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长安城“东富西贱”, 简简单单四个字便给不甚了解京城情况的外地人指明了皇城有钱人都住哪儿、贫民窟又大概在什么方位。
但这四个字也不是尽然概括了城内情况,西市有一条“华品街”, 位列长安四街之三。长安四街指的是皇城内四条极尽繁华的商业街,各有各的特色, 但除了这华品街,其余三街都在东城。
平民百姓们最爱去的便是这华品街。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店家们大多都和蔼可亲, 不会拿鼻孔瞧人,这价格自然也比其他几个享有盛名的街市公道了不少。
华品街是个泛称,并不是笔直笔直一条路走到底, 横纵交错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个四五里路。绵延几里光是卖酒的店家便不少于七八家, 杨承安没怎么走冤枉路就找到了“粮新酒肆”。
大家都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隔着一里路都能闻到这家铺子飘出来的绵绵酒香, 更别说店铺大剌剌就开在街道边, 门口挂着的酒幌醒目而又刺眼。
杨承安其实并不嗜酒,但他师父指名道姓要喝这家粮新酒肆的桃花红, 他也只能亲自跑这一趟。
来之前, 师父杨福泰还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道:“这家铺子不仅酒好, 卖酒的娘子,啧,人面桃花相映红, 娇滴滴的小娘子卖店里的桃花红酒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杨承安也眨了眨眼睛调笑道:“合着师父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贼心不死,惦记人家小娘子呢!”
杨福泰懒得理他,只是推搡着徒弟快些出去:“滚滚滚, 三坛桃花红,你可别买错喽!”
杨承安笑嘻嘻出了门,下一秒,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一个阿猫阿狗都看不起的阉人而已,即便那酒家女再是容颜殊丽,和他们这些没了根儿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些日子他听说御前的高公公娶了自己的第三方姨太,周围的太监们都是一脸欣羡的样子,毕竟在宫中只有到了一定品级才可以结对食。可是杨承安不懂,他觉得自己就算是到了品级也不会起半点儿找对食的心思。
残缺之人何苦将自己恶心人的那处暴露在外人面前?一个不男不女的腌臜货色为何还要拉那些好人家的女儿下水?更何况,怎么可能会有人真心实意想和一个阉人搭伙过日子,图财图利罢了,没甚意趣。
因着杨承安出宫是打着为公家采买的理由,所以他必须身穿宫装。蓝灰色的幞头袍衫外加祥云纹的样式,京城人一打眼就知道这是宫里出来的“那种人”。
平民百姓们无论男女,虽然嘴上尊称一声“公公”,实则都忌讳和这种人有太多交集。尤其是孕妇,大周国有一种说法,孕妇如果和太监们打了太多照面,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多半会是没把儿的。
皇上不信这些东西,嫔妃们不敢明着反驳天子,但宫中一旦有哪个妃子怀孕了,太监们可都不敢上前给人添堵,否则娘娘们觉得晦气随便找个理由发落了你,那也只能受着!
杨承安早就习惯了形形色色的目光,尤其是各种小商小贩明明不屑厌恶却非要装作一副热情恭敬的样子,生怕得罪了他们这些宫中出来的“有权有势”之人。
厌恶、畏惧、谄媚……杨承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就算是人人轻他践他又怎样,他若是想做那欺行霸市的恶人,这些平头老百姓不还都是要看他的脸色?只是他懒于如此行事罢了。
粮新酒肆挂在外面的酒幌虽然醒目,但铺子倒不怎么大。三五成群的散客坐在店里喝着酒,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们,一个身影窈窕的女子低着头坐在柜上,这应该就是师父说的那个娘子了,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一身短襟的小二见到杨承安进来,立刻小跑着迎上去,“呦,客官瞧着面生,第一次来吧?您想喝些什么?咱家卖的最好的就是桃花红,清香纯正、余味爽净,没人不夸一句好喝。要是不喜欢,您还可以去掌柜的那里瞧瞧别的酒,包您满意。”
杨承安微微颔首,不欲多言,径直走向掌柜的那里准备拎三坛桃花红便走。
殷子珮正津津有味看着话本子,头上有阴影落下,这才抬起头来准备“接客”,只是一瞧到那张脸就愣住了——明眸淡唇、面白无须,明明是很秀气的长相但因着那人寡淡的眼神竟丝毫不显女气,是个有着单眼皮高鼻梁的漂亮boy。
这人很瘦,本不是特别高大壮实的身材撑着空荡荡的衣衫也显得修长了不少,有着一副没什么攻击性却十分耐看的相貌。
身上的官服明明白白昭示了他的身份,殷子珮几乎瞬间断定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杨承安鲜少被年轻女子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这女子满眼都是好奇与打量,在宫中待了十年的杨承安敏锐地察觉到她竟然没有丝毫恶意与不屑。
只不过被这样火辣辣地看着,杨承安心中总是免不了有几分羞恼。但这女子确实又生得十分美艳,火热的目光毫无抵挡落在他心里,让杨承安本来想阴阳怪气怼回去的话语都不自觉软了几分:“桃花红,你这里有吗?”
