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通过群聊发来的。
至于提示音……反正一周都收不到一条消息,开着也无所谓——绝对不是因为她渴望谁的关切。
戎安蹲下身子,拿起手机,回了个问号。
孟槐……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她捏着手机,脚下蔓延开薄薄的冰层,倒映出她犹豫而惊喜的表情,和伤痕累累的手臂。
——她是认识孟槐的。
校论坛、同学、群……到处都有[孟槐]的存在,时不时就有人拉起话题。
她耳濡目染,对孟槐有所了解。
活泼、开朗、热心、漂亮——那些恶劣的欺凌她的人,毫无心理负担的变了张面孔,兴致勃勃的夸赞着孟槐,言语间满是仰慕和喜爱。
简直不可思议。
她与孟槐之间,仿佛是地狱与天堂的差别。
一个尝遍苦楚,一个受尽宠爱。
她诧异又无法理解,甚至隐约的产生了嫉妒和恶意——要是那个人能从天堂掉下来就好了。
凭什么只有她这么痛苦。
因此,她是愧疚的。
她觉得自己成为了坏蛋,竟然可以如此顺畅的诅咒别人,诅咒一个从未伤害过自己,又善良热情的好人。
她不想这样。
——这太丑陋了。
于是她刻意的隔离了与孟槐有关的讯息,待在昏暗的角落里发霉,不再愤懑。
直到……
她见到了那个受尽宠爱的少女。
即使少女戴着口罩和帽子,她也凭借着脸部的线条、透澈的眸子认出了她。
——“你还好吗?”
少女如此询问,眉宇间满是关切。
嗓音温柔如春水。
她愣住了。
这是一句她梦寐以求,却许久没有得到过的话语。她本该欣喜、动容,本该激动的给予其回应。
可是。
她没办法发声——她由衷的,为过去的想法而羞耻。
无法入眠、辗转反侧的夜里的低声诅咒,听见别人的赞美后产生的嫉恨,独自躺在重症监护室时填满胸腔的羡慕和渴望……
那些卑劣的行为。
在此刻,全部化作绳子,勒住了她的喉咙。
愧疚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吞没。
而她能做的,只有僵硬的迈出步子,慌乱的逃离这个身披荣光的少女。
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孟槐的话。
根本不会活得像她这么阴暗吧——跟厕所里的蛆虫似的,恶心至极。
她真坏。
怪不得没有人喜欢她。
见面以后,戎安便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漩涡。
今天。
她解脱的前一刻,孟槐却发来了信息,说想要和她交朋友——为什么呢?
戎安不明白。
——她发的问号真的把孟槐难住了。
总不能用‘突然意识到你的灵魂十分漂亮’、‘我喜欢你的品性’、‘我心疼你’……之类的话当理由吧。
就算是事实,看起来也不靠谱。
孟槐想了想,决定拿‘我们都是异能者’作为借口,接近戎安。
然而。
她还没打完字,对面就发过来几句话。
【抱歉,不可以。】
【我在海边。】
【我马上要跳下去了。】
孟槐:……
孟槐:!!!
——【谢谢。你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棒的人。我现在已经没有遗憾了。】
不、等等。
我有遗憾!
孟槐不知道戎安是以什么状态、什么心理给自己发的这些信息,她只知道——
这是在求救。
戎安很痛苦,却没办法排解这痛苦——少女被压垮了,站不起来了。
所以给予了她回复。
这不是告别,是求救。
——戎安在等她伸出手,将自己拽出深渊。
所以。
“越!之!”孟槐拨了通电话,吼得对面震耳欲聋,“救命啊啊啊!!要死人了!快来训练营接我!”
