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到那团存在的同时, 叶瑟薇觉得自己仿佛倏然坠入了某处汪洋。
汪洋并不黑暗,她在第一瞬间惊慌失色地以为自己要溺水之后,突然回过神来。汪洋并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 反而却近乎温柔包容地用温冷的水流将她完全地环绕包裹, 她被这样包裹的时候, 竟然觉得有一种奇异的舒适和安逸。
就像是她本就属于这里,又或者说,这里属于她。
她有些愕然地睁大双眼, 却看到那些水流之中充斥着大片大片陌生而熟悉的记忆。
属于她的记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眼前场景突变。
大地焦黑,空气里充满了不安定与混沌的因素, 硝烟与战火弥漫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饿殍遍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类拖着过分纤细又肮脏的身躯靠在废墟上奄奄一息。而另一边,华美奢靡的宫殿里,衣着华贵的贵族们在纸醉金迷中谈笑, 分割着战争带来的权力和巨额的经济利益。
这样鲜明的对比之间,甚至很多时候只隔着一堵墙。
墙内奢靡无度, 金砖铺地,贵族们将大块地肉扔给恶犬, 有果肉的香气飘过墙壁, 丝丝缕缕地窜入靠在墙根的人鼻端, 一并传来的还有醉声粗气的大笑和粗鄙言语。墙根靠坐的人群脸色麻木,他们甚至没有尝试去找门卫要一口水喝, 似乎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叶瑟薇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她穿着纯白的衣袍,赤足走在这样的大地上,她看着人间百态, 人间丑恶, 人间尘埃。
却没有任何尘埃可以染脏她的足底抑或拖曳的衣袍。
叶瑟薇有点神思恍惚, 她非常微妙地能够共情到这具身躯的所有思绪与动作,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这具身躯的主人,而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就是自己的曾经。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一种旁观者抽离而冷静的视角。
她还没搞清楚,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或者说,这到底是哪里。
她走过这样的世间,她属于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能看到她走过的痕迹,甚至睁大眼睛看着她这样显然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存在,却在她离开后,恍惚忘记她曾经存在过。
整个世界都蒙在尘埃与愚昧之中,魔法的力量才堪堪被发觉,就被贵族们垄断在了手中。这样单方面碾压的力量让他们的行事比起之前更加肆意妄为,领主与领主之间的斗争也愈发激烈而残忍。斗争,亦或者说战争中,原本就已经贫苦到了极致的平民沦为了炮灰,他们甚至连活下去的权利都在这样的战乱与无止境的斗争循环中被剥夺。
叶瑟薇看着这样的人世间,脸上有着难以遮掩的悲悯之色,泪水从她的脸颊流下,却没有任何一滴真正滴落在地面,而是在半空就蒸发成了虚无。
无论她拥有怎样的力量,面对这一切,她从来也都只能旁观,无法插手。
她不能插手,她不被允许插手。
虽然她属于这里,却也只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
画面一转。
她驻足在了一处流转着浓郁魔气的深渊边。
所谓魔气,并非魔法之气,而是某种能够将人类侵蚀成某种可怖的、通体绿色的拟人形魔兽的迷障。在人类还没有发觉魔法元素存在的时候,从这里攀爬上来的魔兽便是所有人类最恐惧的敌人。这种被命名为“哥布林”的魔兽邪恶残忍又力大无比,人类极其难消灭,有时候甚至要付出一整只军队的代价。
但魔法的被发觉极大地改善了这种现状。
人类甚至能够占据地形的天然优势,在那些哥布林普一出现在深渊边缘的时候,就利用魔法将它们全部都遍体鳞伤地打落回去。
她随意地坐在了深渊边的石头上,看着人类用粗制滥造却绚丽的魔法将那些威胁了他们许多年的巨大魔兽打回深渊之中,甚至有人在这样的不断使用魔法中,突然顿悟出更多的魔法使用方法,从而将哥布林一击必杀。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一次性成功,也有人在这样的行动中被哥布林反杀,但比起之前的伤亡来说,现在这样的伤亡比例根本不值一提。
叶瑟薇看着这样交错的魔法场景,看着人类脸上因为使用魔法而带来的激动和兴奋,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驻足了。
她不知道魔法的发现和使用对于人类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悲悯忧心这个世间,也只能在这里看到人类运用这样的魔法对抗邪恶的时候,才感觉到一丝欣慰。
直到她突然看到那些哥布林之外的某个不易觉察的角落的石块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手。
她豁然站了起来。
这个大陆上的人不知道,但她非常清楚,在这个名为魔迪安的大陆之下,还有另一个名为欧斯卡纳的大陆。
