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第一次胚胎移植失败了,十月一日,她做了第二次。
这次成功了。
拿到检查结果那天,安溪试着给岑舸打了几通电话,岑舸都没有接。
正好这天晚上律师照旧给安溪打电话,催安溪签离婚协议。
安溪告诉律师,她已经怀孕了,不可能和岑舸离婚,叫律师不要打来了。
律师听完后问了安溪一句:“上次岑总和你发生性关系是几号?”
安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道:“我和岑舸生孩子不需要……”
“新婚姻法规定。”律师打断安溪的话,“当婚姻双方感情破裂,一方决意离婚,但另一方不同意并蓄意拖延时,若确实两年内未发生/性/关系,可强制离婚。所以就算您把孩子生下来了,也没用。”
安溪陡然沉默。
律师耐心说:“林小姐,我劝您还是不要生下这个孩子为好,毕竟一个人抚养孩子很辛苦。”
安溪挂了律师电话。
孩子已经怀上了,那她就一定会生下来。
这个婚,她也会用尽一切办法不离。
2020年12月7日,星期一。大雪。
安溪生日。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落下北城冬天的第一场雪。
安溪早上醒来,看完天气预报发来的提醒,又刷了一圈朋友圈。
滑过两条广告,她看到了李慕子昨晚十点发的朋友圈:“我家亲爱的提前送我的圣诞礼物,六百万,我真是爱死她了!”
下面是三张配图,第一张是一辆红色跑车的正面,第二张是方向盘和豪华仪表盘,第三张则是李慕子的自拍。
安溪盯着这一排字和那几张图,许久后,她私聊李慕子:“谁给你买的车?”
李慕子没回。
安溪又翻了翻岑舸的朋友圈,很干净,最近一条的日期还是去年年底,几张公司年会照片。岑舸平时完全不更新状态。
安溪进入和岑舸的聊天页面,上面是一长串安溪之前发过去,但岑舸从未回过的消息记录。
“你在干嘛?”
“忙吗?”
“我拿到检查结果了,我怀上我们的孩子了。”
“阿珂,不离婚好不好?”
……
安溪往上翻了几条消息,最后大力一按锁屏键,把那些卑微的文字通通藏进黑屏里。她摸了摸尚且还平坦着的小腹,起身下床。
一下楼,陈落梅就过来问她今天想吃什么?
安溪摇摇头,不想说话。
陈落梅自己道:“柠檬酸汤鱼,想吃那个吗?或者我们做冬荫汤火锅?”
安溪走过去倒水,没回话。
陈落梅道:“今天你生日,我们还是吃鱼吧,年年有余。我一会去买菜,顺便取蛋糕,我给你订了生日蛋糕。”
安溪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灰沉沉的,云朵低悬,恐怕是真的要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她突然想出门转转。
“我和你一起。”安溪说,“我想出去走走。”
陈落梅道:“你出去干嘛,医生说你前三个月都要少走动。”
安溪道:“我在车里等你,不下去。”
安溪这两个月都很少出门,上次出门还是半个月前,今天又是她生日,陈落梅一心软答应下来。
吃过早饭,两人下楼。
陈落梅开车,去往商场里的进口超市。
车开到商场附近那个十字路口时,北城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雪花很大,纷纷扬扬的洒落,原本就昏沉的世界变得更加朦胧阴冷。
安溪靠着座椅,盯着窗外飞扬的雪花与分隔双向车道的绿化带。大概是天气太冷,绿化带上的树木冻死了两株,工人正在补种。
车子过了路口,陈落梅压低车速,绕着绿化带尾端,小心右转。
一颗待种的新树就躺放在绿化带尾端上,枝丫光秃,刺棱棱的从花台边缘探出来,与副驾驶车窗隔了一米不到的距离。
安溪正盯着那颗树,车尾突然传来一声撞击巨响,接着车身失控右甩,安溪身体一腾,失控地往右侧方向猛倒。
嘭——右甩的车头狠狠撞上了绿化带花台,原本竖着平放的树木枝丫一下子顶在车窗上。
安溪撑大了双眼,感觉那树枝是朝着她的双眼插过来的。
她吓得尖叫。
哐拉——车窗玻璃被树枝顶得裂开,吓人的蛛网登时爬满整面车窗。
万幸没碎。
安溪喘了口气,这时才感觉到膝盖传来的剧痛。车身右甩的时候,她膝盖撞上了车门,磕到了骨头。
安溪轻轻捂着膝盖,接着肩膀和胸口也感觉到了疼痛,是被安全带勒的。
她们的车右转时被后面一辆超速的轿车追尾,导致车子旋转甩头,磕在了绿化带花台上。
也幸好撞到的是车尾,车子只是横甩撞到花台。
陈落梅除了被安全带勒疼了肋骨以外毫发无伤,她稍微镇定下来,立马抓住安溪手臂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还好……”安溪回答着,一抬眼,突然看到对向车道上有一辆她十分熟悉的黑色轿车。
那是岑舸平时上下班的座驾。
因为路口突发车祸,安溪的车横在路口中间,所以对向车道的车流不得不减速绕行,缓慢地从安溪的车前开过。
岑舸的座驾经过时,车窗降了下来,安溪竟然看到了李慕子的脸。
安溪的车头正对李慕子,透过挡风玻璃,李慕子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安溪惨白惊惶的脸。
她勾起唇,先是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随后拉了拉身旁的人示意她看。
李慕子身体后倒,让出了空间,也让安溪看到了岑舸的脸。
