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同这个叫做格兰瑟姆·阿诺德的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正是凌晨, 西伦敦一片夜的沉寂，直升飞机在大宅前院的停机坪上还等着，因此他们谁都没察觉到还有一个人僵在了楼梯上。
“走吧，”斯蒂芬说, “时间也快到了。”
他俩刚刚是在私下说话，没想到会被人听去, 也因此江慕凯就没出声。
他原本是打算起得早点送送表哥，现在却神情恍惚，开始怀疑是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 还在做梦。
他们刚刚在说什么？他们说了什么？我刚都听到些什么？
江慕凯觉得自己大概可能或许是幻听了，他退了两步, 避让般地开始往回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又是怎么睡着的。
记忆里的他打开卧室门以后, 似乎是囫囵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又囫囵裹着被子迷迷瞪瞪的闭起了眼，然后意识就又这么沉入了梦境中。
这一觉江慕凯睡得很沉，等到天色完全大亮，炽热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后，他才悠悠转醒。
醒来后，他坐在床上，昨晚发生的一切又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如过电影一般重播了一遍。
江慕凯：……
他还是震惊于克洛维斯有前男友这件事。
“前男友”？
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斯蒂芬和年轻男人是在背着所有的人说悄悄话，江慕凯会以为这是个什么针对他的整蛊节目。
克洛维斯·奥尔德里克？
别说什么Gayder，他根本从来都没觉得克洛维斯不是个直男——那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克洛维斯啊！
江慕凯不是歧视——这当然是废话, 他自己都出过柜了，怎么可能歧视同为LGBT群体的人——他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可能。
江慕凯发现自己的性向和其他人不同是在高中时期，那时候男生女生都开始懵懵懂懂的谈了美好青涩的初恋，江慕凯却发现自己对女生们的表白毫无兴趣，当同寝室的朋友在谈论假期怎么约班上的姑娘出去玩时，他只想着多看两本书，或者是回英国看看外公。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是热爱学习，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准备即将到来的高考。
直到某一天，从前桌学习委员的桌子里掉下来一本男男漫画。
江慕凯表面淡定的翻完了整本书，内心却已经涌起了惊涛骇浪。
周末回家的时候，他打印了整整两大叠《同性心理行为研究概述》《男男性行为者心理因素研究》《影响性取向成因的因素》《欧美同性恋婚姻立法研究与比较》，做好笔记，在周末回学校之前专门摆到了家里的餐桌上，确保父母一回家就能看到。
然后这个故事就没了，当天凯瑟琳·柯维尔女士就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简单表达了一下“不论你喜欢的是谁，妈妈永远爱你”的意思，他的柜就这么平淡无奇的出了。
但如果是克洛维斯……
江慕凯想象不到。
事实上他曾经对很多挣扎着躲在柜子里的同志都没有共情，因为他自己家庭开明，朋友也都对此十分宽和，直到他进入娱乐圈，江慕凯才开始被自己的性向困扰。但那只是一种不愿意被大众过多解读，不情愿在粉丝和狗仔面前演戏的困扰，而非对自我认知的困扰。
如果是克洛维斯的话……
他为什么会有前男友呢？他是怎么发现的自己的性向？还是说他其实和女生交往过？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分手？
江慕凯现在的心态就像是一个要去古灵阁取金加隆，却误入了自己朋友宝库的迷路者。
其实他半点都没有想要查看朋友宝库的意思，却一眼就撞上了宝库里金光灿灿的赫奇帕奇金杯*。
叹了口气，他收拾了一下自己，下楼去吃早餐。
因为凌晨那会儿没睡好，他自然也起得晚，下楼的时候外公都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看报了。
江慕凯面露赧色，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在外公家也很少睡懒觉。
