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沈别意的手纤细却不干瘦，指甲干净利落，微微泛粉。造物主似乎对她倾注了格外的耐心，哪怕是细枝末节，都足够完美，天/衣无缝。

    然而这只完美的手，此刻却拎着那张时语以为没人能看见的纸。时语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你看得到？”时语嘴唇颤抖了一下，问道。

    “我不瞎。”低沉悦耳的嗓音缓缓吐出简单刻毒的三个字，随即纤指一松，纸张轻飘飘地落在键盘上。

    “跟你直属领导说，这次在绩效里面扣一分，下不为例。”沈别意的声音随着高跟鞋声远去。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部门门口，小张才过来问道：“什么情况？你刚才在干嘛被抓到了？”

    “我……”时语苦笑了一下，“……我玩手机了。”

    小张瞪圆眼睛，压低声音：“不是吧……我每天要玩无数次手机，从来没被逮到过，你是咱们部门最认真的一个了，怎么会这么倒霉，一玩就被抓现行呢？”

    小张这话说得让人更加难受，但也的确没错。部门办公室在八楼靠里面的位置，总经理办公室在十楼，为什么就这么巧，一向都不会过来八楼的总经理，会出现在这里，且把时语抓了个正着呢？

    时语想到之前去商场买礼物，都能碰到沈别意，竟然也觉得这概率不算奇怪了。

    她和沈别意之间的种种巧合暂且不论，那张纸，沈别意居然也能看到……

    难道，只有她和沈别意，能看到这张纸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露出怪异，整个下午时语都魂不守舍，竟然忘记了要去找孙经理的事情。晚上快下班时，心情不佳的孙经理阴沉着脸，把她叫到办公室数落了一顿。

    今天可以说是非常倒霉了，但社畜没有资格说走就走，时语还得留下来上晚班。她没什么胃口，便没吃晚饭，快九点的时候，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便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又进入了梦乡。

    时语也没想到，做梦居然还能做成连续剧。

    “恭喜沈别意成功晋升，成为我们公司品宣部门第一位策划主管！来来来，沈主管，说两句。”

    她环顾四周，看到不少熟悉面孔，又是之前梦到的那个办公室。这里的所有人她好像都认识，而此刻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尤其是看向沈别意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时语知道这种视线叫做“嫉妒”。

    这是时语很少产生的一种情绪，她活得卑微又简单，除了讨好体谅别人，爱厉振北，就是为自己的微如尘土而难过。

    嫉妒的情绪似乎始终被她压在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从未见过光。

    可她此刻为身边的沈别意鼓着掌，心里却在用力地嫉妒着。

    她也很努力，成绩也很喜人，凭什么晋升的是沈别意，而不是她？？？沈别意还向她看了过来，红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在时语看来，无疑就是“得意”二字。

    时语移开视线，不想和沈别意对视，一边泄愤似的用力鼓掌，把手掌拍得“啪啪”作响，惹得身边同事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沈别意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唇边的“得意”之色更深，仍然时不时就向她望过来。

    时语干脆坐下来，用电脑显示屏挡住沈别意的视线。真是的，老是看她做什么？想看她这个竞争对手此刻有多落寞尴尬吗？

    正当她撅着嘴生闷气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刺耳的手机铃声：“你是宇宙中一颗恒星，我愿意随着你飞行，哪怕成了另一颗类地行星，我也……”

    时语猝然从梦中抽离出来，那种嫉妒到心脏发酸的感觉还残留着，她睁开眼，摸到自己的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厉振北的。以前接到厉振北电话，时语总会心跳加速好一阵，连话都说不好，可现在，她却奇怪地有些平静。

    她脑子里还在想着梦里的情形，几秒钟后才又按了回拨，那边立刻就接通了。

    “时语，你赶紧跟小意解释，我对那些女人没感情，除了带回家过夜，根本就没关心过她们……我还要娶小意，不能让她这么误会我下去！”厉振北急躁地说道，“她怎么都不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帮我！”

    时语想起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苦涩道：“厉振北，你有没有半分考虑过我的心情？”

    这就是她爱了七年的人？不知为什么，她很想骂他一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让他知道女人都不是好惹的……

    不，不对。

    时语深吸一口气，止住自己那疯狂得有些不正常、不像她的想法。

    “她在哪儿？我来跟她说。”

    “喂？”电话对面，响起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女声。

    时语一瞬间尴尬起来，却又不知道尴尬从何而来。她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是时语。”

    “嗯，我知道。”对面的女人语调平稳，叫人听不出情绪。

    这真的是厉振北口中，那个“怎么都不听他解释”的女人吗？

    “振北他……每次来我这儿，都会带一个女人。我没仔细看，但可能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人吧。或许，他确实只爱你，对别人都只是发泄罢了。”她轻声说道。

    她很想补充，就在几天前，厉振北还想把她也收入自己的西装裤下。可不知怎么，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而下一句话像早就在脑子里准备好了似的，催促她开口说道：

    “我现在明白了，也死心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时语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厉振北开会的照片，年轻的男人两只胳膊支在桌子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时语知道，其实厉振北是在发呆，想着自己面前这些老家伙何时结束唠叨，好让他快点下班。

    看着那张脸，时语突然抑制不住地觉得滑稽和厌恶。

    这是她从未产生过的心情。

    她快速换了一张风景壁纸，这才舒服了些。

    *

    第二天，时语暂时地把那些烦心事都抛诸脑后，完成工作的效率很高，孙经理打个巴掌又给甜枣，不出意外地又夸奖了时语。

    时语脸上笑得温柔，心里并没有多高兴。下班时间一到，她便立刻关掉电脑，拎着包下楼去了。

    “哇！那男的真的好帅！”