她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视线,看到安溪时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红唇紧抿,绷出尖锐而冷漠的弧度,好像看到了什么让她不悦的事情,下一秒就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安溪呼吸一窒,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了疼。
膝盖,肋骨,以及胸腔下的心脏。
大雪依旧安静落着,漫天飘飞,天地间一片昏暗的冷色,而岑舸唇上的那一抹冷漠的艳红格外的夺目,缓慢而深刻的从安溪灰色的视野里划过。
车子越过路口,汇入对向车流,继而消失在漫天飞雪里。
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
哗啦——车窗玻璃这时猝然碎裂,一粒粒玻璃碎渣冰雹一样砸下来,洒了安溪一身。
安溪手背不知道怎么被划破了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子顿时蹿出来,沿着肌肤纹理,淌到了银白色婚戒上。
红得刺目。
车祸后车门被花台顶死,安溪无法开车门出去,只能从驾驶位置爬出去,但她膝盖剧痛,整个右腿都抬不起来,没办法挪动。
陈落梅只好重新发动引擎,把车子往对向车道再开出去一截,让车门能推开。
安溪拉着车顶扶手,一起身,忽然感觉到腿间一片湿润。她低头看了看,裤子上和座椅上全是猩红血迹。
她流产了。
车外响起交警车的鸣笛响声,追尾车车主靠过来询问情况,被陈落梅愤怒痛骂;不知道哪里接连响起车鸣,一声接一声。
世界吵杂混乱,天空阴沉低垂,漫天飞雪冰冷。
安溪跌回位置上,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场噩梦。
12月7日,正午。
大雪未停。
陈落梅在门外接电话。
“生日蛋糕不要了……钱照付,蛋糕你扔了吧……”
安溪垂着头,盯着通讯记录看。
她刚给岑舸连续打了七个电话,岑舸都没有接。
安溪调出微信,编辑发给岑舸的消息:“我今天出车祸了,你看到了吗?”
她不愿相信岑舸会冷漠到如此地步,也许,也许是没看到呢……
发送短信的前一秒,陈落梅扣住了安溪的手机。
“我看到了。”她红着眼睛说,“我看到岑小姐的车,从我们面前开过,我还看到她车上坐着别的女人。”
安溪哑声说:“她只是经过,万一没看到……”
“小溪!”陈落梅加大声音,“你能不能争点气?”
安溪失声。
陈落梅反而先哭了起来,车祸和流产这两件事对她的打击似乎更大。
她愤怒激动道:“那么大的车祸,就在岑小姐面前,她是瞎了才会看不到,她根本是不想管你死活!”
安溪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几乎涌出来,被她强忍着逼了回去。
“你怀孕两个月了,她给你打过电话吗,她关心过你身体吗?”陈落梅一句接着一句问,“现在你车祸,你流产,她看过你一眼吗?她对你有任何感情吗?”
安溪抗拒道:“你别说了……”
陈落梅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根本不爱你啊,她对你没有感情啊。”
安溪抠紧了无名指上的戒指,大喊:“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说了行不行!我要你管我这么多!”
陈落梅气得狠狠把安溪的手机往床上一摔:“行,我不管你,你就尽情犯贱去吧!”
她背过身,坐在凳子上,掏出手机,胡乱翻看主页面。
病房安静下来。
安溪盯着床头倒扣的手机,死死咬着嘴唇沉默。
陈落梅划了一会手机,忍不住又说:“我只是心疼你,你辛辛苦苦做手术,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养了两个月,现在出车祸没了,她却连个电话都不打给你。”
安溪闭上眼:“她很忙……”
陈落梅发出一声尖锐的讽笑,狠狠攥着手机,一肚子窝火骂不出来。
气氛正僵,病房门忽然被敲响,安溪抬头一看,手指瞬间握紧。
是那个离婚律师。
他带着微笑着礼貌说:“听说林小姐出车祸了,没事吧?”
安溪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律师微微一笑:“流产的事情,我很遗憾。”
安溪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滚!”
律师没滚,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新的离婚协议:“林小姐,我觉得这是天意,连上天都觉得您应该和岑总干干净净的离婚。”
陈落梅站起来,推赶律师:“你有没有良心,我女儿刚流产,你怎么好意思来催她离婚?你给我滚出去!滚!”
律师稳着身体没动,带着笑意礼礼貌貌地说:“您误会了,这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岑总的意思。”
陈落梅动作一停,安溪也僵住了后背。
律师缓缓接着说:“是岑总让我现在,来找林小姐离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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