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们井然退出时, 肩膀佩戴黄金玫瑰的道尔顿穿过人群,走进房间。
脸庞还带点孩子气的安杜特军官走在最后,刚好和他擦肩而过。
出门前, 安杜特军官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在他们印象里,冷冽不好接近的黑发元帅径直走到女王椅边,低声对她说些什么。他站着,女王坐着,他投下的影子将她笼罩其中,形如僭越。可他俯下身去, 弯折了自己的脊背, 分明又是个臣服着的姿势。
“您可真擅长收拢人心,瞧瞧这些经验欠缺的家伙, 他们简直能为您下地狱征伐恶魔了。”道尔顿的话带着点微妙的意味。
“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偷听的毛病”
女王不轻不重地将鞭子的末端敲在他搭在椅背的手上。
“哪里需要偷听啊,”道尔顿反握住那节细细的鞭子,敛着睫毛。他的眉弓较高, 眉眼就显得格外深刻,惯常会给人冷淡不善的感觉, 但如果他低垂半敛睫毛看人,那种危险感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染着昏暗的情愫,“他们的欢呼隔着一个帝国都能听到。”
“来劝诫我别踏上战场”
女王与他对视了一会, 移开了视线。
“何必做无用功呢”道尔顿轻声说,“您想做的事,谁又能阻拦得了。只是希望您知道,我可没有义务对您的继位者效劳。”
不仅不会对您的继位者效劳, 还会将枪口调过头来, 在那不知是谁的人额上开个洞。
“您总不会希望, 看到帝国多了一位割据港口的总督吧”
恶狼是很傲慢的生物, 只会在某个特定的人面前低首,像家犬一样追随左右,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僭越索求。但如果那人不在了,后来者就别妄想它还能成为家犬。
“威胁一位君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没办法,您总是喜欢以身涉险。”
“看来为了帝国不多一位叛将,我该平安无事地取得荣耀”女王长眉向上一挑。
“就是这样。”
道尔顿毫不掩饰地笑了,亲吻了一下她持鞭的手,这才将来自密探的信件交到了女王手中。
女王展开了信。
“起航。”
浏览完信件后,女王站起身,简短有力地下令。
四月末。清晨。
绞盘转动,铁索在“哗哗”的响声中收起。海雾在贴水的地方弥漫,一艘艘战船井然有序地驶入大海。没有风暴,天国之海平静得像正在沉睡,舰队在水面上驶过,留下一条条长长的相互交错的水痕。
微光中,群帆如鼓贝,船侧的木浆上下翻飞。
侦察船破开迷雾,经验丰富的海盗们站在高高的眺望塔上,全神贯注地寻找起海面上的一丝一毫细微的动静。从这一刻起,就算是一只海鸟飞过天空,都会被锐利的眼睛捕捉。因为出航的不再是单纯的帝国海军,而是整个罗兰。
女王就在舰队之中。
船队中,有一艘最辉煌的皇家旗舰。
主帆上绘有神被钉于十字架上,血流进祂的脚下,化为玫瑰花的图案,天使们高居云端,手持着利剑与盾牌,俯瞰着这一幕。图像以玫瑰带棘刺的藤蔓构成框架,最上方写着罗兰家族的箴言“荣耀至上”。上桅帆则绘着环绕七颗星辰的圣母像,后桅杆是罗兰的诸位主保圣人。
当旗舰破开海面,向前行驶时,船帆上的画像变得栩栩如生,仿佛圣父圣母圣灵和天使们真的一起从高高的云端走下,来到了这人世间,来到了罗兰的舰队中庇佑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罗兰战舰起航的这天,海面上风平浪静,太阳渐渐升起,天色晴朗。
一切顺利。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在甲板上摩肩接踵,不辞辛劳的桨手们脊背渐渐晒在阳光里。炮手们逐一检查大炮,每一条战船的船长都在校正方向,力求平稳精准。
阿黛尔和奥尔西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做出了起航的命令,他们舍弃了传统的海上航线,走的是由海盗们的秘密航线。在经验丰富的海盗指引下,庞大的舰队穿过天国之海中部的群岛,绕过以往海盗纵横的险恶港湾,颇富冒险精神地破浪向前。
他们没有打算给敌人抢占优势位置的时间。
当罗兰舰队和鲁特舰队在辽阔的天国之海汇合时,离开了岸基大炮保护的雅格和自由商业城市舰队同样在海面上行驶。
自由商业城市的执政官们在指挥旗舰上又一次秘密聚会。
“安德烈特向约翰六世提议,将我们的舰队与雅格的舰队混编。”马勒执政官沉声道,“感谢诸神,他拒绝了。”
几乎所有执政官脸上都露出了庆幸的笑容。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不要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向来是自由商业城市的箴言,也是这些商人利用海洋建立起自己的帝国的立命之本。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们还不知道战局将向谁倾斜,但不论输赢,他们都要尽可能地保住自己的舰队。
换句话来说,自由商业城市表面上服从暴虐的约翰六世命令,实际上早已经打定主意做个骑墙派了。
安德烈特的舰队混编其实能够更好地发挥战船的实力,避免各自为战带来的混乱。但是吧,这样一来,自由商业城市岂不是和雅格王国就牢牢绑在一根绳上了,又如何观察局势呢
