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握的手传来温暖的热度,池然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莫伦的意思。
“对不起,”他说,“请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莫伦微微摇头:“但我知道你的来历。”他顿了顿,“你是托利共和国人。”
“是的。”
池然轻快地回应着,心想既然有人能听懂他的语言,或许他就能比预期更早联系上自己的国家了,不需要等到学会新的通用语。
“我是莫伦.威尔赫,你所在的国家是约曼帝国,约在四千五百年前建国。”
莫伦凝视着池然,浅蓝如冰的眼瞳中映出他逐渐错愕的神色,嗓音低沉地开口。
“我们更习惯称呼你的国家为‘古代共和国’。”
“很抱歉,你的国家在六千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池然愣住了。
经过与莫伦的交谈,池然才了解到自己沉睡的时间要远超之前的想象,根据各种残存的资料来看,他在这个星球上沉睡的时间已经长达一万年之久。
一万年前,池然在驾驶飞船时意外遭遇虫洞,侥幸逃离虫洞后却穿越到了一片未知星域,并且他的飞船已遭到严重损坏,即将坠毁在这颗星球上。
在坠毁之前,池然放出求救信号,进入休眠舱沉睡,保持着最低的生命体征等待救援,却没想到再次苏醒时已是沧海桑田,连自己的国家都不复存在了。
托利共和国消失的主因是某次大规模的宇宙灾难,灾难几乎覆灭了整个星系,共和国文明险些消失殆尽,只有少部分资料被外星系的国家保留了下来。
作为天赋惊人的语言学家和历史学家,莫伦精通数十种古代语言,其中就包括一万年前的星际通用语,所以才能和池然交流。
“你所乘坐的飞船印有托利共和国的标志。”
莫伦举起手腕上所佩戴的终端,映出了飞船微观的全息影像,指出飞船表面所带有的徽记。
坍塌事故被报道后,莫伦在新闻中看到了飞船残骸,立刻认出这是托利共和国的国.徽,历史发展里的国.徽图案是不断变化的,这一枚的年代约属于一万年前。
莫伦正是以此来判断池然的所处时代,而他们能够用当时的星际通用语交流也证明了判断的正确性。
听完这一切,坐在病床上的池然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莫伦站在他面前,微微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头发,但最后还是放了下去:“抱歉。”
“……不,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池然很快抬起了头,出人意料,他并没有露出低落之色,反而对莫伦笑了笑,“我还有一个疑问。”
“请讲。”莫伦说。
“我是一万年前的人,你们看到我还活着,不会觉得奇怪吗?”
就连池然自己都觉得意外,飞船的休眠舱质量有那么好吗,竟然能让他沉睡一万年?
莫伦尚未解释,病房的感应门忽然打开了,门外的学者们鱼贯而入,很快将池然的病床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内层的学者目光炯炯地盯着池然,外层的想靠得离病床更近些,拼命地往内层挤,或是将里面的人偷偷拉出来,很快病床旁边就全都是人了。
池然之前就注意到门外有不少人在,莫伦已经向他介绍过,他们都是帝国的学者,分别从不同的遥远星系赶来,就是为了今天能亲自和池然见一面。
“您好,很荣幸今日能够与您见面。”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帝国最杰出的学术巨擘,见过无数大场面,但面对池然,他们依旧不能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离池然最近的老者双手颤动,用手帕擦了擦渗出薄汗的手掌,才紧张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请允许我代表我们所有人与您握手……”
池然回以微笑,伸手回握:“您好,先生。”
两只手相握的刹那,病房中骤然爆发起热烈的掌声,学者们眼角泪光闪烁,握手的老者本人更是潸然泪下,数个微型摄像仪在空中飞来飞去,以不同的视角记录下此刻的场景,简直像是在记录着什么历史壮举。
“这是史学的奇迹、人类的奇迹,就在今天,我们跨越了上万年的时光,与历史达成了交汇!”
结果还真有人在用古代星际语这样说着。
池然:“……”
他很想告诉他们,其实历史的交汇点已经过去了,刚才莫伦早就和他握过手,甚至还行了吻手礼。
老者抹着眼泪退到一旁,其他学者也不打算被他代表握手了,都想亲自和池然交汇一下,纷纷上前与他握手。
池然深感他们热情得吓人,甚至比带有他基因的人更热情,可顺便读取过他们的基因后,他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实——
原来他们更狂热是有原因的,他们的体内也全部携带他的基因。
池然的神色一点点凝固了。
莫伦不是说他们是自很遥远的星系而来吗,为什么也全部被他的基因扩散了?
突然他有了一个极其可怖的猜想:如果他的基因扩散不止局限于附近的区域,而是早已开始,甚至是一万年前,那么如今他的基因会扩散到什么地步?
“您的手好冷,是不是房间温度太低了?”
下一位与池然握手的学者感觉到他的手指变得冰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环顾病房四周,立时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
“怎么能让他住在这样简陋的病房?这家医院竟然如此对他,这是对他的侮辱和虐待!”
