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是被撞开的,为首的唐公公看着眼生, 想是严公公死后接班的。
他后头也跟着两个小太监, 还有一队人, 个个身着盔甲, 提着长剑。
有那么一瞬, 苏绵觉得滑稽,这些人不去杀流匪, 却来对着一个弱女子耀武扬威。朱琰在位一日,这大启, 是好不了了。
唐公公又说了一遍:“请杜太医随奴才进宫面圣!”
苏绵敛袖,态度不卑不亢:“臣已嫁于路江月为妻, 正欲辞去医官之职,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笑话!”唐公公小眼中透着冷厉,“路督主要成婚,杜太医要辞官,那都得看皇上答不答应。皇上若是不答应, 你们那都是妄想!”
两名黑衣女子突然出现, 护在苏绵的身前,唐公公身后众人作势,兵刃几欲出鞘, 一时间, 院内空气静默,剑拔弩张。
唐公公喝着:“皇上宣杜太医入宫,尔等这是要做什么?可是要反!”
“臣只是想等着夫君回来, 与他说一声。”苏绵轻笑,“公公紧张个什么?”
“该紧张的是你,”他冷冷说道,“你是想等着路督主赶回来救你吧?不必等了。路督主今日,出门没算日子,他怕是自身难保,顾不上你了。”
他怀着恶意笑了笑,晃着大脑袋:“不会再旧戏重演了,咱家也绝不会再做第二个严公公。”
苏绵觉得心像是在刀锋上割了一下,又疼又冷。她在想,什么流匪出没,滥杀无辜百姓?恐怕根本没有流匪,那只是朱琰为了对路江月使一招请君入瓮,自己让官兵去假扮了流匪,而杀的,是他自己的百姓。
他可真是个好皇帝!遇事窝囊,对自己的臣子和子民倒够狠得下心!
看来,今日之事,朱琰是早有蓄谋的,他连军队都弄来了,当真是势在必得,无论生死!苏绵冷笑了一下,望了望天,绕了一大圈,她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朱琰玩得乐此不疲。
她对身前两名黑衣女子说道:“你俩让开吧,无需阻拦。”
那二人迟疑,站着没动。
“你俩能杀光这一队人马吗?”苏绵问。
她俩对视一眼,低头沉默。她们做不到,即便是加上所有的府兵,挣个鱼死网破,苏绵今日怕也是跑不了的。既然如此,她决定不跑了,她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苏绵是自愿跟随唐公公离开的,她走时对两名影卫说:“若能等到路江月回来,告诉他,来宫里接我。”
仿佛只是平常的夫妻离别,仿佛她只是入宫去参加一场晚宴,两个女子哭丧着脸点头,苏绵却又笑了笑。她好像能预见到,路江月一定会回来,而她,一定能等到他去接她回家。
唐公公满意地带着人,跟在苏绵身后,对于苏绵说的话,他只有一个认定——疯话。
苏绵入了宫,她在被送往流光殿之前,被一群嬷嬷伺候着,沐浴更衣。其实,苏绵看出来了,她们更主要的目的,是检查她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
朱琰这哪里是要见太医,他想要生吞活剥了她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今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可苏绵不想做他的女人,他只会叫人觉得恶心。
若在平时,朱琰会早早便在流光殿里等着,那是因为他平时没啥事做。今天不一样,他今天要操心一件大事,那就是,京郊一役,他的人能不能顺利杀了路江月。
眼下战况还算顺利,他决定先去流光殿享受自己的战利品,也省得,叫佳人苦等。
他进去的时候,殿内烛光暧昧,苏绵沐浴后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曳地长裙,坐在桌边。朱琰从前只见过她穿太医的官服,已经心痒眼馋得欲罢不能,还从未见过她这样明媚艳丽的样子。
她眉眼清冷,守着一盏昏黄的烛火,美得似幻似真。
“皇上,”她抬了抬眼,竟然不吵不闹,主动地开了口,她挑眉示意了一下对面的黑漆描金圆木凳,又说了声,“坐。”
那语气极是自然熟稔,朱琰倒也不觉得生气,反倒真的走过来,袍摆一撩,坐下了。
一时无语,他贪看着她灯下的容颜,心中忍不住感慨,原来她女装的样子,比男装还要好看一百倍。杜若,本就是种花,他从前怎么就没想到,杜若是个女子?
