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点一点在变黑。
陆梨失去的血一点一点在增加,她还没死, 比上一次坚持地更久, 上一次, 她还没等到天黑就死了。
这就是来自于重生的改变
让她多活了几个时辰,然后在黑暗中被野兽分食殆尽。
陆梨有那么点想笑,她也真的吃力地生拉硬拽了下嘴角笑了下。
也不算没白重生,好歹她知道了李如月杀她的原因, 当了一个明白鬼。
可她更恨了。
恨李如月, 恨这不公的命运。
浓重的戾气在她眼底翻滚,陆梨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去报仇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陆梨精神为之一振。
“救,救救我,求你, 救救我。”她的声音低若蚊讷, 风稍微大一点就能盖过去, 却有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陆梨视野之中,那是一个单薄瘦小的老头,穿的破破烂烂。老头儿抬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峭壁,啧啧出声“这都摔不死,小丫头命挺硬,命硬好啊。”
李如月回到京城,她这次回来是为了操办长子的婚礼。这个长子是她如今的丈夫张东林的嫡长子, 嫁给张东林十年,她一无所出。当年她为了和大嫂同一天生产,吃药伤了身子,再难有子嗣。
若非这一点,张家未必中意她当填房,她不能生就不会威胁到张东林前头那三个嫡子,对张家而言,嫡子有三个,他们不缺儿子。她不能生又出身高,对张东林和对三个儿子来说都有利无弊。
而当时张东林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张东林是康宁侯府的世子。嫁给陆长泽那几年,她吃透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苦。年轻时不懂事,看中所谓的才华潜力相貌,结了婚才知道,一个状元要出人头地的路有多长。而女人婚后的地位取决于丈夫的官位,她从高高在上的国公贵女成了三年就有一个的状元之妻,她后悔莫及,却又来不及。后来命运弄人给了她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她毫不犹豫了选择了张东林,她是她当时能嫁的身份最高的男人。
回到家里,李如月收到了一堆真真假假的安慰。
她在崖州停留了数日,自然要有一个理由,所以陆梨的死讯已经传到京城。
李如月又悲悲惨惨地掉了几滴眼泪“梨姐儿出生不久,就有大师批字,说我们娘儿俩八字相克,最好不相见,我忍痛把她送到她祖母身边。十四年来强忍着思念之苦不去见她。”
李如月痛苦一声“她考上了白鹿书院要来京城,可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进京,我又恰巧路过崖州,就想带她进京,路上有个照应,可万万没想到这一见面就。”
李如月泣不成声。
前来安慰的二夫人三夫人跟着掉了几滴泪,口中道“大嫂节哀,是她这孩子福薄。”
宽慰一番,两位夫人告辞离去,离了李如月的眼,妯娌俩就嘀咕上了。
三夫人表示怀疑“平日也没见她多在乎前头生的那个,送走了别说去看两眼,接都懒得接来看看,如今倒是哭的惨,装什么呢。”
二夫人就比较敦厚“大嫂不是说了,大师批言了。”
三夫人就嗤了一声“这种鬼话你也信,这种大师批言没有一百我也能造出八十个来。大师都是积德行善的,哪有生离骨肉的,可别给大师抹黑了。我看啊,就是她李如月怕前头生的女儿拖累她影响她过侯夫人的好日子。”
二夫人无奈“你这张嘴啊,人家刚没了女儿,你就留点情吧。亲生的女儿,有只有那一个,怎么可能不疼的,人家私下怎么照顾的,你我哪里知道。再说了,她到底是改嫁过来的,哪里方便接来照顾。”
三夫人就嗤了一声“不方便放咱们府里,放在她娘家难道还不行。名正言顺的女儿又不是偷着生的,还是烈士遗孤,谁会说嘴不成。我看啊,她就是心狠,不喜欢前夫,所以迁怒孩子。”三夫人嘿了一声,“婚后她常住在娘家,打量谁不知道她不愿意跟着丈夫去任上吃苦。”
二夫人“越说越没边了。”
三夫人越说越来劲“只可怜了陆状元了,为国捐躯,不只丢了命,妻子也成了别人家的,连最后一点骨血也没了。”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三夫人还依稀记得当年陆长泽打马游街的风采,年纪轻轻又才貌双全的状元郎,可不是每三年都能出一个。状元往往都是半老头子,难得出个年轻的,也模样普通。
当年多少闺秀芳心暗动,最终还是老卫国公技高一筹,替自家贵女抢到了。可惜了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不然到现在也该是个人物了。
“你说这事吧,还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当娘的难得见一次女儿,女儿就给失足摔死了,够寸的,可别她是个刑克六亲的命,先是克夫又是克女。”
二夫人吓了一跳“瞎说什么呢”
三夫人讪讪,也觉得不妥当了,顺势转移了话题。
一抬头就见一个温柔典雅的少女前簇后拥地走来,好大的气派,可不正是李如月的嫡亲侄女李采薇。
李采薇得知姑姑回了京城,立刻赶来。她知道姑姑失了女儿,觉姑姑定然伤心,遂赶来安慰。
因着李如月的缘故,李采薇是常来的,熟稔地打过招呼。
“采薇来看你姑姑,你姑姑遇上这种事,心里难受,”二夫人温温柔柔道,“你姑姑最疼你不过,你好生宽慰宽慰她。”
李采薇说好,辞别长辈,快步离开。
三夫人回头看了几眼“说来也有趣,大嫂对自己的亲闺女不闻不问,对这个侄女儿倒是疼爱有加,疼亲闺女也就那样了。”
二夫人就道“怕是移情。”
三夫人就翻了个白眼“人好生生的待在崖州,用得着移情嘛,不就是借此讨好娘家人,给自己撑腰。”李如月没亲生儿子,可不得靠娘家才能在夫家立足。
二夫人无语,反正什么话都让她说了。
三夫人还问“二嫂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三夫人愣了下,噗嗤也笑了 ,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我啊就是看不惯她这个人,假的很。好了好了,不说了。”
