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人静。
淡淡月华似水,透进玲珑窗格,在云白的绡纱罗帐间倾洒下柔浅光影,微微照映着床榻处女子清丽的侧颜。
玉枕之上,她静静沉睡着,一缕轻烟袅袅缭绕,安神香幽萦着她凝脂的雪肤,似有若无。
伊人入眠,恍然若梦。
只是那静美的容颜,娥眉紧蹙着,浅唇微微动了动,似梦呓般呢喃了句什么。
良久,纤柔的睫毛颤了颤,她微微睁开眼,顿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深远的梦境逐渐清醒过来。
云姒轻偏了头,隔着层层薄纱帷幔,侧眸望去,恢弘的寝殿空无一人,夜色幽幽一直铺展到深处。
……这是在宫里吗?
她慢慢撑起身子,可一个轻缓的动作,也止不住忽然袭来的眩晕,只好虚软往后一靠,倚在了床头。
云姒昏昏沉沉闭着眼,脑中不断浮现着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情景,血色的泪,噬骨的怒,权力和罪孽又有谁能辨得清楚。
她终究挣不过命运,没能守护好最亲的人,曾经的一切再次疮痍,支离破碎,在权势地位面前,她显得那么无能。
多少往事纷纭心头,泪水大抵是在狱中流尽了,此刻又历经了一回,眼睛干涩,却是哭不出来,怪只怪自己万般无奈,毫无作为。
思绪纷纷扰扰,深凝的眉宇间渐渐泛起恨意。
忽然,传来一声推开殿门的轻响。
云姒瞬然警惕,听着细微脚步声,来人提了盏宫灯,待光晕渐近,透过罗帐缝隙凝神一看,竟是那日上云府送锦缎和玉簪的赵嬷嬷。
她试着起身,谁知头一疼再次瘫靠了回去,听见床榻上的动静,赵嬷嬷轻声遥问:“云四姑娘醒了?”
云姒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嗯”了声。
而后赵嬷嬷放下托盘,过去点了殿内的灯,边道:“老奴端了些吃食来,姑娘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烛灯金光烨烨,倏然照亮了幽暗的寝殿。
云姒掀开柔软的锦衾,强撑起身子,晕晃了好一会儿总算缓了些,她下榻,赤足慢慢向外走去。
她只着了件丝衣,但殿内暖意融融,不透寒气。
赵嬷嬷叠手站在外边,只见女子纤手抬起,拂开轻帐,光线淡淡流转,清柔的容颜出现眼前。
“姑娘披件衣裳吧。”
说罢赵嬷嬷正要去取整齐摆放在案边的绫缎衣帛,但云姒摇了摇头,面上情绪寡淡:“不冷。”
头部还有些不适,云姒扶着桌边缓缓坐了起来,明丽的秀眸此刻失了颜色,多了几分黯淡。
在宫中沉浮几十年之久,赵嬷嬷最擅察言观色:“云四姑娘不必忧心,云府的事有陛下出面,侯爷不会再多为难。”
云姒静了静,是了,他来了,哥哥不会有事的。
可是娘亲却是回不来了……
双眸低垂了下来,云姒心绪错综复杂,而后想到白天的时候,那人就那么将她当众带走,她轻轻开口问:“陛下呢?”
赵嬷嬷答道:“陛下在御书房,许是白日的折子尚未批阅完,御书房和这儿离得近,姑娘若是想见陛下,可需老奴去通禀一声?”
云姒迟疑一瞬惑道:“这里是……”
“此处是御乾宫的偏殿。”
听到这回答,云姒蓦然诧异,御乾宫,那不就是他的寝宫……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里竟是御乾宫的偏殿,忍不住惊道:“……我在这儿合适吗?”
赵嬷嬷倒是不以为然,神态依旧平静:“姑娘宽心,是陛下抱着姑娘回来的,无人敢多言。”
闻言云姒生生怔了好半晌。
见她发愣,赵嬷嬷温声道:“云四姑娘身体可还有不舒服?”