“现在,该签署了。”
马勒执政官收敛脸上的笑容,严肃地将一份写满条款的文件推向桌子中央。
这是一份三方秘密协议。
上面的条款,这些天里,已经被他们研究过不下百遍,但等到真的要签署时,众人还是未免感到几分沉重真的按照上面规定的,他们就相当于摆脱了一头粗莽的猪猡,又迎来了更为不可预测的奸诈同盟。
这实在不是什么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有选择,真不想和他们合作啊。”
有人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抱怨着。
马勒执政官叹了口气。
如果罗兰女王的毅力和决心不是那么坚定,她主导下的帝国野心与自由商业城市冲突没那么大,他们未必没有其他出路。可惜没有如果,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至少我们可以等到战争结束再来交付这份协定。”马勒执政官安慰道,“我们和雅格也不一定会输。”
第一名执政官拿起笔。
在自由商业城市背着约翰六世与两位神秘的盟友签署协定的时候,双方的舰队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两百海里,这个距离还在迅速缩短。每一方的侦察船都在竭尽全力地寻找敌人的踪迹。
决战离所有人已经很近了。
这是个不怎么平静的早晨。
侦察船的消息不断传回来,每一条战船上的气氛都紧绷到了极点。
人人都感觉到了决战即将到来的气息,随军的神父们给士兵们分发了念珠,将士们开始每天做祷告,祈求得到诸神的庇佑。在罗兰的军队中,这种宗教的肃穆更加浓重,而他们祷告的对象也有着些许不同他们有着一位“天佑”的女王。
一位赢得神判的女王,一位活生生行走在海面上的圣迹,对军队士气的鼓舞作用肉眼可见。
哪怕鲁特帝国的将领们有心阻止,也无法遏制士兵们虔诚望向那艘绘有圣父流血图的罗兰皇家旗舰。
这些事让很多人心烦不已,除了莱斯特公爵。
他称得上心情愉快。
他收到了来自自由商业城市和海因里希家族最后确认的回复,整个计划最艰难的一环已经完成。也许不久之后,他就该佩戴白花,参加奥尔西斯的葬礼了奥尔西斯其实是位不错的皇帝,也是位不错的朋友。
可惜奥尔西斯目前还没有子裔,而他的亲弟弟阿瑟亲王又已经成为“叛教者”,失去了王位继承权。
愧疚是有一些,不过想想看,奥尔西斯的祖父不也是用谋杀的手段从他的兄长手中夺走了王位吗
稍微有一点小问题的就是,莱斯特公爵的王位继承顺序并不是第一位,在他前面还有一位远离宫廷的亲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人们把戒备的目光放在阿瑟亲王和另一位亲王身上太久了,不由得就忽略了他这不起眼的王位次序继承人等到战争结束,另一位亲王也会被阿瑟亲王的手下封进石灰里制成雕像。
坦诚地讲,要不是阿瑟亲王“叛教者”的身份广为人知,莱斯特公爵也没有那个胆子和这个疯子合作。
莱斯特公爵愉悦地享用着涂满黄油的面包和烹饪得恰到好处的火鸡肉,最后从一片烤得略微硬的面包里抽出了薄薄一封信。
他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公爵将没有任何文字的纸放在蜡烛的火焰上,过了一会儿,字迹就如同变魔术般浮现了出来。快速看完后,他的眼角顿时染上了喜色。
笃、笃、笃。
就在这时,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莱斯特公爵一把将信和稿纸全扔进壁炉,手伸进抽屉,抓住了枪,声音平稳地问“谁”
“公爵大人,”来者彬彬有礼地说,“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莱斯特公爵看了一眼壁炉,信件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犹豫了一会,莱斯特公爵将枪别在腰间。
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他熟悉的内务总管,内务总管朝他欠了欠身,请他跟自己走。公爵松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找他做什么。
“侦察船发现了雅格人的旗帜,陛下请您过去参加作战会议。”
内务总管回答。
莱斯特公爵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他从容地跟随内务总管向前走,一直到了一间等候室门口。总管向他鞠躬,请他先在这里等一下。
就在内务总管弯腰的时候,莱斯特公爵猛地抽出腰间的枪,毫不犹豫地顶上他的额头,扣动扳机。
下午两点钟左右。
从鲁特舰队的中间传出了一连串的枪声,神经本来就已经绷得紧紧的众人几乎是登时就跳了起来。罗兰人离得稍远一点,听得不是那么清楚,而鲁特人则清晰地判断出枪声来源于主舰的方向。
未等骚动扩大,传令员们就匆匆赶到各条船上,告知众人
刚才只是一个小意外,有位鲁莽的军官不小心走火了,万幸诸神庇佑我等,虚惊一场。
这个小插曲带来的骚动很快就消失了。
瞭望员看到了敌人的船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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