现在让长辈等着自己，难免不好意思，就轻轻地喊了声人：“爷爷。”
外公笑了笑，没打趣他，让佣人帮他端早饭：“去吧，先吃饭。”
用完早餐江慕凯开始整理衣服，他今天跟表嫂说好了要去拜访她，不能在外公家久留。
临走之前，他脑海里还是昨晚的场景。
“爷爷……”江慕凯本来都出了门，这会儿又有点犹豫地转身，“您怎么……呃，我是说，我当初出柜，您是怎么想的？”
他从小养在父母身边，来外公家时基本都是被惯着的，没受过什么约束，所以也从没问过外公这种问题。
老爷子没有面露惊讶，也没问他为什么高中就出了柜，现在才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将手中的报纸放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小外孙。
“Kay，”老人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对于亲人来说，我们之间的血缘是割不断的，所以无论你性取向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外孙，是凯瑟琳的孩子，这就够了。”
说完他想了想，大概是害怕小外孙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补充道：“如果是对于你的朋友来说，他们认识你，愿意和你交朋友，那是因为你身上有值得他们结交的品质。假如有人因为性取向而疏远你，是他的损失。”
“我知道了……谢谢你，爷爷。”虽然外公的本意是安慰他，但江慕凯并没被外公的话安抚道，反而被说的加重了几分心理负担。
他不再想这事了，同老柯维尔告别：“我走了，再见。”
*
江慕凯在表嫂那里用了个午餐，但也没待多久，下午他就从希思罗机场坐飞机回到了芝加哥。
路上的时候实在太无聊，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昨天他新发的那条Instagra态今天已经有了几百条评论。
江慕凯还是没有具体点开看评论，想也知道，大部分评论估计都是来自他以前在娱乐圈的粉丝或者讨厌他的人。
他之前已经同他们有过一次告别了，现在再说些什么似乎都不合适，因此也就不再去想。
提醒里还有一条是已关注的人对他评论的回复。
【Kay.J：等我回去带你坐‘大黄蜂’。】
【ClovisAldric10：好的，代我跟你的小美人问好。】
看到克洛维斯的名字，江慕凯又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他现在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没办法做到平常心对待这件事，因此干脆就关了ins，没再跟克洛维斯互动。
如果以江慕凯现在这个状态去见克洛维斯，对方一定能发现问题。
但幸好的是，克洛维斯膝盖受伤暂时还不能照常约江慕凯锻炼，而江慕凯在芝加哥停留的时间也很短，只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就飞到了洛杉矶。
――这个假期他还有电影的工作要忙，这也让他没空再去考虑邻居先生的性向问题。
他的电影快要开机了，虽然时间很短，但因为有REC公司的全力筹备，现在所有的环节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演员们也陆续由导演和选角导演一起遴选了出来。
今天就是新电影的剧本围读会，导演、编剧和主要演员全部都要来过来进行准备。
江慕凯也不例外，他跟导演其实都是这部电影的重要人物。
导演伊万·亚历克赛维奇不用说，是整个剧组的核心，也是目前剧组里奖杯最多的人，尽管才27岁，但他的履历已经足够让他在好莱坞的剧组里获得尊重了。
而江慕凯则是这个剧组被攒起来的原因。
表面看起来他毫无名气、没有资历，还长了一张带着亚裔血统的脸，来担纲伊万·亚历克赛维奇打入好莱坞的第一部电影的男主角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制片人、导演、编剧和剧组的主要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仅是演员，还是REC制片公司的最大股东，是这部电影之所以投拍最重要的拍板决策人。
虽然其他的演员不知道这一点，但在洛杉矶这座造星之城，能得到出演机会的小演员几乎都会察言观色，江慕凯表面看起来不显山露水，但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都对他尊重有加，再加上他自己平时都带一个西装革履的助理，没人愿意去招惹他。