与魔迪安大陆不同,欧斯卡纳大陆的情况要更加原生态甚至愚昧一些,那个大陆的人更加淳朴良善,却奇异地认为自己的诞生和存在都是某种罪恶。他们之所以在欧斯卡纳大陆,都是因为他们是不被神祇眷顾的人类。
他们都知道着魔迪安大陆的存在,并且认为那里才是人类真正生活的世界。而他们只要能够爬到高不见顶的神魔之山的顶端,就可以抵达另一个大陆,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孽,重新获得神明的眷顾。
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又自然地扎根在每一个欧斯卡纳人的脑海中,每一天都有无数的欧斯卡纳人去爬那座陡峭深黑的神魔之山。但他们不知道,那座山的山巅弥漫着无尽的魔气,而他们穿过那些魔气后,便会不可抑制地变成被魔迪安人成为哥布林的生物,被磨灭去所有的神智,再被他们做梦也想要变成的魔迪安人消灭。
又或者说,如非变成哥布林这样力大无穷又毫无理智的生物,又怎么可能真的能爬上这样近乎无止境高的神魔之山。
这是这两个大陆人类的宿命,她无法插手干预,只能旁观。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一只人类的手。
她紧紧盯着那只苍白、伤痕累累的手,很快,另一只如出一辙的手攀上了那块石头之外的另一块凸起,随即,一张完全属于人类、丝毫没有变异成为哥布林的脸颊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叶瑟薇惊愕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她绝不会认错的,那是少年时期的墨菲斯。
与她熟识的从来都漫不经心的墨菲斯不同,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上稚嫩却又带着一股凌厉和狠劲,那双眼睛瞳色虽然极淡,神色却极其浓墨重彩,像是带着某种偏执和与生俱来的阴郁,而正是这份执念,让他硬生生地爬上了这样高的神魔之山。
那双写满了执拗与不服的眸子在见到了大陆后,倏然爆发出了璀璨的光亮,他灰头土脸,却难掩那样的光彩。
叶瑟薇怔忡地看着这样她从未见过的墨菲斯,却突然发现自己紧张地向前了几步。
这是她守护了这两边大陆数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情况,她感觉到了胸膛的震动,而她这样的心情悸动同时也代表了两个大陆命运的震动。
她想要挡住那些人类发现这个少年的目光,毕竟真正的魔迪安大陆与欧斯卡纳人所想象的并不一样,他们如若发现了他,只会将他当做异类,以更加残虐的手段研究他,甚至奴役他
这是她第一次插手人类的命运。
而少年也看到了她。
他满身污泞与伤口,额头甚至有因为石块碰撞出的血迹留下,但一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少女,在注视她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满身的伤痕与疲惫,他在她望向他的眸中看到了担忧和温和,还有一些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下一秒,这样美丽而纤尘不染的少女就向他走了过来。她分明离他并不近,然而她似乎才迈开步伐,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向他俯下身,开口道“你是欧斯卡纳人吗”
“我是。”他沙哑开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叫墨菲斯。”
这样的距离下,她散落的苍金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几乎要触碰到他的面颊,他闻见了自己从未闻见过的味道,馥郁又带着些许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诡谲。
少女静静地注视着他,叹息着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你很厉害,但我很抱歉。”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很显然,少女也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的手中倏然出现了一朵蓝紫色的漂亮花朵,她俯身将那朵花插在了他的胸前“我们或许会再见的,但不是现在。”
随即,她站起身来,在魔迪安人发现这边动静之前,一脚将少年重新踹了下去。
叶瑟薇惊呆了。
她不可思议地观察着自己的动作,露出了和被踹下去的墨菲斯如出一辙的表情。
别在墨菲斯身上的蓝紫色花朵倏然撑开了一个淡薄的结界,将少年淡薄的身影笼罩在了其中,保护他在坠落的过程中不会受到魔气的侵蚀,也不会受到任何其他的伤害,与此同时,他身上所受的伤也会在那样的保护下痊愈。
最后,他会忘了这件事,忘了她的存在。
因为那朵花,是龙喉花。
是命运之花。
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命运。
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抗命运之力。
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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