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樱花落在来人衣领的黑色羽毛上, 在他纵深下跃时,再次飞起。
我下意识伸出手,接住那片花瓣,看它落在我掌心。
“你在干什么?”
对我来说, 只是眼前黑影一闪,红发妖怪便近在咫尺。
他也不是真心发问,问完这句话, 不等我回答,紧接着道:“是你救了我吧。”
我放下手, 让那瓣樱花回归地面:
“是啊。”
妖怪笑得更开心了:“按照你们人类的思维,我是不是该报答你?”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 这时候我应该答是。
但我的直觉又告诉我, 不能回答。
所以我只是看着他。
红发妖怪笑着笑着发现没回应, 笑容变淡了,冷金色的瞳孔却爆发出奇异光亮:“我是该好好报答你。把你吃了怎么样?”
话音未落, 他的右手已经掐住我的脖子。
虽然没用力,但尖锐的指甲已经抵在我的喉间,只要我稍一转头, 脖子就会被划破。
红发妖怪还在笑,表情像个看到有趣玩具的小孩, 天真又残酷。
“……你们妖怪吃人会烤熟吗?”静了静, 我问他。
红发妖怪笑脸一僵,呆呆看着我。
我告诉他:“像我这样的美人,最好生吃佐以鲜花下酒, 做成熟食是暴殄天物。”
红发妖怪:“……”
他两只尖尖的耳朵一抖,耳垂上坠的圆形金片反照出两轮月光:“你是不是在故意说反话刺激我放了你?”
我:“你可以好好想想。”
红发妖怪嘴角一垮,死死盯了我半晌,松开了他的右爪:“没意思。你居然真的不怕死。”
他连眉毛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无聊透顶”的气息。
我却觉得脖子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指尖一片红——竟然还是划破了。
妖怪鼻子一动,扭头冲我看来,目光直勾勾落在我的脖子上,喉结上下滚动。
我:“……”
主动将手上的血凑到他面前:“你要吃吗?”
“啪”。
他打开我的手,一脸嫌恶:“人那么难吃,谁要吃!”
“哦。”
原来这妖怪真的吃过人。
所幸他不会吃我。
我抽出手帕,按在脖子上。
所幸伤口很浅,很快就止住了血。
妖怪望着我的动作,又笑了起来:“什么啊,原来你还是怕死。”
我叹了口气:“怕死不是所有生物本能吗。”
“是——吗——”妖怪拖长声音,一个转身,在我脚边坐下了,“真没意思。”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我打量这只妖怪鲜红的长发,白色的角还有他衣领上的黑色羽毛。
“你呢?你是什么妖怪?乌鸦精?野猪妖?山鸡精?”
“哈?”妖怪扭头瞪我,满脸不爽,“本大爷是鬼!恶鬼!不要把我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妖怪混为一谈!!!”
“那么鬼大爷找我来做什么呢?”我站累了,干脆也坐了下来。
不过不同于恶鬼那豪放的盘腿而坐,我还是保持着基本的跪坐姿势。沾了血的手帕,就放在我的膝头。
红发恶鬼沉默了。
我扭头看去,在他漂亮得非人的面孔上,看到一片茫然。
啊,原来这是个找不到生命意义的妖怪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可怜呢。
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恶鬼忽然抬眼,问我:“刚才你为什么不害怕?还是你相信我不会杀你?”
我叹了口气,看向院中飞扬的樱花:“并不。只是,当你最重视的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时,你就会觉得生死对你没有区别。”
“……你不是说怕死是所有生物本能么。”
“是呀,这两个又不冲突。”我想到什么,“举个例子,比如那天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伤口却在飞快愈合,短短两天现在又是活蹦乱跳。这就是你的求生本能。”
“那位现在杀了你,你也不会躲咯?”
我发现这个妖怪脑子似乎不太好。
眼见他的手蠢蠢欲动,似乎真有跳起来给我一爪子的冲动,我不得不道:“现在不行。”
“?”
“你要是早一天过来跟我这么说,我大概就同意了。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笑了:“因为我跟一个人约定好了。”
身旁没了动静。
我回头去看,不出意外又看到了一脸困惑。
旋即,这种困惑很快就变成了烦躁。
我当机立断抛出鱼饵:“既然你这么无聊,就来为我做事吧。”
“……”
红发妖怪一脸“你这女人脑袋坏掉了吗”的表情。
我微笑:“你不是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么,反正你连和别人厮杀濒死都找不到答案,不如试试我的方法。”
“……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我猜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连天上的月亮都再次被乌云遮蔽。
黑夜里,妖怪的眼睛像野兽似的发着微光。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说:“如果你骗了我,我真的会吃了你。按照你说的,把肉一点点片下来,生吃!”
“好啊。”
***
恶罗王就这么跳进了我的陷阱。义无反顾地。
看来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只要找准了弱点都一样。
结果最后还是没用上写轮眼。要知道当时我已经做好准备,还想试试写轮眼的幻术对妖怪有没有效呢。
我用手托着下巴,打了个呵欠。
头顶花枝簌簌摇动,掉落的花瓣很快覆盖了我面前摊开的书页,让我不得不抬头,拂开花枝:“你不要捣乱。”
恶罗王倒挂着,从树枝上落下来,一头红色长发像一条红帛竖直垂落。
金色瞳孔紧盯着我,像野兽捕猎前的端详:“你不是说让我为你做事吗?事呢?”
