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沉晏看着眼前的一片荒凉, 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上一刻他还还在鲛人的宫殿, 一眨眼的功夫他却来到了这个只有荒石的山岭。

    这荒岭上, 有一座随意用石块垒起的坟墓,墓前一块破木板一把插在土中的长剑, 木板上写着“荒诞子宗宥之墓”,而那把长剑,虽然锈迹斑斑,但他也一眼就认出, 是明月夜。

    它虽半截埋入石中,但风霜之下,依旧挺拔, 即便被遮了锋芒,但剑魂依旧。

    他看这这孤坟,又看了看四周,猜测自己应该是进入剑中了。

    踩着碎石走过去, 他先用衣袖将木头上的灰尘擦去, 虽然不知道这宗宥是何许人, 但既然明月夜在他墓边,显然他就是明月夜以前的主人了。

    擦拭干净灰尘后, 他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才伸手握住明月夜, 一点一点的将它从碎石中拔//出。

    当剑身完整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明月夜本来的模样,这是一把墨蓝色的宝剑, 仿佛幽深的星夜一般,剑身上阴刻着一条应龙,栩栩如生,好像随时要从剑身上飞出,剑柄上的明月夜三个字依旧。

    他端详了片刻,然后试着召唤剑灵,瞬间,一头巨大的白骨龙出现在空中,虽然外形和之前的骨龙没什么两样,但一双金色的眼睛却有了生气和活力。

    骨龙兴奋的在空中腾跃几圈后才发现沉晏,然后急速俯冲到他面前,怒气冲冲的说道:“小子,你竟敢封印本君。”

    沉晏疑惑的看着他:“我封印您?”

    骨龙仔细将他瞧了瞧:“没错,就是你,你就算化成灰本君也认得,所以你别想抵赖。”

    沉晏神色凝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前辈,实不相瞒,晚辈从前许多事已经不记得了,既然前辈认出晚辈,能否请前辈告知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记得了?”骨龙又绕着他飞了一圈,然后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你不仅封印了本君的魂识,你还将你自己的也封印了,至于发生了什么本君也不知道,本君只记得你将本君从天帝宝库中拔了出来,剖了你的元丹给了你师尊,可怜的我生生被你的元丹断成了两半,还要拖着残躯帮你劈开阻隔三千世的屏障,然后你就兔死狗烹的将本君给封印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沉晏怔怔的听着,剖元丹的事辛苑也提起过,但他那时候并没有相信,因为不管是修仙者还是仙神,失去元丹都不可能存活,现在听到骨龙也这样说,他怀疑了,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

    而且,元丹若是给了楼伽,那证明她必定是失去了元丹他才会这样做,那她又是怎么失去元丹的?

    “那前辈可知晚辈的封印要如何才能解?”他问道。

    骨龙回道:“我瞧着你将自己封印也是用了明月夜为依托,所以只要找到明月夜的另一半,自然便可解了你的封印,不过,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自己的魂识封印,肯定是有不想记起的事情,你确定现在还要解除封印吗,万一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怎么办?”

    “无法承受?”沉晏喃喃自语一句,可是这种忘了的感觉更可能会将他逼疯啊,他想知道自己和楼伽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可如今已经知道两人之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以及,自己究竟是谁?

    “如果无法承受是我注定的结局,那我也愿受着。”他沉声回道。

    骨龙虽然不解,但还是说道:“行吧,本君就帮你一次,谁让你曾经也和本君臭味相投。”

    “那您知道明月夜的另一半在何处吗?”他问道。

    骨龙感应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本君这就带你去。”

    鲛人王宫中,众人正好奇的看着明月夜,却见它突然飞出宫殿,直向大海之上急速而去,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它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灵儿担心出什么事动身想要去追,鲛王却拦住她:“不用追了,你追不上的。”

    “那王兄你快去追啊,他可是灵儿的救命恩人。”灵儿焦急的说道。

    鲛王神色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但他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为什么我们不能插手?”灵儿不解。

    鲛王回道:“难道你没发现,从他入海来找我们的那一天,这海中所有的生灵都顺服他么?。”

    明月夜的速度极快,它贴着海面前行,很快就到达了陆地。到了陆地之上,骨龙感应一番,随后继续前行,而这次前行的方向,竟然是天元门的方向。

    沉晏虽在剑中,但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前辈这是要去天元门?”

    骨龙回道:“不知道,本君只是随着感觉走。”

    半个时辰后,骨龙竟然真的在天元门上空停下,而且停的还是听风楼的位置。

    “竟然真的在天元门,看到那楼上的三个铜铃没,本君感觉明月夜的另一半就被封印在中间那个铜铃中。”骨龙一边在空中盘旋一边说道。

    沉晏此刻内心一片空洞,他怎么也没想到,明月夜竟然就在自己和楼伽身边。

    骨龙也是十分的感慨:“本君随你住在这里一年多,竟然从未发现另一半剑身封印在这里。”

    沉晏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只铜铃,突然铜铃下的窗子被推开,一个清丽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是楼伽。

    她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有些惫懒的模样,她坐在窗前,单手拖着香腮,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突然一阵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发,也吹动了铜铃,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可她依旧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沉晏见了她,下意识的下去,去她的身边,但如今他在剑中,并不能随心所欲的行动,而且明月夜这样出现,也会吓到她吧。

    过了一会儿,他才见她回房梳洗一番,然后下了小楼离开了。

    有着他元丹的她,被封印了他魂识的明月夜,原来都在这听风楼中。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那自己当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和心情啊?