    “女的更美好吧！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羡慕谁了……赶紧拍视频发某音！”

    时语抬起头，看到一楼大厅积聚了不少人，原来外面正在下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好多人都没带伞，被迫在一楼等雨停。

    时语也没带伞，她站在大厅门口往外张望，想看看雨到底有多大，如果不大的话，她打算跑到地铁站去。

    雨幕中，那辆宝蓝色跑车却依旧那么鲜艳夺目，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对相携的男女，时语却一眼都不想看过去。

    下一秒，时语心里就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悲伤。

    她不由自主地转身朝那辆宝蓝色跑车看过去。厉振北撑着一把伞，小心地护在沈别意身边，不让一个雨点打在沈别意身上。

    时语看着他们，突然迈步走进雨幕中。老天爷似乎也像是和她作对，雨水越发瓢泼似的倾泻而下，她全身都被淋透了，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些，直接走到了宝蓝色跑车跟前。

    周围喧哗的人声突然都寂静起来，人们都屏息看着雨中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又是什么绝世大瓜。

    一个衣着寒酸、默默无闻、毫不出众的员工，突然满脸绝望地走了过去，站在那明显就出身名门的男人面前。

    厉振北正准备收伞上车，见到时语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来干嘛？”

    时语也想知道自己凑过来干嘛。她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三分嘲讽三分哀伤还有四分绝望，定定地看了男人一会儿，又转头看着车里那清冷的女人。

    “时语你发什么疯？”时语在心里默念。

    “时语你发什么疯？！”男人如她所料怒吼道，“给我滚开！”

    时语自己也想滚开，但她的脚就像生了根似的，怎么都挪不动步子。男人见她不动，骂骂咧咧地上了车，启动了车子。

    时语面对已经启动的车子，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往左边躲了一下，可与此同时，厉振北似乎也是为了躲开她往左猛地打方向盘……

    时语被撞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坐在副驾驶的沈别意突然伸手用力地拨了一下方向盘，车子稍微偏移了一些，时语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时语又梦到了之前的那个办公室。

    她面前的显示器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上面显示北京时间22:10。她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却飞快地拨弄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我跟你说，我真的很好奇她加班到底做些什么，我把下个月的工作计划都做好了，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或许她跟你一样，也在玩手机呢？”朋友小齐猜测道。

    “我看不像。不过我不会认输的，她加班到几点，我就要比她多五分钟，绝对不能输！”

    时语又加了一个“奋斗”的表情，这才放朋友小齐去和男朋友聊天。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沈别意的工位，那边无疑更加宽敞明亮一些，沈别意依然正襟危坐，戴着金丝边眼镜，长卷发扎起，西装袖子挽起到手肘，一副忙碌充实的样子。

    ……所以她到底在忙什么呀。一样都是主管，只有正副的分别，工作量差别有这么大吗？

    成为了副主管的时语郁闷地想道。

    她第N次检查了一下自己和下属的报表，然后打开浏览器，打算了解一下竞争对手的动态。刚一打开浏览器，就弹出了一个弹窗，上面是一对男女相拥的动图，配一个加粗的大标题：

    “你不配怀我的孩子，打掉！”数年后，他派人寻找，却只找到一大一小两具枯骨……

    乍一看，这个标题不知所云，但无聊到爆的时语，还是随手点了进去。

    “这也太狗血了吧！”她一边翻看，一边发出刻意压低的快乐笑声。以前没仔细看过这种文，这么一看，这鬼畜的对白和过山车似的情节，简直是快乐源泉嘛。

    看到二十多章的时候，时语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再跟沈别意比着赛加班了，再加下去，恐怕要猝死。于是她打算关掉页面，打卡回家。

    鼠标点了半天，页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应该是卡了吧。时语心里暗骂了一声，阴暗地想道，沈别意的电脑肯定不会出这种毛病。

    她又试了一下强制关机，竟然也关不掉。

    算了。时语叹了口气，要不等电脑反应一下吧。她百无聊赖，接着看小说。

    头更疼了。屏幕上的字竟然有些扭曲的错觉，时语用力眨了眨眼，突然心惊地发现，屏幕上的字，真的发生了改变。

    “时语站在雨中，绝望地看着那残酷的男人，一言不发。她想知道，厉振北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哪怕一点点。”

    不对……不对！女主角的名字怎么变成了她的！女主角明明叫……叫什么来着？

    时语头越来越痛，她忍不住凑近屏幕，仔细地看着那些文字。

    “时语倒在了血泊中。在她倒下之前，她看到车里的女人，向她露出胜利的邪恶笑容。”

    时语伸手想摸一下屏幕，却发现她的手直接穿过了屏幕，消失了。她惊慌之下想缩回手，却感到里面有种力量在拉扯她，仿佛屏幕上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嘴，将她的胳膊吃掉了，然后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要把她整个吞噬掉，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自己慢慢地消失在电脑屏幕前……

    *

    “我没想到，你这么糊涂。”

    “奶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挡在车子前面，我才不小心撞上去的……”

    “振北，我实话跟你说，我之所以让你跟她结婚，不仅仅是报答她救我一命这么简单。你还记得你父母吗？他们死得蹊跷，我找人算过，要给你找个命格特殊的女孩结婚，才能保你一世平安。你要是能理解奶奶的苦心，就让她活久点，这样，你才能安全……”

    “什么……”

    厉振北看了一眼病房里脸色苍白的女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阴霾。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她是有多难过，才会站在雨中，那么哀伤的看着他呢？那瘦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仿若一朵白莲被雨水冲刷，看上去格外惹人心疼……

    这时，他看到病床上的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眸子里不见半分卑怯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