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武百官在奏章上各抒己见的后果,就是定嫔成了皇太妃。
新鲜出炉的定太妃食不知味, 坐在她身旁的小皇帝却是吃地津津有味, 奶声奶气地说“我还要吃虾虾。”
宫女连忙拿起一个河虾剥起来。
看着天真无邪吃虾的儿子, 定太妃心烦意乱。
乱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太后梦落空,做太后,说没想过是骗人的,没做成, 肯定失望, 但也不是特别失望。她好歹读过史书,知道并非每个皇帝的生母都能当太后,也知道到了后期,皇帝长大顶事了,生母少不得要封太后,所以定太妃并没有过于失望。
比起做不成太后的失望,更让定太妃心绪不宁的是在这件事上谢太后的展露出来的态度。
要是谢太后愿意让她当太后, 根本用不着让大臣们上书, 她点了头, 谁还敢说不,这件事本身就难在谢太后的态度上。
谢太后令文武百官上书,明摆着就是告诉天下人,她不愿意让自己当太后,她想当唯一的太后。
谢太后出身尊贵,是明媒正娶的元后,谢氏又正掌权, 如此傲慢强势,定太妃不意外,意外的是,谢太后会用这么直白的手段,这哪是让文武百官商议,分明是让文武百官站队,到底是支持太后还是支持皇帝,结果就是,支持太后的人遥遥领先。毕竟无论是从礼法上来说还是从实力上来说,都是谢太后占着优势。
这让定太妃如何心安,他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而对面的谢太后不如她想象中那么良善。
谢太后从来都不阻止她和皇帝见面,甚至连这个意思都没有流露过。如果太后想养熟儿子,哪里能由着他们母子随便见面。不想养熟的话,一个太后却不想养熟新君,是不是说明,谢太后压根就不在乎儿子对她的感情,定太妃简直不寒而栗。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历史上那些被太后废掉的皇帝,当太后强势到一定地步,那是完全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的。
定太妃重重打了一个寒噤。
“母妃,你怎么不吃饭啊。”小皇帝纳闷地问。
定太妃望着稚嫩的儿子,多想,肯定是她多想了。
“吃完了,你去向你母后请个安。”
小皇帝软软糯糯道“请过了啊。”他和母后一起退朝的。
“那就再去请一个。”
小皇帝懵懵懂懂点头。
谢重华刚和重臣议完事,正靠在榻上养神,手里一下一下摸着九月油光水滑的毛。
玉兰进来,觑着她的脸色慢慢道“娘娘,天牢里传来的消息,说废秦王想见您一面。”
“不见。”谢重华眼皮都没睁开一下。
没什么旧情要续,那她何必去见他,见了他,他倒是了了心愿,却膈应了自己。
“着人看紧了,别让他自寻短见。”
玉兰不会觉得这是娘娘怕废秦王死了,娘娘只是怕废秦王死的太轻松。斩立决的旨意就是娘娘提出来并亲手盖的玉玺。不然好歹是皇室,就算是弑君谋反的罪过,为了皇室体面也不会沦落到当众处以极刑的下场。
娘娘这是恨极了废秦王,却又不是众人以为的因为已故的先帝,娘娘对先帝的情分,外人不知,她却一清二楚,情没有,恨倒是有。不过玉兰有些不明白,对着芝兰,娘娘还念了几分旧情,对着秦王,缺一分旧情都不念。
想不明白,玉兰也不多问,也不敢多问。
现在的主子令她敬畏,不是说以前就不敬了,只是不一样了,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皇后位尊权重,却还有太后皇帝在上头压着。现如今,娘娘已是万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
这样挺好的,玉兰衷心觉得,便是她都能觉出其中不同,眼下宫人对她的恭谨前所未有,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陆昭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怆然一笑,她恨他,恨到连来见他最后一面都不愿。
早该知道的,在处决的旨意下达之后,他就该知道,她是那么深刻的恨着他。他是皇家人,哪里不知道那道旨意是谁的手笔。只是不愿意相信,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他心爱的姑娘恨他到要让他死无全尸。
她竟然那么地恨他以及景宣帝。
时至今日,若是还不明白那个宫女是谁安排的人,他算是白活了这二十年。
他和景宣帝都以为自己是下棋的那个人,可实际上,他和景宣帝都是她手中的棋子,真正的下棋人是她。利用他制造混乱,利用景宣帝镇压他,然后她杀了景宣帝,让他当替罪羊。
他和景宣帝鹬蚌相争,她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谢家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隐隐的,他有种感觉,是她在掌控谢氏。
皇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这才几年的时间,竟然让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女蜕变成了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阴谋家野心家。
其实也挺好的,总比景宣帝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好。
下去后,他要问问他的好侄儿。
滋味如何
陆昭处决那一天,谢重华领着小皇帝走上高台,眺望着午门的方向。
“母后,在看什么”小皇帝好奇地张大了眼睛,也学谢重华眺望,看见了红墙绿瓦,巍巍皇城。
“我在看因果轮回。”谢重华笑着道,前世父兄子侄被问斩,今天陆昭也将被问斩,前世因后世果。
小皇帝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
谢重华笑了一声,轻轻地揉了下他的头顶。,
小皇帝咯咯笑起来,长大后,不再是小皇帝的少帝笑不出来了。