    待楼伽完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明月夜割断了铜铃,然后挑起它铜玲铃悄无声息的离开。

    铜铃被带走的那一刻,明明晴空万里的天,渐渐拢了乌云。

    “怕是又要下雪了。”袁秋看着天上厚重的云层说道。

    楼伽也抬头看去:“是啊,看来是暴雪。”

    袁秋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想清楚了?”

    楼伽嗯了一声:“这两日我仔细的考虑过了,我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牵扯的太多了,他可能无法像平常的孩子那样长大,所以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让他安静的离开吧可能是最好的法子,师姐你帮我熬药吧。”

    袁秋无奈的叹了一声:“好吧,只要你想好了,我尊重你。”

    荒山之上。

    明月夜在铜铃周围画着法咒,因为骨龙对这封印有些了解,所以这一次解铜铃的封印并不需要东方家的人。

    “小子,封印一解,你的人生可能就完全不同了,你确定不后悔?”骨龙有些担心的说道。

    沉晏静坐在地上,眼神由之前的犹疑不安渐渐变的坚定:“前辈您解吧,晚辈,不后悔。”

    骨龙点了点头,将最后一笔法咒画完,然后念起咒语,法咒之上,金色的咒文不断涌出,犹如雪花一般向天上飞去,而那些厚重的云层夜开始飘落片片雪花,金色与白色相夹杂,是这世间从未有过的奇景。

    在这金色白色的交融之间,沉晏看见了祭台,婆娑岛的祭台,它高高的伫立在岛的最顶端,百家仙门弟子恭敬的站在祭台周围,祭台上,主持祭礼的长老正在激昂的诵读着敬献给天神的诗歌。

    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天神祭礼的那一天。他看向属于自己的位置,没有人,但他明明记得,祭礼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是站在位置上的,是进行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掌门才让他同合苏将东西拿给师尊。

    事情果然是发生了改变。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穿过人群,向祭台下的那个狭小的房间走去,刚走进那个通向房间的通道,他就听见她熟悉的低泣,以及陌生又熟悉的他的呼吸。

    就算现在还什么都没看见,他已经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心中除了困惑更有隐隐的痛。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走,他穿过紧闭的木门,来到那个他曾经差点对她犯下错误的狭小空间,入目的是轻柔的羽衣,散落的兰草,美丽的明鸟,以及交叠的两具身影。

    那是他和她。

    此时他身下的她,眼中有着泪水,嘴角有着银丝,可神态却媚的如这世间最娇的花。甚至,她的胳膊紧紧的攀着他的背,腿勾着他的腰腹,那样的主动,那样的迎合,没有一丝丝的不愿。

    可事实上与她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态,她总是隐忍的,闭着眼的,不愿看他,虽任由她折腾,却没有迎合过他。

    他知道她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所以他也从未强求她看上他一眼。

    可见到这样的她,他宁愿她是憎恨的,也不要这样违背本意,被药物捉弄。

    突然,两人换了位置,她生涩的骑乘着他,而羽衣上的他,神色是恣意的,毫不顾忌的,眼中是豁出去一般的无所畏惧。

    这样绮丽的景色旁,明鸟抖动着美丽的羽毛,赞美天神的长诗依旧在诵着,狭小的空间里,忘情的男女在尽情的摇曳。

    渐渐的,楼伽恢复了理智,她眼中的欢愉变成了不解和恐惧,她想要逃离,却被他摁的死死的。

    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她开始小声的哀求,可他却那样的冰冷,没有给她一丝的怜悯,他唯一做的是在众人闯进来的那一刻,用散落的衣衫遮住了她的身体。

    可又能如何?

    他看见她的脸色变的苍白,眼中都是绝望。

    看着这样的她,他感觉自己的心难受的无法呼吸,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停手,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那时候他是心软了的,因为他看到了她绝望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可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她会有那样的表情?是否,她早就知道他会那样做?

