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华的人生在六年前因为一道圣旨改变,那一年,年富力强的先帝身体急转直下,匆匆立下太子,因太子年幼势单力薄,先帝为他聘名门谢氏嫡女为太子妃,婚姻是天然的利益联盟。
对于初登大宝的年轻帝王而言,谢氏是左膀右臂是定海神针,助他内平朝纲外驱敌寇。
朝纲稳敌寇灭,大权在握的帝王揭下了温情脉脉的面具,毫不留情地举起屠刀向谢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
成为太子妃那一日起,谢重华就在担忧着这一天,古往今来的史书都告诉她,自古权臣难善终。
随着年幼的帝王长大,权力格局势必要调整,帝王想执掌乾坤,权臣可舍得?
权力惑人心,放弃手上的权力比得到权力更难。父兄不舍得,可还是舍了,舍了后,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父兄以为急流勇退能安景宣帝的心,希冀帝王看在多年劳苦功高和知情知趣的份上,保全子孙平安富贵。
景宣帝却多疑多思,有没有谋反之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谋反的能力,景宣帝觉得谢氏有,这便是谢氏的死罪。与其放虎归山留后患,不如除之,从此高枕无忧。
谢重华冷冷一笑,上辈子,他们谢家输在太天真上。父亲想当名垂青史的周公,可惜景宣帝不是周成王,便是周公,也在还政三年后因病而亡。
权臣想善终,要么恰到好处地死在皇帝彻底掌权前,要么弄死皇帝。可惜上辈子她明白的太晚,幸好如今为时不晚。
*
离了正阳宫,魏婉儿一张俏脸彻底阴沉下来,结了冰似的。
贴身宫女萱草见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劝:“县主想要狗和太后娘娘说一声便是,太后那么疼您,定会遣人寻来,万不会比正阳宫的差了。”
魏婉儿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她懂什么,外头寻来的能和谢重华那条比吗?那是皇帝表哥!
月前,魏婉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无论自己怎么讨好皇帝表哥都得不到他的欢心,表哥还想把她嫁出宫。最终在姑姑安排下,她趁着表哥醉酒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本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终有一天能软化表哥的心,不曾想表哥心硬如铁,虽然封了她做贵人却一次都不曾宠信她。无论姑姑怎么为她说情哪怕是胡搅蛮缠,表哥都不肯碰她一根手指头,她就那么年纪轻轻的守起了活寡,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
与之相对的,表哥对谢重华宠爱日盛,大有椒房独宠的架势。这如何不让人生恨,仇恨让她失去理智,出手对付谢重华,结果不仅没伤到谢重华分毫还让自己进了冷宫,最终病死在冷宫。
自己年幼失怙失持只能寄人篱下,爱而不得,年纪轻轻就死在冷宫,一生卑微又可怜,彷佛一个笑话。而谢重华呢,簪缨世族嫡女,千娇百宠长大。指婚太子,轻轻松松就当了皇后。进了宫,外有娘家撑腰,内有帝王宠爱。纵有些波折,也轻松化解,一生顺风顺水,整个人生都泡在蜜罐子里。
谢重华的风光越发衬得自己卑微可怜。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哪里比谢重华差了。
她在强烈的愤恨不甘中惊醒,梦醒之后,她久久无法从梦境里抽身,太过真实了,真实的好像未来就该是这样的,这样的认知令她毛骨悚然。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当谢家老三如梦里一般送了一条乌斯藏獒犬进宫,她终于确定,那不是梦,那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她并不比谢重华差,她只是比谢重华少了点运气而已。要不是皇帝表哥变成了谢重华的狗,表哥怎么会对谢重华动真心。
做了那个梦她才知道,原来表哥最初对谢重华的宠爱敬重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麻痹谢重华背后的谢家。谢氏手握重兵,党羽遍布朝野,而表哥年轻资浅,臣强君弱之下,表哥只能对谢重华虚与委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待表哥大权在握之日,便是谢氏覆灭之日。
然而阴差阳错,表哥附身谢重华养的狗,居然日久生情。在谢重华居中调和下,谢家知情知趣急流勇退,表哥便没清算谢家还许谢家尊荣,君臣和睦。
若是没有狗这一茬,谢氏一族难逃被表哥清算的命,谢重华作为谢氏女,能有什么好下场,横竖逃不了被废,好一点幽禁冷宫,坏一点三尺白绫。
谢重华的人生就是因为那条狗改变。谢重华可以,她凭什么不可以,她当然可以。她比谢重华还占先机,谢重华可不知道表哥会附身她的狗,她知道。
方才她仔细看了,表哥应该尚未附身,那还是一条普通的狗,如此甚好。梦中内容她记的并不分明,所以她也不知表哥到底是何时开始附身的,横竖早点到手早安心,她是万万不想看见表哥和谢重华培养出感情的。这一世和表哥情投意合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如是一想,魏婉儿立刻回寿宁宫。
魏太后正津津有味地听伎人说书,一听宫人禀报魏婉儿回来了,登时笑开了。她这辈子只生了皇帝一个孩子,生皇帝那会儿,她位卑人微,孩子一生下来便被抱走,以致于皇帝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魏太后深以为憾。直至魏婉儿出现,一腔无处可去母爱终于有处可去,在魏婉儿身上魏太后过足了养儿育女的瘾。虽说是姑侄,但是在魏太后心里,是拿魏婉儿当女儿待的。
“慢点儿,别摔着了。”
“姑姑,”魏婉儿小跑上前,没行礼,直接就在魏太后身畔坐下,“听什么呢?”