云姒眼中掠过一抹异色,片刻后摇了下头。
“那便好,”赵嬷嬷将托盘中盛了粥的瓷碗端到她面前,继续道:“医女替姑娘检查过伤处,无甚大碍,吃些清淡的,调养几日便可。”
云姒抬了抬眼,嬷嬷年岁已长,但眉目清秀,看上去很是和睦可亲,静了会儿,云姒略带一丝苦笑,敛眸淡声道:“我已不是侯府四姑娘,嬷嬷无需如此称呼我了。”
此言,让赵嬷嬷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初次在侯府见到她,女子媚而不妖,艳而不俗,当下便知皇城内盛传的京都第一美人之名果非虚假,不料才过了短短几日,这位羡煞万人的娇贵天女,便骤然跌入了谷底。
此事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心悦有人愁。
赵嬷嬷静思了须臾,她本不该多言的,但凭她多年识人的经验,眼前的女子姿容虽美艳无比,但那似伴了清风明月般的眉眼,透着她心性的纯良,往后沦为一介平民,要生存也是极不容易。
最后赵嬷嬷还是垂首恭敬道:“老奴瞧着姑娘也非情单意薄之人,想必事出突然,一时也难以接受,只是事情已发生,既然无可挽回,姑娘不如往前看看。”
细密羽睫轻轻扬起,云姒眼里盛着不解,以目询问。
“曾经拥有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赵嬷嬷的话语意味深长:“姑娘可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得到更好的,那从前失去的,也就不值当可惜了。”
搭在桌边的素手略微一动,然而最终只余一声低叹:“除了哥哥,我去何处寻得更好的。”
“近在咫尺,眼下,便有最好的。”
赵嬷嬷的轻言淡语,却让云姒风平浪静的眼瞳漾起了丝丝波澜。
她继而含笑道:“老奴十四岁便进了宫,到如今也有四十个年头了,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古往今来哪有帝王无后宫,可从三年前陛下临政以来,他便从未对女子上过心,”赵嬷嬷极有分寸地停了下来:“姑娘聪慧,老奴就不多言了。”
云姒如墨的长发静垂,良久后,她无声淡淡一笑:“多谢嬷嬷。”
将事情都打点妥当,赵嬷嬷便躬身退出了殿。
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寂夜沉沉,金灯烁目。
云姒不急不徐,轻步移到窗边,她默默将那些话放在心里凝思,眼波如烟若水。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深了。
一片沉静的殿外终于响起了些动静。
齐璟踱步进来时,便看见女子只穿了件纯白单薄丝衣,就那么席地抱膝坐着。
她斜斜倚壁,下巴微仰,柔和的月光透过轩窗流淌而入,微微照亮了她右侧面容,青丝映了灿华倾落在腰畔,那一眼入目的琼美,让人恍惚似在梦里。
驻足凝了一瞬,齐璟神情不变,敛了修眸继续抬步走向她。
知道他过来了,但云姒仍不动未动,直到一袭厚暖轻轻落到肩头,她才情不自禁微颤了下眼睫。
是那人将身上的狐裘褪下给了她。
目光掠过桌上丝毫未被动过的食物,他清冽的嗓音在深夜中渲开:“怎么不吃?”
云姒缓缓低了低头,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有不明意味的情绪掩藏在眸底。
她没出声,又听到站在身旁的那人问:“没胃口?”
云姒低眉敛首,半晌都没任何反应,齐璟沉默了会儿,脚步刚微微一动,却见她突然温顺地点了点头,淡垂的星眸里一片柔楚。
齐璟略顿一瞬后,俯身握上了她纤细的手臂:“先起来,地上凉。”
他傲视天下苍生,明明该是比冬更凛的冷,却在此刻成了她期盼已久的暖。
云姒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
等她坐回桌边,齐璟唤了赵嬷嬷,淡淡吩咐了句,很快赵嬷嬷便撤了清粥,端了碗温热的甜汤来。
赵嬷嬷离开后,齐璟在她边上坐下,他的声音略带倦意,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趁热喝。”
想起他在御书房批了一夜的奏折。
云姒抬眸默默望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只简单地穿了件墨色软袍,比起平日里那身龙纹衮服,此刻敛了不少威严。
他身上淡淡的清潋气息,鬓发微有湿意,渗透着一丝一缕的水气,像是方才沐浴更衣过。
云姒隐隐一愣,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轻轻抬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当着男人的面慢慢喝着那碗甜汤。
而齐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着。
炉中的安神香飘离在殿中,缭缭悱恻,灯华影深。
云姒很听话,不哭不闹,只是始终无声,动作轻缓优雅,喝完最后一口后,她放下勺子,乖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倦的目光淡淡扫过她如玉的脸,瞬间的沉默之后,齐璟起身:“很晚了,你先休息,朕……”
话音戛然而止,殿内一刹沉寂。
男人一贯处变不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愕然的神情。
齐璟回眸凝向端坐不语的那人,深澈的眼瞳似渊,辨不出情绪。
在他起身要走的那一刻,女子温软的柔荑握住了他的手指,指尖的触感丝丝扣人。
云姒浅浅抬眸,清极的眸子凝睇于他,眼中浮有迷离和微澜,
她手指微微收紧,将男人轻轻拉住,极小的动作,却极具暗示性。
静夜,一室暖魅的异香浮动。
对上她小心试探的注视,齐璟细眯眼眸,目光逐渐幽深,似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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