这样一想,朱琰更觉得,除了杜若花的清新脱俗,淡雅芬芳,还真没有别的花能用来形容眼前的人。再想想他后宫那一众妃嫔,简直个个都成了庸脂俗粉,就连一向宠爱的邹佩柔,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想得到杜若。
他默了半晌,冷哼了一声:“你还记得朕是皇上?那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朕的手掌心?”
“陛下已有三宫六院,又何必为难臣妻?”
“臣妻?路江月一个太监,他娶哪门子的妻!”朱琰蓦地站起身来,清瘦苍白的面目阴狠狰狞,“就算娶妻了,也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是寡妇了!”
“就算路江月是太监,就算他死了,臣也依然是他的妻。臣与他拜过堂,洞过房,夫妻间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
“够了!”他目眦欲裂,差点就想掐死她,“你以为朕稀罕你,你就可以挑衅朕?”
“太后尸骨未寒,皇上便强抢臣妻入宫,皇上不怕遭天下人唾骂吗?”
“朕不怕!”
“那皇上也不想知道,好端端的,瘟疫是如何闹到宫里来,是谁害死了太后?”苏绵挑眼微笑,“皇上不妨坐下来,消消气,听一听真相?”
朱琰本是没多少耐心了,只想先将人占为己有,眼下听见事关太后之死,他迟疑着愣了愣:“你知道真相?”
苏绵像主人似的,拿起桌上茶壶,帮朱琰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当然,他满怀戒心,碰都不会碰。
苏绵也不介意,她清了清嗓子,便自顾地说了起来。
此前,她在外遇刺,刺客被擒。当时,她总有种感觉,觉得对方并没那么想杀她。后来,路江月查实,此人是淑妃的母家培植出来的杀手。
苏绵一直不明白,如果淑妃想杀她,为什么等了那么久?如果在苏绵刚出宫,还没有和路江月走得很近的时候动手,或者在她重病时动手,再或者,多派一个人,那胜算就大多了。
回京时,大家得知皇宫里出了瘟疫,奇怪的是,此前所有疫区城门都下了禁令,瘟疫是如何散播出去的?而且,准确无误地单单出现在宫里?
一得到消息,路江月下令,清查所有城门出入记录,却毫无头绪。
返京后,易绍去了宫中各处,诊治瘟疫。
当然,苏绵不会跟朱琰说,她之前拜托了易绍,入宫后,要先去静悦宫看看。易绍后来说,安昭仪也染了瘟疫,卧床不起,幸亏孩子没事,朱励待在受了波及的静悦宫里度日,战战兢兢,也是可怜。朱琰自己的儿子,他却从不在意。
后宫的嫔妃们几乎病倒了一大半,她们个个身娇体弱,容易感染倒也正常。淑妃娘娘因为身怀有孕,说是平日懒怠动弹,不爱出去走动,且饮食也格外小心,因此,虽也染了病,但感染得晚,病的也轻。
易绍去玉孚宫时,淑妃娘娘治瘟疫的药刚煎好,他凑过去闻了、看了,又禁不住仔细辨认了一下。结果他发现,淑妃娘娘用的药方,并不是路江月交给信使送入宫中的药方。她用的药里,有一味山茱萸,是苏绵改过之前的方子。
他把这事告诉了苏绵,苏绵立马就明白了,史霜兰派去的杀手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等解药。因为一开始,史霜兰派他前去的目的,就不是杀人。杀人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把瘟疫带回皇宫。
苏绵之前一直是男装,那晚初试女装,除了路江月,根本还没人见过她女装的样子。可是,外面天黑了,刺客依然能笃定,要行刺的就是她。那说明,刺客那天下午,就混在求医的百姓之中,他知道苏绵是女儿身,所以不奇怪,也不会认错。
他早就去了两广一带,混迹在人群里,在行刺之前,他要先做两件事。其一,将染了瘟疫的物件传递出去;其二,拿到治瘟疫的药方,让人送回玉孚宫。
路江月查不到可疑之人出城的记录,那是因为,人根本没出城,他只需要用某种途径,把东西送出去即可。史霜兰拿到了治瘟疫的方子,她就可以放心地在宫里散播瘟疫,而她则喝药护着自己。在大家都病的时候,她也病了,病得不重,但却不引人怀疑。