魏太后浑不在意,她就喜欢侄女这亲热劲,自家人行劳什子礼,忒见外了。
“劈山救母。”魏太后爱怜地摩着魏婉儿的后背,“去哪儿玩了?”
“去皇后那坐了坐。”知道魏太后不喜谢重华,遂魏婉儿并未称嫂嫂。
“怎么想起去她那儿了?” 魏太后皱皱眉。
魏婉儿就等着魏太后问呢。她抱住魏太后的胳膊,娇娇地说:“正阳宫里来了一条小獒犬,是从乌斯藏来的,和咱们中原的狗很不一样,可威风了。我听人说,长大了能和狮子一样大。”
“那还了得,要是咬了人怎么办?”魏太后不满,“皇后也是,怎么能在宫里养这么大的狗。”
“教好了不会咬人的,表哥养的几条猎犬什么时候咬过人。”魏婉儿还想弄过来自己养,当然得帮着说好话。
“她养的能和皇帝比。”魏太后说的理所当然。
“那我养的呢,我养的肯定和表哥的一样的乖。”魏婉儿撒娇着摇了摇魏太后的胳膊。
“你要养那什么……”魏太后没记住名。
魏婉儿:“獒犬,乌斯藏獒犬。”
魏太后皱眉:“你怎么想起养狗了?”
“突然就想了嘛,”魏婉儿嘟了嘟嘴,“看见那条狗第一眼我就特别喜欢,姑姑你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于是魏太后在魏婉儿的撺掇下也起了几分兴致,吩咐宫人:“让皇后把那条番邦犬带过来,让哀家长长见识。”
魏婉儿喜形于色,进了寿宁宫地界,可就轮不到谢重华做主了。
前往正阳宫传话的是魏太后跟前的大宫女玲珑,请过安之后,玲珑笑着道:“太后还从未见过乌斯藏来的獒犬,听闻娘娘这来了一条,很是想瞧瞧新鲜。”
“很是不巧了,”谢重华无奈,“约莫是水土不服,这狗有点上吐下泻,不太干净。万一过了病气给母后,就是本宫的罪过了。待过几日,这狗精神了,本宫再带去向母后请安。”
谢重华掸了掸衣摆站起来,打发了小的,老的立马就来了,横竖是要打发的。
“本宫亲自去向母后告罪,也省的你难做。”
玲珑感激地朝谢重华福了福身,皇后愿意亲自走一趟自然比她一个人回去复命好。能做到大宫女这位置,玲珑自然是一等一的伶俐人,对这里面的官司猜到七八分。狗病了怕是假的,安乐县主只想引魏太后看看新鲜怕也是假的。神仙打架,只求少殃及他们这些凡人。
魏太后一听小狗病了,尚未多想,水土不服嘛,多正常,人还水土不服呢,何况一条出生没多久的番邦犬。
“传兽医了吗?我走的时候还神气活现的,这一下就病了,可别是什么急症。”魏婉儿忧心忡忡。
一经提醒,魏太后觉出味来,哪有病的这么巧的,登时挂了脸:“好端端怎么突然就病了?”
谢重华叹口气:“许是吃不惯,原本好好的,表妹走后喂了点肉糜就不对劲了。我出来前,已经吩咐人传兽医。”
魏婉儿吃不准是狗真的病了还是谢重华猜出她想干嘛所以故意不带来。要是前者,这病是单纯的病还是附身前奏?可恨梦里并非事事详尽,很多事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简直气死个人。
魏婉儿整整心绪,带着三分担忧七分心疼开口:“那我去瞧瞧可是要紧。”
“你倒是上心。”魏太后笑嗔。
魏婉儿不好意思地笑:“我见了它就喜欢的紧,想来是缘分。”
“可不是投缘了,你向来是不喜欢狗的,唯独对这条狗上心。”魏太后看向谢重华,“既然你这么喜欢。”
谢重华笑盈盈望着魏太后。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谢重华知情识趣主动送狗的魏太后恼了,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皇后不如成人之美,将那狗送给婉儿,省得她日思夜想,也是你这做嫂子的疼她。”
魏婉儿心下狂喜,嘴角不受控制往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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