不得自己用那样好的东西,于是让孙子甄宝力拿过来,让她给乖宝织了一件毛衣。
这个毛线是桔红色的,宝宝皮肤白,穿着特别好看,当初徐盼好织毛衣的时候也很费心思,编了许多花样,恐怕县城供销社卖的最贵的毛线衣,也没有这件好看。
徐盼好看了略显紧绷的毛衣领口以及短了些许的袖管,决定等农闲的时候把毛衣拆了,将去年剩下的那些毛线续上。
一听漂漂亮亮这个词,宝宝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笑咧开了。
原身不仅有点小娇气,还很是臭美呢,这绝对不是她本能地反应,宝宝不承认自己自恋爱打扮,直接将锅推给了原身。
等徐盼好帮闺女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外的时候,儿子甄宝力已经自己穿好衣服起床了,正准备进屋喊她们呢。
“娘。”
甄宝力喊了一声娘,然后眼巴巴看着被娘抱着的妹妹。
六岁的甄宝力看上去体格结实多了,尤其这两年地里收成好,甄家虽然没有壮劳力,可按照人头分到的粮食也足够一家老弱吃饱,再加上烈士老爷子的津贴,甄家这个唯一的男丁一点都没有被亏待,养的高高壮壮的,很有他爸当年的影子。
其实甄父死的时候,甄宝力也只有三岁,那个时候徐盼好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很难养活的女儿身上,刘三妹不仅要承受独子离世的痛苦,还要想尽办法弄到补给品给媳妇下奶,养活刚出生就没爹的孙女,两人对于这个孩子,都疏忽了很多。
好在甄宝力是个豁达憨实的孩子,不仅没有嫉妒妹妹,反而很有当哥哥的样子,大人不在的时候,将妹妹保护的很好。
现在六岁的甄宝力已经能帮大人干不少活了,徐盼好和刘三妹上工的时候,宝宝一直都是他看着的。
前几天宝宝生病,甄宝力这个哥哥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现在嘴角还有一个好大的燎泡,看上去滑稽极了。
“宝力,你带着乖宝去漱口,娘把粥给你们盛过来。”
徐盼好放下闺女,甄宝力迫不及待地牵上了妹妹的手,带她向院子里走去。
徐盼好看着儿女一高一矮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
女儿的病好了,她这心总算是安定了。
看了一会儿,徐盼好转身走向厨房,锅里的粥已经烧开了,徐盼好在最上面舀了一大碗比较稀的米粥,又在另一个碗里舀了半碗米粥,然后去橱柜的抽屉里拿鸡蛋。
家里养了两只鸡,因为喂的粮食不够的缘故,并不是每天都会下蛋的,尤其这两天有些冷,母鸡已经好几天没有下蛋了,这会儿厨房里就剩下最后一只鸡蛋了。
徐盼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那个鸡蛋,敲开壳将蛋液打进沸腾的米粥里,然后搅拌开来。
原本微微泛黄的米粥瞬间变得黄澄澄的,空气中的米香里又多了鸡蛋的香味。
她又搅拌了几下,舀了一小勺鸡蛋粥盛在之前已经装了小半碗的陶碗里,锅里剩下的那些浓稠鸡蛋粥,被她倒在另一个碗里。
那个碗不大,一看就是给孩子吃的。
徐盼好捧起最早盛出来的那一碗稀粥,吹了几下,然后沿着边吸溜吸溜几口喝下肚,好像一点都不怕烫似的。
“吃饭了”
喝完自己那一碗,徐盼好端着另外两碗粥走到堂屋,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加了一半鸡蛋粥的米粥是甄宝力的,剩下那碗纯鸡蛋粥是宝宝的,从外表上看起来,两碗粥都差不多。
“哇,今天喝鸡蛋粥啊”
甄宝力开心极了,他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看到好吃的当然会高兴了。
平日里徐盼好是舍不得吃鸡蛋的,因为鸡蛋也是钱,攒够了数量可以拿去收购站换别的生活用品,纯米粥也很难得,以往家里的米粥里总要加苞谷或野菜。
今天能吃上鸡蛋粥,纯粹是因为宝宝刚大病了一场,大夫说了要好好养一养。
“宝力,等会儿吃完饭去一趟你奶那儿,问她要几个鸡蛋,宝病了一场,得好好补补。”
徐盼好拿起一块毛巾绑在自己的脖子上,准备出门上工,临出发前,装作漫不经心地对儿子说道,眼神还往隔壁的院子瞟了一眼。
老甄寡妇刘三妹就住在隔壁。
宝宝咽下嘴里那一口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粥,回想起原身留下来的那些记忆,这一世的妈妈和奶奶之间还真是一团扯不清的烂账呢。
甄家两个寡妇,小甄寡妇的男人还是老甄寡妇的独子,所有人都觉得两个女人应该住在一块,共同照顾甄家唯二的两根苗苗才对。