走了几步,三夫人又说了“李采薇穿的是石榴红的裙子吧。”
二夫人脚步一顿,回想一下,眉头皱了起来。陆梨新丧,她和二夫人严格说起来和陆梨毫无瓜葛,但是死者为大,过来前特意换了素净的衣裳,首饰也去了几件。李采薇可是陆梨的嫡亲表妹,论理,李家应该早就得到消息准备好的,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三夫人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这位二姑娘也没传言中那么知书达理。”
李采薇倒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压根没想到这一点,陆梨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死了,她替姑姑难过,旁的就没有了。
“姑姑。”
李如月眼前一亮,随着丈夫在任上待了两年,她就足足两年没见过李采薇,虽然能时常写信,然依然难解相思苦。
见了人,李如月搂着李采薇好一通摩挲,满眼的欣慰“怎么瘦了,倒是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不由得,李如月想起娘儿俩在庵堂里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薇姐儿整日里歇斯底里地哭闹,彷佛变了一个人。
幸好,她回来了,她改变了女儿悲哀的命运,她的薇姐儿绝不会再落到前世那个下场。
“姑姑也瘦了。”李采薇心疼地看着李如月。约莫这就是母女连心了,哪怕时隔两年,两人依然亲密无间,彷佛只是分开了两天。
“舟车劳顿难免的,养养就好了。”李如月爱怜地摸着李采薇的脸。
姑侄俩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说着说着,李采薇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道“姑姑你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呢,我会好好孝敬你的,带着表姐那一份。”
李如月身体僵了僵,摩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幸好有你。”
李采薇乖巧地依偎在李如月怀里,李如月低头凝视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年的铤而走险,不然女儿如何能无忧无虑地长大。至于陆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次日,李如月又去了娘家卫国公府,又迎来了一波安慰。
侯夫人柏氏不无怜悯,那孩子还是和采薇同一天出生的,小时候她还见过。想那孩子这一生着实可怜,生而丧父,母亲有等同于无,叫她来说小姑子未免凉薄了点,如今走了换一个角度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父母双全,幸福美满。
“你想开点,意外谁也想不到的。”
“是我和那孩子缘浅。” 李如月声音苦苦的,看着柏氏的神情有些微妙的痛快。当年就是柏氏坚持,又找来她的公主娘施压,自己才会被送进家庙受罪。她嘴上说着疼爱采薇,却又护不住采薇,任采薇被陆梨打压的喘不过气来,说到底还是更心疼自己亲生的。
片刻后,李老夫人打发了旁人,单留下李如月。
李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半响,看的李如月如芒刺在背。当年她不懂,重活一遍的她却懂了。原来母亲早从蛛丝马迹中就猜到她换了孩子,大概这就是知女莫若母。
“你刚丧女,不好继续操持婚礼,让你妯娌去操持吧。”
李如月道“正准备和她们说。”就是他愿意,张家人也得嫌弃晦气。
李老夫人又道“这一阵你就别出门了,在家诚心给她念几卷经,才像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
李如月心头跳了跳“女儿知道了。”
“如月。”李老夫人唤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她望着李如月,李如月平静地望着她。
未尽的话语就像是秤砣又坠了回去,李老夫人合上嘴,一下一下捻着手上的佛珠“你好好过日子吧。”
李如月心里一松,母亲没有问出来,和前世一样,选择了沉默。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说破了谁都难堪。她也知道母亲不会说出来的,一头是从未养育过的孙女,一头是亲手养大的女儿和外孙女,孰轻孰重,母亲当然掂量的清。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李如月走了,李老夫人怔怔地坐了半响,起身走向小佛堂,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为那个孩子念了一卷往生经。
如月对崖州的孩子不闻不问,对采薇疼如己出,采薇越长越像如月,回想起生产那一天的兵荒马乱,李老夫人止不住的怀疑。
然而,她没有去调查,也不敢去调查,一旦走露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她只能装聋作哑,假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那孩子就这么去了,真的是意外吗
丝丝缕缕的凉意窜上来,老夫人慢慢地摇了下头,肯定是意外,再如何,如月怎么可能杀人,不可能的,就算她猜测是真,那也是她嫡亲侄女,如月不至于如此狠心也没那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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