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的钱袋里可能就三四十个铜板,闻秋把钱袋子推搡回去,“嫂子也不容易,这些日子全靠嫂子帮衬了,我怎么好再拿嫂子的钱?”
闻秋直接把钱袋塞回了崔氏手上,崔氏只得收回去,“那,那你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记得跟嫂子说,嫂子能帮就尽量帮。”
“好,不知道村里有没有稳婆?我没生过孩子,要找个老手才放心。”
闻秋笑着点头,挽着崔氏往家里走。
“有,村长的媳妇儿花大娘会接生,村里大部分小辈都是她看着落地的,我家五个娃也是花大娘接生的。”
崔氏絮絮叨叨说起生顾云山时的事,“大郎那时候差点难产,花大娘说要是不成就保大人,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怀,我不答应,拼了半条命好歹是生下来了,给老顾家添了第一个男丁,大郎也争气,小小年纪就开窍,六岁上私塾,念书九年考个童生回来,如今都不需要上私塾了,指不定是长溪村出的第一个秀才。”
闻秋不免感慨,崔氏哪怕知道自己会死,还是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是什么样的精神?
怪不得崔氏这么稀罕顾云山。
崔氏见闻秋不说话,以为是吓到她了,忙安慰道:“闻秋你也别太担心,花大娘接生手艺好,到鬼门关也能给你拉回来,离得又近,就在村子里,到时候要生了我去叫她就是。”
“嫂子你还是别安慰我了,越听越渗人。”
“好好好,总之你不要害怕,现在才九月份,还早呢。”
“嗯。”闻秋嘴上应着,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身子越来越重,孩子在肚子里一动,她都害怕把肚皮戳破了,最近晚上睡觉也不太踏实。
自闻秋熬糖之后,顾老大家的几个孩子明显与闻秋更亲近了,二妮看到闻秋就笑得腼腆,三妮时不时会带着幺弟顾云峰来闻秋家,看着闻秋喂猪喂鸡。
顾云峰开始学走路,嘴角流着口水磕磕绊绊的,闻秋看着总觉得他要摔倒,便老是叫三妮看仔细点。
三妮习惯了,没有放在心上,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不会摔跤的,摔倒也不哭,他自己能站起来。”
“婶婶,你看我写的字好不好。”三妮在地上画了一气,邀功似的问闻秋。
闻秋正在拌猪草喂猪,偏头看了一眼,地上歪歪扭扭写着“詩經”两个字,虽然结构四散歪七扭八,但大体能看出是什么字。
“写得很好,是大哥教你的吗?”闻秋问,她能认繁体,叫她凭空写她就写不出来。
三妮摇头,“不是,爹不让大哥教我,说是耽误大哥念书,我照着大哥书上学的。”
“三妮你想学写字吗?”
三妮重重点头,“想啊,我也想像大哥一样念书当官给家里争气,但爹娘说我是女娃,不能念书不能当官,就是这样规定的。”
闻秋把猪食倒在猪槽里,又将猪屎铲出来堆在门口粪塘,洗洗手走到三妮身后,“三妮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念吗?”
“不知道。”
“念诗经。”闻秋细细给三妮讲了什么是诗经,也不知三妮听没听懂。
“诗经是一本书,书里有许多首先贤所作的优美诗歌。”
“至于什么是诗歌,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可以给你念一首,你听着啊,是不是念起来很顺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闻秋没有细读过诗经,只有这一首《蒹葭》能完整的背下来,对诗经的印象还有《桃夭》《关雎》《采薇》与《氓》。
不过后面这些都只记得寥寥两句了。
顾云山站在院子门口,看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农家小院,闻秋眉目温柔扶着三妮肩头,声音悦耳轻吟蒹葭,三妮面带懵懂听得认真。
此景如梦似幻,让人有些恍惚。
闻秋余光看到顾云山,顿时尴尬起来,顾云山是苦读十年考过府试的童生,诗经必然读得滚瓜烂熟,如果顾云山听到了她跟三妮说的话,那她可真就是班门弄斧了。
顾云山进门,把顾云峰抱在肩头,“三妮,回家吃饭了,不要耽误婶婶做活。”
“大哥,婶婶教我念诗经。”三妮兴高采烈跑到顾云山跟前,“婶婶还夸我字写得好。”
顾云山看向闻秋,“没想到婶婶竟熟读诗经。”
“没有熟读,只是会念几首而已,不值一提。”闻秋倒不是谦虚,四书五经她只是在初高中的课本上学了几课节选。
