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 阙七终于从纷乱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 眼睛重新恢复焦距。
在他眼前，祝瑶明明很害羞, 却仍鼓起勇气, 直直地看着他, 丝毫没有躲闪。
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她的认真。
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阙七还是懦弱地选择了暂时逃避，“这句我不太懂，回去查一查。”
祝瑶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
她预料到了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他完全没明白她的心意, 像上次一样，不解风情地给她讲解这首诗的意思。
另一种情况是，他让她好好学习, 委婉地拒绝她。
可阙七的反应，不是她预料中的任何一种。
祝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努力藏住自己的失望，咬着下唇点点头, “好。”
之后他们两个一起下楼，在楼下看春晚。
晚上十点多钟，祝向德送阙七回了家。
他走后，祝瑶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微信，快速打了一行字发给郑安楠：【安楠，我今天给他看二十四页那首诗了！！！】
郑安楠正好在看手机，秒回：【然后呢？他怎么回应的？】
祝瑶：【我问他懂不懂最后那句诗的意思，他说不太懂，回去查一查QAQ。】
郑安楠：【……他这么学霸会看不懂吗？】
祝瑶心里一沉：【怎么办？他是不是拒绝我了？呜呜呜。】
郑安楠：【你先别急，我感觉不像是拒绝，可能是他要回去考虑考虑吧。】
祝瑶：【真的吗？我好怕他会拒绝我。】
郑安楠：【我觉得陆同学不是那种吊着人的性格，他要是拒绝，应该会表现得很明显，会让你彻底死心那种。】
祝瑶：【那我该怎么办？】
郑安楠：【耐心等等，如果他突然开始冷淡你，就说明凉了。如果没有，就还有机会。】
祝瑶：【好，你这么说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祝瑶：【安楠你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情小天才。】
等到凌晨十二点，祝瑶拿出手机，第一时间给阙七发送问候。
祝瑶：【新年好。】
她刚发出去，那边阙七就也发了一句同样的话。
看来他们是同时发的。
想到郑安楠的话，祝瑶心里稍微有了点底，不像之前那么担忧了。
她又说了句：【怎么还没睡呀？】
这次阙七没有及时回复，那边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是有什么很难说出口的话吗？
等了几分钟也没等到新消息，祝瑶刚升起的那点底气顿时消失无踪。
怕他接下来会说拒绝的话，她赶紧说道：【我先睡了，晚安。】
阙七把打出来的一长串字都删掉，回了句：【晚安。】
关掉手机，阙七继续坐在漆黑的客厅里，闭着眼睛想事情。
从祝瑶家回来，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一直到凌晨，想给她发一句新年祝福才暂时搁置。
阙七想了很多事，都是曾经在宁国发生的，他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初见的时候，他靠在墙上等死，意识模糊间，看到巷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他还在想，他这辈子都不配坐那样的马车。
很快，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她不顾身边人的阻拦，跑到他身边，在他面前蹲下。
“你还好吗？我带你去疗伤。”
“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他听过的，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看着她娇细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己面前，阙七想着，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折断它。
可他没有，他听到自己说：“阙七。”
然后他们的缘分就开始了。
她把他带到宫里，救了他的命，还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做影卫。
他当时跪在她面前，郑重许下诺言，“属下愿一生追随公主。”
……
后来阙七才知道，小公主的影卫都是从小培养的，只有他是被她从外面带回来的。
宫里很多人传闲话，为了保护他，旁人问起的时候，她都会故作不屑地回答：“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听到这句话，阙七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他留在这里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别的。
可那些人离开后，公主把他叫过去，屏退左右，诚恳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如果我表现得对你太在意，父皇肯定不会留你，我怕他们会对你动手，所以才故意这么说，你别往心里去。”
“如果你不高兴，就说我两句吧。”
阙七看人很准，他能看得出来，小公主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笼络他的心，而是真的觉得抱歉。
况且，她身份尊贵，也不需要笼络他这个下人的心。
生来便卑微，阙七不知听过多少辱骂践踏的话，可那是头一次，有人诚恳地向他解释，向他道歉。
从那以后，阙七留在宫里，不再仅仅是为了报恩。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定要留下。
他只知道，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就会变得滚烫。
……
小公主喜欢看民间的话本，但是她因为不答应婚事而被禁足，没办法出宫。
宫里又不允许有这些书籍出现，阙七就跟着采买的队伍混出去，偷偷给她买喜欢的书。
有一次，宫里出事，宫门口忽然加强了戒备。
他藏在身上的话本被发现，触犯了宫规。
他是瑶真公主从外面带回来的影卫，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有个跟祝瑶一向不对付的公主正准备出宫，刚巧看到了他。