苏绵死不死,史霜兰并没有那么在意。因为,史霜兰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太医,就算朱琰再喜欢,她也入不了后宫,做不了嫔妃,动摇不了淑妃的地位,更不可能怀上皇子。
相比之下,史霜兰更想要的,是邹佩柔的命。淑妃貌似天真,其实阴险,上一世毁掉原主,这一世毁掉丽嫔,她从来没有手软过。
不同的是,上一世,淑妃一心把目标放在原主身上,结果她的计划被邹佩柔利用,害人害己;这一世,丽嫔自作聪明,挑唆淑妃杀人,计划却又被淑妃利用,让丽嫔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首先,路江月不一定能查到杀手是谁派的,就算查到了,既然苏绵没死,而且淑妃还是受了挑唆,淑妃觉得自己可以逃过罪责。其次,用刺杀做为障眼法,别人就想不到,杀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即便有人怀疑皇宫的瘟疫是人为的,也查不到淑妃头上去。
所以,在一次失败的行刺背后,瘟疫已经神鬼不知地被送进了宫。
淑妃要对付丽嫔,却把瘟疫放进了太后宫里。她知道丽嫔是太医出身,素来很注意防护,平时就讲究养生,饮食谨慎,还常常熏艾。相对而言,让太后中招更容易些。
太后病了,丽嫔这位爱出风头的“国医圣手”果然被送进了太后宫里,丽嫔不仅性命难保,而且名誉扫地。
同时,瘟疫在宫里散播开来,凡是有资格和淑妃斗一斗的,平日里不服她的,无一幸免。
淑妃盘算着,若是这些人都死光了最好,她腹中这一胎是儿是女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地位稳固,她还年轻,什么时候生出皇子,她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做皇后。
朱琰的手握了拳,轻颤着。
好得很!后宫佳丽三千,他曾经觉得快活似神仙,如今看来,她们一个个都心机似海,只拿他这个皇帝当傻子似的哄。什么国医圣手?什么天真直率?都是假的!光一个史霜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太后,差点将他这后宫给一锅端了。
“你说完了?”他看向苏绵的目光带了丝恨意,是压抑已久的憋屈,“你今日赶着告诉朕这些,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想刺激朕?”
他轻呵了一声:“没用的,眼下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朕说什么都不会再放过你!”
苏绵瞥了他一眼,烛光下的容颜依然娇媚:“皇上打算用强吗?”
“不行么?”他狞笑,笑容里发着狠。
“你好好感觉一下,你真的行么?”苏绵唇角的笑意渐冷,像淬了冰一样,眼神也突然凌厉起来。
朱琰心惊,却突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站不起来了……
怎么可能?朱琰惊疑不定地扫了一眼,她倒的茶水,他没喝,甚至碰都没碰过,自始至终,他也不曾靠近过她。
“你是什么时候给朕下的药?”
“你一走进来,在桌边坐下的时候。”苏绵水葱似的指尖,向着桌上的烛光点了点,“我把药,下在烛火上了。”
这是种大夫常用的麻药,只不过,苏绵把它做成了极度的浓缩,而且,一经焚烧,会无色无味地在空气中挥发。
外人不知,原主的身体除了对螃蟹会过敏,还对一种草药天生免疫,那就是制作这种麻药所用的川乌。
苏绵把高度浓缩的药丸做得极小,用蜡封住,沐浴时,就藏在舌根下。等她进了流光殿,在听见朱琰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她将蜡丸放进了烛火里。接下来,她故意和朱琰说话,等着药效发作。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研究了很久。药丸的大小、药效的时长、浓度的控制……她都已经做了精心的准备。
苏绵倏地站起身,拔了蜡烛,往地上一摔。蜡烛熄了,断作两截,殿内又暗了些。
她拿起烛台,一手提住朱琰龙袍的后领,一手用烛台锋利的尖钉抵在他的喉前。朱琰面无血色,却又浑身麻得动弹不得。
他颤着声问:“你敢弑君?”