他已经十九岁,然迟迟未大婚,更别谈亲政,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摆设。文武大臣跪在他脚下,敬畏的却是坐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他也敬畏着,或者该说是恐惧。
小时候,母妃总是愁苦不安的,那时候他不懂,后来他终于懂得了母妃的愁苦不安。
谢太后似乎没想过还政于他,谢太后从不刻意亲近他,也不悉心教导他,他无忧无虑轻松自在地长到八岁。
在他八岁那一年,谢太后撤掉了那道横亘在龙椅和凤座之间的帘子。
当时母妃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牙齿都在切切碰撞,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那一刻,他突然就感同身受母妃的惊惧。
谢太后已经不甘于隔着一道帘子号令天下,她撤掉了帘子,直面文武百官。
这一举自然引来了部分臣子的激烈反抗。然而,这些反抗犹如蚍蜉撼大树,并没有把谢太后赶到帘子后面,反而是这些妄想赶走谢太后的人,被赶出了京城。
私下里,母妃抱着他惶惶哭泣“我儿命苦,托生在我腹中,若你是太后亲子,太后岂会如此咄咄逼人。长此以往,只怕这江山要改了姓谢。”
母妃惟恐谢太后废了他立谢氏子为帝,便是他也是如此地担忧着。在日复一日的惊惧中,母妃忧思成疾,溘然长逝,以太妃之礼下葬。
她的儿子是皇帝,可她到死都没有太后的尊荣,谁让她生了一个无能的儿子。
她这个无能的儿子不仅不能荫庇她,甚至连皇位都保不住。
他们都觉得谢太后想扶持谢氏子登上龙椅,哪里想得到,谢太后想扶上龙椅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她自己
“哈哈哈哈。”年轻的帝王仰头大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两行眼泪滚滚而下,滑过脸庞,生疼,割肉切骨一般的疼。
古往今来,被夺皇位的皇帝不少,但是被一介女流夺走皇位的,他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史书上定然会狠狠记上一笔。
他当了十六年的皇帝,一事无成,连玉玺都没摸过,堂堂皇帝在朝堂民间宛如隐形人一般,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形式在史书上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能流芳百世,好歹遗臭万年了。
“父皇,儿子把我们陆家的江山弄丢了,丢了儿子无颜见你,无颜见陆家列祖列宗。”皇帝喃喃自语,忽然嚎啕大哭。
孰不知,他的父皇也觉无颜见陆家列祖列宗。
景宣帝还活着,以一条狗的形式活了十六年,期间景宣帝无数次想死,但是他都没有去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看见儿子长大成人,长大了就有能力拨乱反正,他一直在等着旋转乾坤的这一天。
可他等不到了,支撑着景宣帝活下去的那口气,散了。
景宣帝虚弱地趴在笼子里,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死了,老死。作为一条狗,十六年已经是极限,若非养的精心他又撑着一股劲,早就该死了。
景宣帝想嘲讽地勾勾嘴角,可惜没了力气,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能在心里嘲讽下,皇后命人精心地养育着他,是不是就为了让他见证这一天。
本以为她是想扶持谢家人登基,万万没想到她是要自己登基,还成功了。女子称帝,她可真行。
这个女人,当真狠啊,杀人又诛心,让他死都不瞑目。他的皇后,从他手上窃取了陆氏的江山,他是陆氏的千古罪人。
“奴婢叩见皇上”
景宣帝悚然一惊,濒死的身体里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豁然站起来,睁开双目直视前方,那片明黄彷佛一团炽火,深深灼痛了他的眼。
知道景宣帝即将油尽灯枯,谢重华来了,不是送他最后一程,而是让他亲眼见证如今的自己。他夺了谢氏的性命,她夺了陆氏的江山,他们终于扯平了。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头戴冠冕的谢重华,额前的琉璃珠迎风而动,令她的面容显出几分不真切来。
景宣帝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他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笼子里,来来去去的只有几个宫人,若非这些人照顾的精心,他几乎要都以为她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存在。
时隔多年再见,景宣帝险些认不出来,她变了,变化极大。景宣帝几乎想不起来她原来是个什么模样,但是绝对不是眼前这凌厉威仪的模样。
原来权力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包括相貌。
这十六年,她大权在握,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权力在她身上沉淀出属于帝王的威仪,恍惚间,景宣帝觉得她和先帝竟有些像了。
景宣帝身子一晃,无力摔倒在笼子里,回光返照带来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模模糊糊里,那片刺眼的明黄不急不缓地靠近,无悲无喜的声音彷佛从天边传来。
“朕当年说过,你担心的,必将发生,朕做到了,还做得更好。魏婉儿说在她那个梦里,朕是贤后,比起贤后,朕更想做明君。你且在下面看着,朕会做的比你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狗皇帝前世番外,然后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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