她让人把他买的话本，换成了那些低俗的册子。还逼迫他承认，那些不堪入目的册子，是瑶真公主命令他买的。
他不肯答应，咬死说是自己买的话本，想在宫里兜售赚银子，与瑶真公主无关。
因为这件事，他被罚了杖责，差点被打死。
当着外人的面，瑶真公主不敢表露出对他的在意，只凉凉地说了句：“好大的胆。”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哭着来找他，亲自给他上药。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死，求你别死。”
祝瑶趴在他床前，哭着道歉，手抖得厉害。
阙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宫里没人在意他这个低贱的影卫，在别人眼里，他死了也就死了。
她是唯一一个会在乎他死活的人。
阙七原本觉得，这冰冷的人世没什么好留恋的，死了反倒解脱。
可听到她哭，他还是咬牙撑了下去。
……
等阙七的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外面的空气中带着湿润的雾气，远方似乎有鞭炮的声响。
是新的一年。
手机忽然响了，是祝瑶发来的消息：【七七，我今天要跟爸妈回老家，可能不能及时回消息，你不用担心我。记得好好吃饭。】
阙七眉眼柔和下来，回复：【好。】
坐了一夜，起身的时候，身上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他揉了揉眉心，走到阳台上，给祝瑶送他的那盆吊兰浇水。
既然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
为什么不能爱她。
*
快开学前的那个周末，祝瑶终于闲了下来，陪阙七一起去书店。
自从过年那天向他表白以后，每次跟阙七聊天，祝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会说出拒绝的话。
可他一直没说，对她的态度也一如既往的好。
按照安楠的推论，现在这样说明她还有机会。
祝瑶背上书包出了家门，在熟悉的树下，看到了站在那里等她的阙七。
她刚出现在小区门口，他的视线就望了过来，毫不掩饰。
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具体是哪里不同，祝瑶又说不上来。
他的视线很有存在感，祝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抓紧书包背带，朝着他走了过去。
走到阙七面前，她更加害羞，好不容易有勇气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被他下巴上的伤口吸引住了。
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倒是不算严重。
只是刚出新年就受伤，总归会让人担心。
“怎么受伤了？”祝瑶皱起眉头，顿时把自己之前的小纠结给抛在了脑后。
“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阙七不在意地说完，从书包里拿了瓶热牛奶。
可是祝瑶并没有接，她也摘下自己的书包，开始在里面翻找东西。
“在找什么？”阙七问道。
祝瑶没回答，不过很快，阙七就知道答案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创口贴，解释道：“上次不小心划破你的手，我去药店买了一盒创口贴，没用完，还好今天带着。”
祝瑶踮起脚尖，抬起手，准备帮他贴上，语气像是哄小孩似的，“别动哦。”
属于她的香甜味道靠近过来，阙七黑眸一颤，顿时僵在原地。
回过神后，看她够得实在费劲，阙七稍微低了低头，配合她的高度。
祝瑶贴得很认真，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他们的距离很近，阙七能直直地看进她澄澈的眼底，浅棕色的瞳仁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温柔，里面盛满了关心和担忧。
她的眼睫卷翘浓密，他莫名很想碰一下。
刚升起这个想法，耳尖就开始发热。
贴好创口贴，温热的手指退开，阙七心里蓦地一空，下意识抬手，碰了碰下巴上的创口贴。
触感粗糙，还是上次那种卡通的创口贴。
“好啦，”祝瑶松了口气，脚跟重新落回地面，跟他拉开距离，“以后要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
阙七耳根泛红，迟钝地点头。
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这么一个小伤口，也被她认真地贴上了创口贴，她还温柔地叮嘱他。
阙七的心像是泡在温泉水里，暖洋洋的，所有褶皱都被熨帖平整。
祝瑶接过阙七手里的牛奶，抱在怀里暖手。
她走出去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疑惑地回头，“嗯？怎么不走？”
阙七抬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认真地喊她的名字：“祝瑶。”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祝瑶莫名觉得，自己的名字从他唇齿间吐出来，带着缱绻暧昧的意味。
她红了脸，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怎么了？”
阙七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开口，可想到那天他说自己不懂那句话，要回去查一查的时候，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他终于鼓足勇气——
“那句诗的意思，我懂了。”
毫无征兆，他这句话。
原本祝瑶还以为，他这么久都没回应，代表他不会再回应了。
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相处，代价是两个人都要装傻。
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祝瑶呼吸一滞，茫然地眨了眨眼。
随后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兴奋。
“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想当面说。”阙七双手紧握，语气认真。
祝瑶前段时间很忙，这是他们过年后第一次见面。