    两人被弟子们拉了出去,前来参加祭礼的仙门们脸上都是鄙夷之色,天元门上下眼中也全是震惊,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愿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情开始进入调查阶段,那个他对众人说是被她强迫的,众人都知他平日里被她苛待,动辄打骂,他的修为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只能听从她。

    而她,一个温冷的冠仙子,怎么会有这样重的欲,又怎么会在天神的祭礼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值得怀疑。

    天元门和仙盟觉得其中必有缘由,于是展开调查,期间她因为受了很大的打击,神智恍惚,问不出什么话来,就在事情停滞不前的时候,她的听风楼搜出了魔道的心法,也在她元丹里探到了魔气,这心法会让人入魔,不懂控制私欲,所以最后仙盟得出结论,是她入了魔道,而且在天神祭礼上失了控暴露了本性。

    但他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他了解她,知她从未修习什么魔道,但是自己和苏缀阿姊的计划里,也并没有这一点,他们只想让她也遭受流言,让她像他姐姐那样死去。

    却没想到,他们的计划之外还有别人。

    那个人是谁?合苏?连景?还是其他与她亲近的人?否则陌生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听风楼。

    可即便在这样的证据下,还有一人坚信她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就是她的师尊石夫子,他认为自己的徒弟绝非魔道中人,要求重新彻查,却没想到无极门认为他是包庇,于是告知了九重天,九重天向人间降下洪水和天火,人间一片劫难,石夫子无奈,只能同意处死她。

    看着脚下的洪水和天火,他觉得有些不对,他虽不了解九重天,但深知石夫子对九重天是无比尊敬和相信的的,如果九重天要楼伽性命,完全不用洪水和天火来威胁,他们只要一句话就好,为什么要这样的大费周章?

    他知道楼伽不会死,因为辛苑说过,他在刑台上将她救走了。

    于是,他看向那个自己,那个复仇成功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痛苦的自己。

    他从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和痛苦交织的复杂情绪,看到他总是在漆黑的夜里,站在听风楼下,仰望她的卧房,听着屋檐下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一站就是一整夜。

    行刑那天,天雷降下,两道身影向楼伽而去,一是护主的红莲,一是那个他。

    红莲挡下天雷粉身碎骨,他也被击中,半边身子都焦了,却还是发动幻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劫走。

    他孤身带走了她,一路西行到达了贺兰山附近,为了躲避追踪,他用幻术控制了西陵城城主,将她藏在西陵城的王宫地牢里,自己则装扮成西陵城的一个祭司,穿着绣着双龙的祭司服,小心谨慎的行走在这座曾经囚禁过他母亲的王城。

    白日里,他是戴着面具人人畏惧的无上祭司,夜里,他则走过那些画着繁复花纹的长廊,走下那深不见底的台阶,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来到被铁链缚住的她身前,眼中还是带着恨的,可恨里又有着思念、欢喜和孤寂……

    然后一遍遍的亲吻,占有和释放……

    可无论他怎样对她,她都像失了灵魂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在他离开后,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比寒冰还冷的冷。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在隐忍,在等待……

    终于有一天,他因为帮助西陵城的二王子夺取了王位受到重赏,成为了西陵城的主祭司,拥有了至高的权力和财富,他终于将她接出了暗无天日的地牢,让她住进了华丽明亮的房间,还在水很珍贵的西陵为她种红莲,只可惜,任他如何努力,那池莲花,怎么都不发芽。

    就这样,两人一起在西陵城生活了半年,仙盟虽然四处寻找他们,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大着胆子生活在西陵城中。

    出地牢生活的日子里,他依旧用一根铁链拴住她纤细的脚踝,虽然她看起来神智不清,但他还是担心,担心她会走丢。从前眼中的那些恨意,也在这平静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的褪去,一种淡淡的幸福和满足,悄悄的攀了上来。

    看着这一个自己的眼神,他发现了,原来不管自己怎样做,最后都还是会喜欢上她。

    这样的平静,终究在她逃走的那一天被打破了。

    那一天清晨,他喂她吃完了一碗粥、一碟小菜、一盘甜瓜,然后吻了她的嘴角,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不舍:“今天使臣来访,我可能要晚点回里,你乖乖等我,我托人从中州带了蜜饯,晚上你就可以吃到了。”

    看着这一切,他是嫉妒的,即便这个人是上一世的自己,却也心中怒火生,恨不得将他远远放逐才好。

    而她与平日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他亲吻,直到他离去后,她才捏断了铁链逃了出去,可就这么平常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她却做的十分吃力,她的灵力还是被限制着,并不能像从前一般。

    他跟着她,看着她藏在运送水的马车里出了宅子,到了城中,她又混进出城的车队,出了城之后,她故意将衣服落在车队中,自己则离开车队独自一人向东走。

    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故意留下带有她气味的衣衫误导他的方向。

    一切都很顺利,她在沙漠了走了三天他都没有追上来,直到第四天,她突然腹痛难忍,明明不是月信的日子,却有温热的血顺着腿往下流。

    她小产了。

    这个小芽,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只留给了母亲最深的痛。

    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回忆中,可他依旧慌乱的跑过去想要扶起她,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想要带她去见药师,救救她和孩子。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他的手一次一次的穿过她的身体,却碰不到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昏迷在荒凉的沙漠上。

    “楼伽,楼伽……”他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心中犹如万箭穿心。

    此刻他也想到了活在回忆外的楼伽,此刻的她,腹中是不是也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又是否能够安然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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