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斓才涌上来的困意消了大半,她坐起身随手掀开帘子,蹙眉看向阿玉:“今夜是谁守门?让人去外头瞧瞧,顺路把不当值的甲士也都请去,夜深人静不可不防。”
阿玉等人守夜时都极为机警,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重新拢好了衣衫,还有人手边搁了棍棒等防身之物。林斓所虑之事她们亦十分上心,阿玉福了一礼就由两个健壮仆妇陪着去前头查看。
林斓也没坐在床上枯等,披着外衫起身后便寻了一身利落男装来穿,袖中还藏了把开过刃的短匕。虽然林相夫妇极为娇宠唯一的爱女,但林斓生于乱世之末又曾随军转战,绝非那等娇养的深闺弱质。如今外头似有危机,她心中担忧却不会惧怕,身姿端正的坐在厅中让几个年纪小的丫头也渐渐定住了心神。
不等阿玉探查明白回来,陪着当家的一起值守的庄头娘子便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进来,险险在屋门口站住脚,笑容满面的摇摇给林斓行了一礼。
林斓一见她面上的神色便知外头应该不是什么祸事,却也想不出这深更半夜喜从何来,好在庄户娘子很快就喘匀了气,欢欢喜喜的为林斓解了惑。
“外头是六殿下,不是歹人!守门的张大哥他们在京里都见过六殿下还有六殿下身边的几位大人,绝对没错。阿玉姐姐怕姑娘在里头着急,让奴婢先来禀报一声,她随后也回来了。”
林斓一怔,不由在心中算了算贺芝遇袭养伤的地方到这里的路程,一时气得咬紧了嘴唇。若是再小上几岁,林斓真想提着棍子出去打得贺芝抱头逃窜,可眼下彼此都大了,她还已出了阁,深夜相见便不合适了。
强压下心头的无名邪火,林斓绷着脸命人赏了来报信的庄户娘子,又让人去前头安顿好了贺芝及他带来的一众随从。直等到派去服侍的阿青等人传话说贺芝伤口换了药歇下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换了衣裳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光大亮,比以往她起身的时辰晚了不少,偏一睁眼就又瞧见阿梅在给阿青使眼色。
林斓故作不知,也不开口问丫头们话,仿佛昨夜无事发生一般慢悠悠梳洗打扮,光挑头上的首饰就用了大半注香的功夫,又仔仔细细来回挑拣衣裳配饰,早饭更是用一口歇一歇。生生多耗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拿帕子抹了抹唇角,嫣然一笑:“不知殿下昨夜歇息的可好?阿青去问问殿下眼下可方便到花厅喝杯粗茶,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阿青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林斓对贺芝的称呼不对,登时心下一紧,压着步子退出去后便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去给贺芝报信。
贺芝一听说林斓十之八/九是恼了,特意涂了面脂的面皮就是一紧,心中一时又是慌乱又是欢喜。他无措的摸了摸鼻子,发觉一屋子侍卫丫头还等着他吩咐,也只能若无其事的让阿青抱上他这一路新买的各色玩意,气宇轩昂的就往门外走,迈过门槛的时候却踩着袍角踉跄了一下,众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一脸肃穆的目送他出去。
许是心中过于忐忑,贺芝走到花厅外头时已然同手同脚,僵硬的像块木头,偏偏一双棕色的眼眸盈若秋水,映着天光浮云宛若流金,望着林斓的眼神犹如她便是周天星辰。
贺芝呆呆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才上身的簇新胭脂色锦袍都叫他攥出了两处褶皱,林斓板着脸瞪了他半晌到底忍不住软了心肠,对他招了招手。
“还不过来坐下!收了伤还不好生休养,顶风冒雪大半夜出来吓人,这么大的人还要累旁人替你担忧!讨人嫌的很!”
昨儿夜里被贺芝惊了一回,林斓一则忧心他的伤势,一则恼他夜里还不顾安危赶路,说话时神色自然十分恼怒,蛾眉紧皱恨不能拧贺芝的耳朵出气:“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到底明不明白?”
谁知她说了这么多话,原本面露忐忑的贺芝却突然笑出了声,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弯得好似偷了蜜的熊崽儿,蹭到林斓身边紧挨着坐下,肩上挨了一巴掌也依旧笑得灿烂:“我知道阿斓心里念着我想着我,我也是啊,听说那一家王八蛋惹你生气,我很担心你。”
我知君念我,我思君更甚,日日不敢忘,夜夜不能寐。
贺芝注视着林斓的眼神深邃如星海,他咬了咬舌尖才把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强压了下去,只是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浅笑着坦然道:“那一家子品行不端,阿斓你孤身在庆平,我不能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造次。”
其实刚听下属禀报说林斓带人搬出了穆安侯府时,贺芝欢喜的险些平地跌跤,可随后他就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林斓虽有家世皇恩庇佑,可这里天高皇帝远,林家的甲士又一多半都被林斓派来守护他,倘若有人狗急跳墙,就是事后诛了他们满门又有何用。
所以他才不顾医官和平国公府二公子的劝说,执意带人策马赶来。直到在庄子大门外下马,摇摇望见内院的点点灯火,他一直躁动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林斓瞪了贺芝半晌却只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不免升起一股莫名的心虚,眼神也更凶了几分,冷哼道:“也一年大似一年,做事儿还孩子一样不分轻重!迟早叫你气死。”
贺芝已习惯了林斓在他面前摆出姐姐的谱儿训话,眉眼弯弯乖乖听完还不忘应景拱手讨饶。等林斓吃过茶润了喉咙,他才装作不经意的淡淡说道:“那样的地方,你搬了出来也好。只是阿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可是要林叔他们来帮你讨公道?”
林斓提起这些事就觉厌烦,不过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她心中也有隐忧,便闷闷同贺芝说起:“我想和离,那样的人,我是一眼都不想再见了。只是我也晓得这桩婚事是朝中表率,国朝初定,陛下和我爹都是盼着前朝留下的世家能同本朝勋贵和睦齐心的,结果我一载不到就要归家,我怕误了陛下的事。”
贺芝心里仿佛有震天锣鼓喧嚣,除了那清脆的“和离”二字再听不见别的,他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才没有当场昏过去,一张脸胀得通红,欢喜的恨不能冲出门去长啸几声。
林斓想着心事却没察觉到贺芝的异常,神色十分低落:“我已让人送了信回去,请阿爹他们派人来替我讨要嫁妆,他们定然明白我的心意,我只看他们怎么回复便是了。大不了我就住在这里,权当仿先贤避居于世……”
她丧气的话还没说话,一向乖乖听话的贺芝突然沉着脸站了起来,大声反驳:“不行!我不许!林叔他们也肯定不许!阿斓你也太小瞧我,我爹,还有林叔他们。姓刘的王八能哄你开心就罢了,他既伤了你,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赔上自己?不用等林叔,我一会儿就带人去那狗屁侯府帮你讨东西,谁敢放屁我就拆了他们的王八窝!”
说着,贺芝好似怕林斓反悔一般,扭身就要往门外冲,林斓一急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口。贺芝身子一僵,怕摔着她也只能停下,回过身看着她的模样十分委屈。
林斓气得又拍了他一下,强撑了片刻怒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对阿玉扬了扬眉:“还不快去拿了咱们的出借单子来与六殿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