“嗯。”祝瑶小幅度点头。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继续往下说。
祝瑶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来个干脆的。
她舔了舔唇，大着胆子追问：“然后呢？”
阙七脸庞憋得通红，剩下要说的话全卡在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也说不出来。
他酝酿了好久，最后，只闷声说出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考S大？”
“啊？”祝瑶原本还在等着最后的宣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愣在了原地。
不是在说她表白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了考大学？
她抬起头，看到阙七红着脸，一副羞得说不出口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话。
七七这么说的意思，是答应她了吧？
所以才想跟她上同一所大学。
“好，我们一起考S大。”祝瑶心里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下，嘴唇弯了弯，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虽然以她现在的成绩，考S大有点困难。
不过她会好好努力，将来跟他一起考最顶尖的大学，与他并肩。
阙七看着她，忽然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试探着，慢慢朝她伸过去。
祝瑶垂下眼睫，有些紧张，抱紧了怀里的牛奶瓶，强迫自己立在原地没有躲开。
之后，她感觉下巴处有些痒痒的，是阙七帮她整理了一下围巾。
整理完，他不太熟练地对她笑，温和又腼腆，耳朵还红着。
祝瑶莫名打了个颤，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开心。
*
到了书店以后，他们两个像以前一样，坐在柜台后面学习。
祝瑶写作业的间隙，发现阙七并没在写作业，而是在看一本厚厚的书。
“七七，你在看什么书呀？”她看了会儿，发现完全看不懂，就好奇地问道。
阙七合上书，给她看了眼封面。
祝瑶摸了摸额头，“python？这是什么？”
“一种编程语言。”
“哦。”
屋里开着空调，很暖和，祝瑶把围巾摘下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七七，你上大学之后要学计算机吗？”
“嗯。”
“你喜欢这个专业呀？”
这次阙七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喜欢。”
其实他决定学这个专业，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专业现在最火，最挣钱。
既然想跟她在一起，他就要加倍努力，给她提供更好的生活。
“我还没想好学什么呢，我再想想。”
“不着急，慢慢想。”
祝瑶看着他笑，“嗯。”
写了会儿作业，祝瑶遇到了不会的题，半天都没写出来，答案也看不懂。
她见七七正在认真看书，不忍心打扰他，就一直在自己琢磨。
“不会吗？”他温和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啊？”祝瑶挑了下眉，然后把作业往他那边推了推，苦恼地点头，“不会做，数学好难。”
她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嘴巴微微嘟起，可爱极了，阙七眼里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看看。”
他看了一眼，就有了解题思路，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开始计算，边写边低声讲解。
“我会做了。”他的讲解比答案详细多了，祝瑶恍然大悟。
她正准备把笔从他手里拿过来，他的手却往旁边躲了躲。
“嗯？”祝瑶疑惑地看向他。
“为什么不问我？”阙七问。
祝瑶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在忙。”所以就没打扰。
阙七漆黑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没说话。
他生气了。
这是祝瑶的第一反应。
“我不想打扰你。”祝瑶被他看得脸红，又觉得他这么闹别扭实在可爱，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只好忍着。
这次阙七总算是回应了，“我没觉得被打扰。”
祝瑶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着说：“那，下次我有不会的题，就问你？”
阙七这才满意，把笔还给她，高冷地回了一个音节，“嗯。”
祝瑶笑着拿起笔，按照他的思路，把题重新做了一遍。
写完，她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觉得他这么幼稚很好笑，无声地笑了好久才停下。
合上数学寒假作业，祝瑶问他：“七七，你什么时候有空？”
“怎么了？”
“我想跟你出去玩。”
“下周二。”
“那我们下周二一起出去玩吧。”
“好。”
定下了第一次“约会”的时间，祝瑶心里美得冒泡。
她看向阙七放在书页一侧的手，肤色白皙，修长有力，腕骨分明，忽然有了个想法。
祝瑶眼眸亮晶晶的，“七七，把你的手给我。”
阙七转头看了她一眼，没问她要干什么，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
“手心朝下。”
他乖乖照做。
祝瑶拿起红色的笔，在他手背上，认真地涂了一个小红心。
手背上有些痒，看到那个图案，阙七心里更痒，心尖发烫。
画完以后，祝瑶把笔递给他，左手手心朝下放在桌上，有些羞赧地开口：“你要不要帮我画一个？”
阙七垂眸，没接红色的笔，而是拿起了黑色的水笔。
祝瑶期待地等着。
然后，她的无名指上传来了痒痒的感觉。
阙七很认真地，在她手指上，画了个黑色的戒指。
很朴素的，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却让祝瑶的心跳瞬间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我还是喜欢写这种小学鸡式甜腻腻的恋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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