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礼义廉耻

小说:再嫁 作者:金铃子
    礼义廉耻四个字,刘文杰曾写了整整九十九日,每日九十九遍。因为刘侯当年慕名士风流世家风采特意为他求来的启蒙先生瞧不起他,嫌弃他粗鄙,比不得同门的几位世家出身的子弟,要他先将礼义二字记牢,懂得何为廉耻,才肯为他授业解惑。

    等到刘侯一步登天,刘文杰方明白昔日高高在上的同门在京中根本不值一提,一族之长都未必能见得到林相这样真正大世家当家人的面,自然就将往日的屈辱看得淡了。

    可是今时今日,对上林斓似笑非笑的眼神,刘文杰仿佛又回到了拜师第一日,他所谓的先生状似可亲的问他民何以知礼、义,而少廉耻,而他张口结舌,只能任由同窗在旁嬉笑的难堪。

    刘文杰嘴唇抿得泛白,牙缝间血腥味越来越浓,赵夫人久等不到答案却是愈发急切,干脆重重拧了他手臂一把,声音里都带上了恼意:“孽障!到底是谁的错你倒是给个话!我这辈子只你一个根苗,便是拼了性命我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一面说,赵夫人一面还不停给刘文杰使眼色,让他别为了男人的面子错失良机。这些日子府里头确实是风平浪静,刘老太爷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在林斓面前惹是非,实在是没什么事情能触怒这个煞神的。赵夫人思前想后,还是觉着这回多半是为了鹿儿那个丫头才闹起来的,只是阵仗比她先前以为的大得多。

    以赵夫人看来,林斓既然能发脾气那就是心中在意刘文杰,既然在意,那之后就好办了。一巴掌算得了什么,婆婆的威风也不急于一时,日后掐住了林斓的肺管子都有讨回来的时候。至于鹿儿,不过是个丫头,大不了打发出去就是了,反正这年头买一匹骡子的钱能买回五六个齐整丫头来,不愁没有人伺候。

    知母莫若子。刘文杰只几个眼神就明白了赵夫人心中所想,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倘若林斓真的能为了一个丫头争风吃醋,那点子心智也就不足为虑了。他不忍让自己的母亲再因为不明情势而说出什么不着四六的话来徒增笑柄,可真话无异于刮骨钢刀,只一想就让他羞愤难当。

    有些话他方才能凑到林斓身旁低声说,可大庭广众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看着,要他如何同自己的母亲说,他发觉堂弟对自己的妻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想着告诫妻子一番,让她以后勤修德行、妆容衣着力求质朴无华,不可再艳质招摇,以免铸下大错呢。

    一句“人杰的品性我心中有数,万不该如此浮浪无状,家里女眷不少,怎么他不盯着别人只盯着你,你也该时常自省,以免招至祸端”还没说完,他的脸就被打歪了。

    刘文杰从来都不知林斓这样娇弱的身子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他也想扭住林斓同她好好讲讲道理,只是都不等他从被羞辱的恼怒气恨中醒过神来,几个练过武的丫头就把他跟林斓隔绝开来。为了不跟几个丫头动手失了身份,刘文杰不得不连退几步,直退到了堂中央,林斓才轻轻叫了声停。

    自己傻子似的顶着脸上的伤口握拳站着,妻子甚至还有心让丫头帮她修了下因殴夫而伤着一角的指甲,又给了他另一层羞辱。刘文杰恨恨闭上了眼,并不肯回应赵夫人的视线。

    礼、义、廉、耻,这四字一直在他心中拉拉扯扯,多年前先生讲的云里雾里他还嫌弃如此简单之事非要讲的诘屈聱牙,只是辩不过同窗才作揖顺从。可方才他堵着一口气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要同第三人说,哪怕这是人生养他的母亲,他都觉得话若出口,便真的是寡廉鲜耻了。

    刘文杰死活不肯说话,林斓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看戏的模样,赵夫人不由当真迷惑起来,抓着刘文杰衣袖的手都松动了,只来回打量着儿子儿媳的神色。

    三人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刘文杰熬不住心中自问,低头拉了下赵夫人,哑着声音央她陪自己回书房歇息片刻。赵夫人本不肯走,刘文杰低声提了下刘老太爷,赵夫人才恨恨扶了刘文杰出去,林斓抬了抬眼皮便当作相送。