说完杨承安自己都忍不住想抽自己,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竟然问一家专门卖桃花红的酒肆有没有桃花红卖?
殷子珮这才如梦初醒,力求要在自己未来的小可爱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立刻扬起了一个明艳的笑容:“自然是有的,这几天店里搞活动,买五坛桃花红送一坛竹叶青,不知您想要几坛?”
杨承安觉得自己被那个笑容烫到了——就算他已经不算个男人了,这个小娘子又何必在他面前笑得这样勾人!
自从去了势,杨承安就不喜欢和女子打交道。如果他在现代,大家一般都会将这种心理称之为“恐女症”。
因为爱干净外加长相尚佳,宫中不止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宫女向他求欢,或是故作羞涩,或是大胆奔放,但杨承安只觉得不耐烦,从来都是绕着走。
那些宫女们扭捏作态对着他娇笑,杨承安只有恶心。但如今被这个卖酒的小娘子“调笑”,他没有感觉到恶心却多了几分气愤——这女子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吗,所以才毫无顾忌笑得这样勾人?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对所有人都这样媚眼如丝?
殷子珮要是知道杨承安怎么想必定会一脸黑人问号:就算是不为了撩他,她一个做生意的对自己的上帝们态度好些不是很正常吗?微笑服务了解一下。
杨承安硬邦邦回了两个字:“三坛。”
殷子珮从身后拎了三坛酒递到他面前,“一共四十八文。客官您常来,下次带着我家这空坛子来打酒,每坛酒可以少收您两文钱呢!”
杨承安伸手去接,却不知道对面那人是故意的还是怎样,碰到了他的手还不算,竟然还虚虚地轻握了一下?
杨承安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把那三坛子桃花红给摔了。
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不是很好受,但一股子邪火很快就压过了这种感觉。杨承安数也没数手中的铜板,往台子上丢下五十文钱就气呼呼转身离开了。
回到宫里后,一向小气的杨承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多给了。穷怕了的杨公公顿时心疼外加肉疼得不行——今天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那可是整整两文钱呐!要知道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手里能握上两文钱买个酥油饼。
故意摸了人家小手的殷子珮更是一脸莫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不太对啊?莫不是她认错了?怎么感觉自己不太受他待见的样子?说好的自卑敏感见了女主就走不动道的男主呢?
难道是创世软件出bug了?
殷子珮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本书的设定极其简单,没有穿越没有重生。但因为当初开场她先写了一个女主酿酒的场景,大概交代了一下时代背景人物身份,第二章就让男女主碰了面,因此殷子珮穿过来时已经是这具身体长大的时候了。
创世软件在各个小世界之间的转换一向无缝连接,上一秒她还在和特伊洛温存呢,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戴着头巾光着脚在那里踩酒曲。
没时间想东想西,她也只能快速投入紧张而又光荣的劳动中去。
她家的粮新酒肆在整个长安城都小有名气,但每年产量不高,就是个小作坊。酿酒的作坊加上在华品街的这家铺子一共也就是五个人:殷子珮和一个伙计常年驻守店里,偶尔她会去酒坊帮忙酿酒;她爹则带着另外两个徒弟在酒坊干活。
在这个世界她是她爹的独女。殷老头那么多年一个人将姑娘拉扯大不容易,夫人在孩子一岁时便过世了,他也没有再娶。家里没有男孩儿,他干脆就收养了两个男娃娃做自己的徒弟,想着从中挑一个给姑娘做夫婿,知根知底他也能放心将酒坊交给小两口。将来自己老了就不管店里的事儿了,等着抱孙子就行了。
然而殷老头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他唯一的闺女如今正心心念念想着怎么和一个太监在一起。只不过殷子珮现在也有些不确定——刚刚那个买酒的客官到底是不是杨承安啊?虽说杨承安本来就是个心理扭曲的太监,但第一次见面,话都没说两句呢就给她摆脸色也太扭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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