※
戎安扔下手机,做了个深呼吸。
朋友什么的……
只是一时兴起吧?等热情退却,自己就会被抛下。
——不如没有。
少女的脚尖踏出礁石,踩在空气中,视线往下,看向澎湃的潮水。
对死亡的恐惧侵占了她的身体。
她闭上眼睛,张开手臂——
只要勇敢几秒钟就可以了。
只要几秒。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手机屏幕上的字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朋友……
少女的步伐停顿了几秒,随即更加坚定的迈了出去——她的右脚彻底悬空,身体下倾。
如树叶一般,轻飘飘的荡向海面。
“刹车啊啊!!!”
伴随着一道清亮的女声,她被人拥入怀里。
这是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
阔别了十年,她又一次……被拥抱住了。
少女的黑发扫过她的脸颊,手臂紧紧的揽住她的背脊和腰部,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浪潮声越发的清晰,她隐约感受到了湿润感。
少女在发抖。
明明在发抖,手指冰凉到令她讶异,却依旧死死的抱着她,不肯撒手,唯恐被她挣脱。
“混蛋越之,快来救命啊!”
少女用哭腔吼着。
……孟槐?
戎安的呼吸一滞。
天空中传来另一道焦急的男声:“我也想啊!但我不太会在空中使用异能——这么危险的事,你就不能找个熟练点的人吗!”
“……”
孟槐‘哇’的哭出来:“完了。要死掉了。”
“……不会的。”
戎安垂下眼睫,轻轻的拥住孟槐:“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这不是你该有的结局。”
——瞬间。
大片大片的冰霜蹿出,顺着崖壁不断延展,覆盖了海面,冻结了澎湃的海水。
拔地而起的冰墙拦截了远方的浪潮。
短短几秒,就形成了冰雪世界。
三人顺着冰滑到海面,安全着陆——除了冷得发抖之外,都没有受伤。
“太好了!”
孟槐抱着戎安,万分庆幸:“太好了,你没事。”
“我快担心死了!”
少女睁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泪眼朦胧的在戎安的肩上蹭了蹭:“还好赶上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表现出无比重视我的模样?
我会舍不得的。
戎安捏着衣袖,遮掩住表情,低声问:“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能跟我去吗?”
——看看我的真实吧。
如果只是同情心泛滥,肯定会被吓跑的——被不入流的居所,和疯疯癫癫的母亲吓跑。
然后,她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
越·用完就丢·之默默的滚回训练营锻炼异能了,孟槐则跟着戎安,乘上了公交。
她后怕的挽着戎安的手臂,不敢撒手。
戎安没有反抗。
她领着孟槐踏入一条狭窄、偏僻、老旧的巷子,在缭绕的烟雾和混杂了各种各样的气息的怪味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我的家。”
“你想进去看看吗?”
——听说。
戎安的家境,也是她遭受校园暴力的原因之一。
孟槐抿起唇瓣,笑着点了下脑袋:“当然。我可是要和你当朋友的人——迟早见家长的啦。”
少女率先推开门——
她的瞳孔一缩,‘砰’的关上了门。
浓密的烟雾从开启的门缝内溢出,刺鼻的煤炭味钻入鼻腔,提醒着门外的两人屋内发生的事。
戎安的神情顿时变得空茫。
她觉得讽刺,又有些想笑,彻底解脱的快感和失去最爱之人的悲哀交杂,牵扯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抽搐了一下,抖着手重新打开门。
‘咯吱——’
房内的烟雾一哄而散,渐渐的显出那抹消瘦的、披头散发的苍老身影。
妇人的头发白了大半,眼尾布满皱纹。
她其实不老,但在世事的摧残下,竟和七、八十岁的人一个姿态。
她躺在地板上,旁边放着一个装碳的盆子。
戎安一步一步的接近妇人,接着坐下来,伸出手掌,抚上妇人的咽喉的左下方。
——没有脉搏。
孟槐试探性的拥住她,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长发。
“……不要难过。”
“我会陪着你的。”
向来古灵精怪的少女,莫名的失去了组织措辞的能力,只能干巴巴的许下诺言。
——“真的吗?”
戎安哑着嗓子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你不再爱我、厌倦我,我会死掉的——会怀着对你的怨恨死掉。”
“即便如此,你也要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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