可惜两个寡妇彼此看不惯对方,碰在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当年老甄寡妇就看不惯儿子疼媳妇忘了娘,后来儿子死后,更是觉得小甄寡妇命里克夫,害死了她儿子。
小甄寡妇面对这个指控也不甘示弱,大家都是寡妇,如果她男人是被她克死的,那她公公就是被婆婆克死的,都是克夫的女人,谁又比谁高贵了。
于是两个失去至亲的女人又撕了好几场。
对了,这里忘了说了,这俩寡妇都是下沟村赫赫有名的泼妇,没办法,这个世道寡妇要是不凶悍一些,不厉害一点,人家能把你欺负死。
老甄寡妇和小甄寡妇在没了丈夫后,撒泼能力直线上升,几乎到达村里无人敢惹的地步。
别看徐盼好在女儿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个慈母,说话声音软地能挤出水来,在外人面前,她就是个令人闻风丧胆,浑身带刺的母老虎。
在吵了几次后,婆媳二人干脆在房子三分之二的位置处垒砌了一栋墙,正好把院子隔成两半,老甄寡妇就住在自己和老头曾经住的那间老屋里面,将原本一个杂物间改成了灶房,一个人过起了小日子。
她还能干点轻省的活挣点工分,再加上队里按人头分的粮食以及丈夫的烈士补贴,小日子别提多滋润。
不过虽然看不惯儿媳妇,老甄寡妇对儿子的一双儿女却爱得不行,尤其是小孙女,那是儿子的遗腹子,一出生就没有感受过父爱,老甄寡妇恨不得自己能把儿子的那份爱都一块给了她。
因此虽然她拉不下脸和儿媳妇说话,却总是让孙子当中间人,老爷子的那些补贴,基本上都被老太太托孙子的手送过来了。
刘三妹也知道,儿媳妇绝对不会动那些东西,在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上,她们不比彼此来的少。
“诶。”
甄宝力显然也习惯了当这个传声筒,瓮声应了下来。
因为原身生病的缘故,在来了这具身体里好些天了,宝宝都没有跨出过甄家的院子,即便这会儿只是出门去墙那边的另半个甄家,宝宝也觉得十分新鲜。
“奶,我娘要吃鸡蛋”
甄宝力脑子憨,他娘说的话太长了,他只记得几个关键的词。
被他牵着手的宝宝差点一个趔趄,平地摔在院子里。
这个转述是认真的
宝宝满脸懵逼地看着身边这个比她高了两三个头的哥哥。
甄宝力不知所以,还冲妹妹咧着嘴笑了笑。
“让她吃屁去”
老太太听了孙子的嚷嚷声,从屋里出来,看到小孙孙和小孙女,眼角眉梢都柔和起来,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大菊花。
“中午就留在奶这儿吃饭。”
老太太身子骨还挺健硕,一把将宝宝抱了起来。
“瘦了,咱宝可怜坏了,等会儿奶给你埋红薯吃。”
宝宝也很熟悉这个奶奶了,她重病那几天,老太太天天在她床头守着,要知道,自从和儿媳妇闹翻后,刘三妹基本不踏入隔壁的院子。
“奶,我也要吃。”
甄宝力憨憨地嚷嚷了一句,老太太自然不会不答应。
“你回去和你那馋嘴的老娘说,我这儿没鸡蛋了,让她拿粮食先和别家换一些鸡蛋,你妹的身体亏不得,明明当年你爹也没亏待她啊,怎么把她养的那么抠索。”
老太太心里当然知道,鸡蛋肯定不是儿媳妇自己要吃,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借机会怼上几句。
之前她攒的那些鸡蛋都拿去卫生站换药了,家里的橱柜空荡荡的,连点白糖都拿不出来,老太太还在等下个月老头子的补贴到手,给孙女换一点红糖补身子呢。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当着孩子的面说。
“哦。”
甄宝力挠了挠后脑勺,那么长一段话,也不知道记没记住。
兄妹俩在奶奶家待了一上午,各吃了一个小红薯,等到大队部下工的喇叭声响起时,才从奶奶家离开。
“娘,奶说不给,你抠门,让你和邻居换。”
甄宝力想了好久,大概转述了老太太的话。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宝宝已经用手把自己的眼睛给捂上了,明明只是改动了几个字,情绪和意思却差了那么多。
她觉得这些年娘和奶奶的关系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一定有这个傻哥哥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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