“婶婶,你是为何被卖到山里来的?”顾云山开始好奇,闻秋就像是一个谜,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闻秋面色一瞬落寞,“家破人亡罢了。”
她属实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编个理由搪塞。
“抱歉,是我不好让婶婶想起伤心事。”顾云山看不得闻秋这种神情。
“无事,快回去吃饭吧,我也要吃饭下地干活去了。”
地里苞米收得差不多,闻秋拿着镰刀去地里,把掰光玉米的植株挨着土砍倒,在地埂边割些藤条,捆成一捆一捆的,去村长家找了村长。
“王叔,我家地里的苞米秆,你去背回家喂牛吧,我捆好了的。”
王村长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啥不好意思的,留几捆给我就行,我可能要跟王叔借牛来使使,不然地翻不过来。”
闻秋准备找村长家借牛,请个会耕地的架牛把地翻过来。
长溪村上村就村长家有一头大黄牛,半个村子基本都靠这一头牛耕种,嘴上说是借牛,但牛的身价可不低,原是按天算钱,十八文钱一天,后来有人钻空子逼着牛拼命耕地,太伤牛了,就改为耕一亩地十六文钱,不算上给牛喂的草料。
家里有劳动力又舍不得出钱借牛的人家,便靠人力一锄头一锄头把土挖松,从庄稼收起来后的十月挖到开春播种,不耽误耕种,只是人辛苦一点。
闻秋没有那个能耐靠自己把地全部翻回来,她手里存钱,除去自己开销,就是为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成,到时候提前说一下,我好给你们安排。”王村长答应得很干脆,除非借牛的人太多,不然一般都能借到。
牛借出去,一个冬天下来,可以收不少钱,草料还是别人包了的,没有不借的道理。
“唉好,多谢王叔。”
村长媳妇儿花大娘瞅着闻秋肚子,“顾二他媳妇儿,你这肚子,恐怕就是年底的事。”
闻秋低眼看,“是啊,花大娘看得准,到时还要麻烦花大娘。”
“说什么麻烦,到时候只管叫我。”花大娘是个热心肠,平时村里生孩子都找她,事后会主动送些鸡蛋点心啥的,她也乐意收着。
借到牛,也说好了稳婆,闻秋算是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寻思着家里还有点豌豆和麦子,把离家近一点的地种上,开春二月就能收割。
闻秋前脚刚走,王二媳妇儿就探头,问王村长夫妇:“顾二媳妇儿来做什么?是不是请大伯娘去接生?这还不到十月份就来请稳婆,她是知道自己要早产吗?果然被我说中了。”
“是说了这一茬,不过她主要是来借牛犁地的。”花大娘忍不住劝诫王二媳妇儿,“你啊,嘴上没个把门的,有些话还是别瞎说为好,积点口德。”
王二媳妇儿撇嘴,“我就是嘴上说说,不像顾二媳妇儿,一看就是个命硬的,把自家丈夫都克瘫了,害得铁牛去蹲大牢服徭役,怀着身孕还劁猪见血,也不怕损了孩子阴德折寿。”
“不是我说,王铁牛是咱王家人,她害得铁牛进了大牢,你们不会还答应把牛借她,答应帮她接生了吧?”
王村长能当村长,自然是个明事理的,摆了摆手,“铁牛这事儿,其中确实有顾二媳妇儿的原因,但也不能全怪人家,铁牛要是不往顾二头上扔石头,谁也没办法害他蹲大牢。再说,她借牛是给钱的,又不是白白牵去用。”
“啧啧啧,要不是顾二媳妇儿是个狐狸精,王铁牛能朝顾二头上扔石头?”
王二媳妇儿嘴巴开开合合,“大伯娘你可要当心点,别到时候难产孩子没了,顾二媳妇儿把你告到县衙去。”
“这……”花大娘看了王村长一眼,“这应该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顾二媳妇儿那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不出事还好,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她赖上你,你就算全身是嘴都说不清……”
王二媳妇儿正说得起劲儿,隔壁李氏往外泼了一盆脏水,溅得她满身泥点子,“你没长眼睛啊!没看见门口有人吗?”
李氏咧嘴,“不好意思没看见,还以为是哪家抱窝鸡在这门口咯咯咯,怪吵人的。”
王二媳妇儿两手一掐腰,“你个挨千刀的,说谁抱窝鸡呐?”
“没说谁,别上赶着认啊。”李氏说完关上了门,王二媳妇儿天天在背后说道闻秋,一会儿说人家孩子不是顾老二的,一会儿诅咒人家孩子难产短命,她实在看不过眼。
王村长见过闻秋在公堂上头头是道,被王二媳妇儿这么一说,心里真就有点担忧上了,“老婆子,顾二媳妇儿那孩子,你还是推了吧,让她请别人来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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