“不要急嘛。”我拨开他被风吹到我脸上的头发。
恶罗王冲我龇牙,给我展现他那一口雪亮尖锐的好牙。
我故作不知:“牙痒就要勤漱口,不然会烂牙齿。”
恶罗王:“……”
他正要生气,侍女走过来向我回禀:“夫人,那些除妖师回来了。”
“好,让他们稍等,我这就过去。”
我合上书页起身,迈步时脑袋一疼。
“嘶——放手!”
我扭头瞪向恶罗王,他手上正抓着我一缕头发:“为什么那个侍女就跟看不到我一样?”
自然是因为写轮眼的催眠啊。
我不想这么早告诉他这个底牌,但恶罗王又不松手。
为了防止自己年纪轻轻变成一个秃子,我只能冲他一笑:“因为是我吩咐的啊。你不喜欢有人望着你发抖流泪吧?”
恶罗王愣愣,手不自觉松了。
我趁机抽回自己头发离开。
***
除妖师首领是来向我汇报此行顺利。
据说那只作祟的蜘蛛妖,已被他们拼尽全力消除了。
“村子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严重。”首领神色凝重,“我们到的时候,村子里十几口人已尽数被蜘蛛妖操控产卵。要不是我们事先有所警惕,恐怕有不少人手会折进去。”
“受伤了多少人?”
“五名轻伤,三名重伤。其中一个没了双臂,恐怕以后没法再战斗了。”
我默然。
这次去了十几个除妖师,只是对付一只妖怪就这样了,可以想象人类在妖怪面前有多无力。
“那只蜘蛛妖算是很强的妖怪吗?”
除妖师首领看了我一眼,斟酌道:“算是中下流的妖怪。主要隐蔽性很强,被它控制的人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整座村庄都已经是它的蛛巢,就连村子里的食物饮水也被下了它的卵。一旦入口,就会成为它的傀儡。而且如果不能将它的本体和蜘蛛卵一起清除,等它本体死亡后,它还能通过破卵的小蜘蛛复活。”
我稍一想象那个情形,就有些想吐。
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有些担心:“确定全部清掉了吗?”
“请夫人放心。”除妖师首领郑重表示,“我们临走前,已经将十几个村民的尸体、妖怪本体和村子一起烧掉了。纵使蜘蛛妖的苟活能力再强,也抵不过一场大火。”
我松了口气,向他点头,示意侍女将手中的匣子送给首领:“辛苦你们了。这是报酬。”
一直沉稳的除妖师陡然慌乱起来。
他后仰身体,仿佛那只匣子里装了只妖怪,会跳出来咬他:“不用了不用了。夫人已经为我们免费提供了住处,怎么好意思再收夫人的报酬。”
他们以前过得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啊。
就连忍者都比他们幸福!
“请不要推辞。”我柔声道,“以后麻烦你们的次数还多,请用这些银两疗伤吧。你们现在也是继国家的守卫,只有你们保重了身体,我们这些躲在城中的普通人才能安心。”
除妖师神色更慌。
他直接将侍女塞给他的匣子放到一边,将头抵在地面上:“是!我们一定誓死保护夫人和继国家!请夫人放心!我们会和妖怪战至最后一滴血!”
“那就拜托你们了。”
***
除妖师首领退下后,我回到樱树下,发现恶罗王正坐在我原本所在的位置上,一手托腮,一手翻书。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认真阅读,走到旁边才发现,他哪里是在翻书,只是把掉在书页上的花瓣摆出各种形状。
现在摆出的是一张狐狸脸。
我见他实在无聊,又怕他问起之前的问题,干脆把除妖师和蜘蛛妖的事说给他听。
不出意外,恶罗王一脸没趣:“那么小的妖怪,他们还受伤了。人类真是弱得可以。”
我打量他:“这么说,你比蜘蛛妖厉害咯?”
恶罗王嗤笑一声,站起身,双手环胸,仰着下巴告诉我:“本大爷能一拳打死一百只那种杂碎!”
姑且不论他是否在吹牛,但看这么自信,就算有蜘蛛妖袭来,我也不用担心了。
当晚,星月无光,连风都没有。
我躺在床垫上,望着头顶漆黑,毫无睡意。
不知何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在门外响起。
那声音很细小,但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扭头看去,格子门外似有什么东西经过。
我定了定神,起身欲点燃烛火。
结果手刚摸到火纸,“咚”地一声巨响,格子门整个向内倒下。
一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趴在门框上,从嘴角探出的口器互相摩擦。
“咯嗒咯嗒。”
怪物中喷出一股白丝。
我眼睛发热,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慢了下来,就连喷射过来的白丝都在空中变成慢动作。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必那么巨大,只要稍微侧一点身——
“砰!”
怪物突然被一只手从门框上扯下,砸进地面。
然后那只手,抓住怪物的头拖了起来,举在半空。
“噗嗤!”
怪物的头被捏爆了。
红白色腥物撒了一地。
“唔呕……”我忍不住扭头捂嘴。
“喂,你这女人!”恶罗王朝我看来,满脸恼火,“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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