尤其是在剧本围读会这天，制片人兼REC公司总经理的卡特·德莱塞亲自把迟到的江慕凯送到了围读会现场，简直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这个年轻人有背景。
——江慕凯其实也不想这么高调，他本来是想自己过来的，但无奈这天他带着助理先生到了REC之后，先去了一趟总经理办公室，想要跟德莱塞谈谈剧组的工作，等到谈完之后才发现时间有点晚。这才有了制片人亲自把人送下楼的事情发生。
是的，送下楼。
因为有江慕凯的关系在，这部电影的制片直接就是REC现在的总经理卡特·德莱塞，给的资源也是最好的，剧本围读会这样的环节干脆就被放在了公司的大型会议室里进行。
江慕凯看着周围人的眼神有点无奈，他本来想的是低调做人，但形势比人强，已经这样了，就干脆也不遮遮掩掩的，直接走过去同导演握手。
“又见面了，亚历克赛维奇先生。”
“你好。”伊万导演似乎自带屏蔽器，跟江慕凯握手的时候，也直接无视了其他人的目光，“我们开始吧。”
导演说要开始，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好继续悄悄打量江慕凯，演员们立刻进入了准备状态，编剧也在一旁待命。
今天围读会选择的这一幕是电影前期，主角少年时在神殿的一段剧情。
神殿壮丽庄严，年轻的主角带着一颗同样年轻而火热的心踏足于此。
“神殿内，阿尔法缓缓步入。”副导演负责念旁白，导演则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饰演大祭司的老演员立刻接了上来：“为何擅闯神殿？”
江慕凯神色凛冽，他的角色目前是个骄傲的贵族少年，只信天大地大太初有为，不信神也不怎么敬神，故而昂首傲然道：“何为擅闯？”
老演员肃穆道：“不告而入，是为擅闯。”
江慕凯眼珠一转，发问：“神爱世人否？”
“自然爱。”
“我主万能否？”
“自然万能。”
“我带内心迷茫而来，欲寻神解惑，目的已在心中提前告知我主，既然我主万能，自当提前知晓，何来不告而入？”他抬了抬下巴，一个尚不知天高地厚，尚不识人间疾苦的贵族少年模样被表现得活灵活现。
老演员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从那双棕色的眼眸里能看到年轻人火热的内心：“我主仁慈，”他深深太息，“我主仁慈。”
江慕凯冷笑：“仁慈之主却不见世间污垢，不悯世人艰难，何来仁慈？何来爱人？”
那是一种洋洋自得的宣告，傲慢而凛然。
――“我就是要在你的神殿里大声同你的信徒辩论，我不信你。”
但大祭司并不争辩，垂下眼眸，施礼离开。
接下来是一场江慕凯的独白戏，导演没有喊停，让他在所有人面前走完了正常，编剧在一旁奋笔疾书，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过完一天的流程后已近天黑，传记片，主角戏份最重，一场剧本围读会下来江慕凯嗓子发干，助理凯文适时送上杯水。
“谢谢。”江慕凯同他道谢。
“没什么，”助理先生说，“今天的事情也是提醒我，您还需要一个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这事凯文和他提过一次，江慕凯当时觉得一是不一定能磨合好，二是自己算不得什么咖，带助理在剧组太过打眼，没应。现在他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凯文是外公给他找的，过来帮忙处理公司事务和他演艺事务的助理，工作范围并不包括这些杂活。而且由于工作范围和地点的关系，凯文基本上要常驻洛杉矶。
如果让他来做这些订票、送水的活儿就太过大材小用了，人家一个好好的管理人员，江慕凯也不至于这样用他。
“你看着找吧，别太贵就行。”江慕凯笑言。
助理先生点了点头，没接这个话，而是继续同他说：“司机一会儿送您去马里布，那边因为是奥尔德里克先生的住宅，所以只是提前跟那边的家政人员讲了一下您的习惯，不知道那边准备得怎么样，如果您还有什么需求，我再去办。”
凯文口中的“奥尔德里克先生”当然就是克洛维斯。
江慕凯听到这个名字又想起来前一天凌晨在柯维尔大宅里听到的事情，心里又开始打鼓。
他因为拍戏的原因最近要常驻洛杉矶，本来的打算是在酒店组个套房住几个月，克洛维斯知道之后，大方把自己在马里布的一栋房子借给了他住。
“反正也是空着，”克洛维斯那时候只这么跟江慕凯说，“我在洛杉矶一年住的时间基本不超过一周，那套房子是马蒂亚斯送的生日礼物，一直没人住。如果能帮到你，也刚好发挥它的价值。”
江慕凯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马蒂亚斯这财大气粗的送礼行为，就先被克洛维斯给他看的豪宅照片糊了一脸。
如果说江慕凯在密歇根湖畔买房是看上了这套湖景房的美丽景致，那么克洛维斯在马里布的这套房子就更是“颜值出众”。