    刘文杰母子走了好半晌,林嬷嬷指去给他们打伞的小丫头才回了院子,禀报说夫人和大公子诸事皆顺。林嬷嬷念她辛苦,抓了大大一把糖与她吃,又额外拿了几个钱给她,欢喜的小丫头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出了屋子就连蹦带跳的跑去了后罩房。

    林斓刚裹着狐裘挪坐在窗前看景,瞧见那小丫头子开心的见牙不见眼的模样不禁莞尔,方才的愤懑抑郁都散了不少。阿月正在一旁小心奉汤羹,见状也抿嘴一笑:“姑娘总说奴婢不稳重,这才真是个孩子呢。不过她是庆平这边刚挑上来的,听说在家饭都只能捡兄弟剩的,难怪几个钱一把糖就乐成这样。”

    阿玉一打帘子进来就听见阿月在那儿学说小丫头的身世,不由无奈的瞪了她一眼:“还说别人,你自个儿刚挑进来的时候,还不是晚上在被窝里偷偷含着姑娘赏你的糖睡,偏嘴巴还不牢,睡到半夜就掉了糖,醒了就偷偷抹眼泪,还害那日打扫的妈妈以为屋里进了耗子,白抱了只猫进来。”

    四五岁时的糗事忽而又被提起,阿月也闹了个红脸,守着林斓又不好去跟阿玉撒娇,只好委屈的瘪嘴拧袖子。

    林斓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不由摇头:“阿月不是昨儿才说喜欢这身新作的衣裳,一会儿揉坏了,夜里该哭了,你姐姐们还要盯着你不给糖吃。”

    连着被二人打趣,阿月捂了捂羞红的脸颊,她素来心宽,这会儿反倒坦然起来。自幼被嬷嬷挑进林斓院子里服侍,又陪嫁到穆安侯府,她出过的糗事怕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着实也没什么再值得不好意思的。

    大咧咧的将往事抛在脑后,阿月倒是惦记起那个与自己有些相仿的小丫头来,凑在窗前嘟囔道:“我如今也不怎么爱吃糖,干脆包两包酥糖拿去与她吃好了。省得她有点什么就想放回房里收好,瞧着怪可怜的。”

    林斓不禁挑眉,含笑道:“你这贪嘴的丫头,倒真是头一回这般大方,肯分糖与旁人吃。既如此,便让李厨娘得空时单起一灶,给咱们这儿的憨丫头和外头那小憨丫头做一屉雪花酥,钱从我这儿走。”

    她话音还未落,阿月已经欢喜的叉手行礼,也不用阿玉帮她拿钱,捏着自己贴身的荷包就披着大衣裳碎步跑了出去,林斓在里屋都能听见屋外林嬷嬷呵斥阿月不够尊重的声音。

    阿玉与阿月情如姐妹,见她那般开怀也是眉眼弯弯,一面给林斓脚边的熏笼添香,一面笑道:“阿月憨直,姑娘也纵着她。好在她性子纯良,最是体谅那些不入等的丫头婆子,人都爱与她交好,也念姑娘的情分,倒是没白疼她。”

    林斓拢着怀中的手炉盈盈一笑,眉眼间却含着一分慨叹:“阿月幼时在庄子上也是受过错待的,自然也额外疼惜苦命人,这便是她的难得之处。”

    阿玉正轻轻捻香饼,闻言也并未多想,脆声道:“自己吃过苦头的,才更明白旁人的不容易,这点奴婢确实是不如阿月。有时奴婢只觉得底下的丫头婆子苦,阿月却能晓得她们因何而苦。从前有几回奴婢代姑娘赏罚下头人,还是阿月帮着奴婢把不妥当之处改了,很是帮了些人,连林嬷嬷也赞了阿月几回的。”

    谁知林斓听了却只是摇头,面色淡淡的望着窗外怪石疏梅,半晌才叹道:“阿月秉性纯善,能由己及人,可这世上,也多的是吃了苦受了罪、一朝翻身,却再不拿平民百姓当人的。从前我当草莽出身之人更懂民生之艰,更体百姓之苦,爹爹反说我年轻不知世事,道是穷而乍富,世间当真难有人能在此等境况下不失本心。当日我还不服气,如今才知爹爹果然清明。”

    林斓这一番话意有所指,阿玉怔了片刻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时竟不知如何开解,只能愈发用心的燃香,盼着宜人心脾的幽香能让林斓心思舒畅一点儿,里屋一时寂静无声,只余些许衣料拂过铜器的摩挲之声。

    许久,林斓忽而轻笑出声:“既说起了猫儿,咱们抱一只狸奴养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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