沉浸在喜悦中的学者们闻言一惊,这才想起检查病房的条件,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让他们的血压直线上升,气得浑身发抖。
平心而论,池然所住的病房规格标准,并不存在苛待现象,但学者们都是首都星的大贵族出身,在他们看来这间病房的条件比监狱还差,更何况如今住在这里的人还是他们最看重的池然,这怎么能让他们不愤怒。
处于暴怒边缘的学者们甚至怀疑是医院故意虐待池然,差点要去把院长办公室掀了,最后还是莫伦制止了他们。
“不是他们的问题。”莫论说,“这里是公立医院,条件有限。”
他虽然年纪最轻,却是最有权威的,学者们听了他的话,也都慢慢冷静了下来,没错,当前为池然办理转院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转到私人疗养院,他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但池然是事故获救者,被军方接管,没有身份证明和许可书就无法转院。
想到这里,学者们马上请教了池然的名字,刚才他们太激动了,甚至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忘记问了。
池然说:“我叫池然。”
“池、然。”莫伦薄唇微启,清晰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怎么写?”
池然在指尖上沾了一点杯中的水,在桌面上写下文字,当他书写时,微型摄像仪围绕着他不断拍摄,学者们一股脑地凑了过去,为的是能看清他所写的文字。
“池是姓氏,然是名字?”莫伦问。
池然点头。
“多么动听的名字!”学者们的眼睛湿润了,“多么优美的字形和发音!”
“根据字形来看,应该是古代共和国的文字,至今流传下来的文字有二百三十九个,但我没有见过这两个文字,这是全新的共和国文字!”
“可它们的字形同样匀称漂亮,在我看来,古代共和国语是全星际最美的语言。”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都让学者们激动坏了,顿时产生了拉上池然探讨三天三夜再写出十篇论文的冲动,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他们又很心疼,舍不得累他,便纷纷与池然告别,让他休息,并马上找人来为他尽快办理身份证明与许可书。
临走之前,莫伦将一条项链状的物品递交给他,这是语言翻译器,可以翻译古代与现代星际通用语,是莫伦特别为池然制作的。
池然向莫伦道谢,待所有人离开后,病房重归寂静,他佩戴上翻译器,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消化自己所要面对的现实。
他沉睡了一万年之久,他的国家变为了遗迹文明——除了伤心难过外,池然更多的是不真实的感觉。
他亲友不多,而且基本都去世了,但他依旧保留着对故土的眷恋。
池然安静地坐了片刻,终于动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随着身体逐渐康复,他能感受到体内的基因变得越来越活跃了。
作为一名能力者,池然可以读取和修改生物的基因,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一直在不断使用这两项能力,尤其是后者,因为他的基因存在着一种自身特性,会不断自我进化,而这个进化过程会大量地消耗他的生命力。
简单来说,如果他的基因一直自我进化,最后会进化为宇宙最完美的生物基因,但那时他早就死去了,唯一可以有效缓解这个进程的方法,是他不断使用修改基因的能力。
他之所以担心自己的基因扩散很广,就是因为这种特性,虽然看起来那些人没有被传播这种特性,但依旧存在着潜在风险,他还是想回收自己的基因。
另外,他需要尽快使用修改基因的能力,可是他该对谁使用,等待医闹出现吗?
在飞船坠毁前,池然是在特殊部门工作,利用修改基因的能力处理某些特别罪犯,但医院中都是些普通人,他无法使用自己的能力。
没办法,池然只好下楼,打算对庭院里的绿植们使用自己的能力,让它们长得更茂盛些,尽管消耗特性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总归聊胜于无。
池然是不太愿意出病房的,因为只要他一出病房,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至他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今天也是这样,当池然走到一楼大厅时,身后已经跟着五六个病人了,都跃跃欲试地想要跟他搭讪。
“嘀——”
大厅厅门突然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闻到这股味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池然抬眼一看,担架车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戴着呼吸机,看不清脸,伤势很重,鲜血不断地顺着担架车滴落下来。
跟着担架车的护士按住他不断涌血的伤口,负责急救的医生赶到现场,看到少年血流不止,很惊讶地问:“为什么不给他用止血喷雾?”
“他的同伴说他患有遗传病,对所有止血喷雾严重过敏,不能上药!”
“对所有止血喷雾都过敏,那是什么遗传病?”
医生愕然,但来不及多想,上前检查少年的伤势,面色凝重地说:“内脏受损了,流血太多,看不到出血点,无法手术止血。凯文医生呢?快去叫他,这种情况必须使用他的能力了!”
“凯文医生不在,他去另一处事故现场了。”护士十分恐惧,“我们该怎么办?伤者和他的同伴都是贵族,要是治不好他,我们都可能全都会……”
“……”
遗传病?那不就是基因出现了问题?
池然蓦地停下脚步。
修改基因,不正是他的拿手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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