马里布是南加州有名的海滩，海岸线长，景致美丽，一年四季都是碧海蓝天。而加利福尼亚州经济发达，北部的旧金山拥有硅谷，南部的洛杉矶拥有好莱坞，马里布也就因此集中了众多的好莱坞明星和科技巨头，沿着整条海岸线都布满了各种豪宅。
《钢铁侠》电影里的“钢铁侠”托尼·斯塔克就有一套马里布豪宅，在电影里出尽了风头。
克洛维斯的这套是栋三层别墅，整体呈白色，前院自带一个莲花形的泳池，后院则连接着一片私人海滩。整个别墅加上海滩的面积占地约2英亩——假如对此没有概念的话，一个足球场大约占地1.76英亩，2英亩大概就是一个专业球场的大小。
他现在愿意借给江慕凯，而且已经把话说“发挥价值”上，江慕凯也就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到克洛维斯这份上，金钱对他基本上也就是个数字，朋友之间相互帮个忙，不至于连对方主动提出给他借住都要推辞。况且江慕凯的外公摆在那里，他也不是太缺钱，拒绝反倒显得他跟克洛维斯生疏。
但现在问题就来了，住进来后他总得跟克洛维斯道个谢什么的，然而他现在一想到克洛维斯，满脑子都还是“前男友”这个震撼至极的词汇，万一通话时在邻居先生面前露怯就不太好了。
江慕凯也知道自己心态奇怪，他自己就是个Gay，却对克洛维斯的性向问题颇为纠结，还是在对方压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纠结，根本没什么意义。
但他不愿意深究自己这是怎么了，鸵鸟心态发作，只跟凯文说：“替我给克洛维斯发个感谢邮件吧。”
“您不要自己亲自同奥尔德里克先生道谢吗？”凯文奇怪道，他看了眼江慕凯，以为是这两个好友之间闹了什么别扭，就应了下来，“好的，我会的。”
“算了……”江慕凯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合适，感谢邮件算什么，克洛维斯是他朋友，又不是工作伙伴，要是凯文真的发了，克洛维斯最多就是觉得他不对劲，但斯蒂芬知道之后能嘲笑他到明年，“还是让我自己同克洛维斯说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不去深究雇主隐私是凯文的宗旨。也因此他就只是点头表达自己清楚了，完全不深究。
他们说话不过一会儿，会议室里的演员们都已经走的七七八八，江慕凯也就带着凯文往出走。
刚出会议室，有人叫住了他。
“……呃，Kay。”
江慕凯回头，是导演伊万·亚历克赛维奇。
对方喊他名字的时候有点犹豫，可能是觉得直接喊名太过亲近。
“您有什么事吗？”江慕凯很给伊万导演面子，立刻停了下来，微笑询问道。
导演看了看他，面容依然冷峻，眉头紧皱：“今天……”
“Eh？”
他这样的神情，江慕凯自然是以为导演对他今天的表现还有什么意见，侧了侧头认真去听。
“今天你的表现……”伊万导演依旧皱着眉，薄唇开口却吐出两句，“很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
这话就难接了。
比导演预想的要好算是称赞吗？
这种话既可以被理解成是夸赞他的表现超出预期值，还可以理解成是导演对他的期望值太低，以至于正常发挥就比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江慕凯不知道眼前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导演是哪一种意思，但他微笑着得体地应道：“谢谢您。”
空气又再次陷入静默，江慕凯觉得他都快习惯跟伊万导演的尴尬现场了。
“我要回暂住地了，您过来的时候有开车吗，需不需要我的司机送您一程？”
秉持着没有表现出的尴尬就不算尴尬的态度，江慕凯再次礼貌地询问道，话里也委婉表达了自己要走的愿望。
导演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了，再见。”
江慕凯立刻在心里长舒一口气，面上不显，同他告别：“好的，我们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金加隆、古灵阁、赫奇帕奇金杯这里都用了哈利·波特梗。意思是小江误打误撞发现了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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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更的早一点，大概是早上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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