“有何不敢。”苏绵淡淡地答道,“是你苦苦相逼。”
大夫的手,能救人也能杀人,这是她早有心理准备的事。只是她从前以为,这事她能躲得过,如今,她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面对了。
医者是救死扶伤的,但若真的需要她来除暴安良,她也不介意做一件越俎代庖的事。
由远及近的喊声传来。
“皇上!杀……杀过来了,路督主带着人,快杀到流光殿了……”
殿门被慌慌张张地推开,唐公公匆匆来禀。话音未落,他抬眼看见殿内的情形,什么话都没说,丢下他那遭了挟持的皇上,自己拔腿就跑。
“你给朕……回来!”朱琰喊了一声,没人搭理,喉前的尖锐却又入了一分。
血流出来,他脸色灰败。他不甘心地扯住苏绵的衣袖,做垂死挣扎。
苏绵半点都不敢懈怠,死死地攥着烛台。她原本还想等到路江月来,把朱琰交给他处置,可她等不及了,如果药效过去,朱琰便不会任人宰割。
不知僵持了多久,他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大。
苏绵面无表情,扬手又落下,终于将烛台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脖颈间。温热腥红的血喷溅在她身前,海棠红的长裙越发鲜艳刺目,她闻到重重的血腥气,弯下腰,几欲作呕。
殿门再度被人推开,门外光亮如昼的灯笼和火把照进来,和殿内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宛如从深渊里望见的光明。
她期盼中的那人站在光明里,一步步向她走来,芝兰玉树、唇红齿白。她初时只觉得,他穿这身红袍,威严凌厉;洞房那晚,她觉得俊朗养眼;此时,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路江月走过来,看见她手里拿着把烛台,锋利的尖儿还滴着血,朱琰就躺在血泊里,脖子上一个血窟窿。
苏绵抖着手,松了烛台,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她说:“我杀人了。”
穿越几世,头一回杀人,而且,她一干就干了票大的,把皇帝给杀了。
“杀了就杀了吧,”路江月掏出块雪白的绢帕,拿起她的手,轻柔地帮她擦了擦,“没多大事。当初我能扶他登基,过两天也可以再换个人做皇帝。”
他原本还下不了这个决心,朱琰胡闹他能忍,不理朝政他也能忍。可是,朱琰越来越变本加厉了,他在京郊让人假扮流匪,大开杀戒,就为了引路江月前往,围而剿杀。他还趁着京郊之乱,放了军队入城,围了路府,抢了臣妻。路江月岂能再忍?
苏绵担心地看他,虽然他上上下下,好好的,没受伤,可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你今日,没事吗?”
“没事,”虽是一场恶战,但他不愿多说,“叛军已平定,没事了。”
路江月人不在京城的时候,就发现京郊有异动。他猜到朱琰勾结了驻扎在那里的队伍,来算计他。
朱琰本是想等路江月一回京便动手的,没想到,被皇宫的瘟疫闹了个措手不及。于是耽搁了几日,才启动这条毒计。
路江月前往京郊时,便有些疑心,于是留了后手。如若不然,他今日必定死在那里,万箭穿心。
只是,他虽有准备,却还是低估了朱琰的无耻。他没想到,朱琰会滥杀无辜,以此做为诱饵,路江月哪怕明知道可能有危险,也不能不管。他也没有想到,太后刚刚咽气,朱琰可以放着老娘不管,先去路府抢女人,抢的还是别人已经拜堂洞房的妻子。太后初丧,皇帝倒有寻欢作乐的心思。
门口几个人,像拎小鸡子似的拎着没跑掉的唐公公。唐公公被抓回来,还不知朱琰已死,他只听见路江月说“叛军”,他扯着尖细的嗓音争辩:“谁说那些是叛军!”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的,那些军队是皇帝费尽心思背着路江月勾搭上的,如今可是皇帝的心腹。
路江月回身瞥了一眼:“我掌管京城附近五城兵马,没有我的指令,擅自入京,不是叛军是什么!”
典型的奸宦当道的口气,可是,苏绵听着很喜欢!
唐公公把脑袋往里探了探,张望了一眼,看清了殿内的情形。他呆若木鸡地愣了愣,大叫起来:“你杀人啦……行刺皇帝,这是反了!反了!”
路江月回头一个眼神,他的嘴让人给堵上了。
“唐公公疯了,先把舌头割了,然后……”
路江月没说完,苏绵扯了扯他的袖子,用告状的语气,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是他,就是他抓我入宫的!”
俊脸上阴沉下来,顿时寒气袭人。“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进献了一头雪狼,已经抵京,它最爱吃活物。”
手下人明白了,拎起唐公公就走。唐公公耷拉着脑袋,无声无息的,早就吓得昏死过去了。
苏绵瞟了眼地上的朱琰,问路江月:“这里怎么办?”
皇帝死了,她终归是捅了个大娄子。可是,她不后悔这么做。
“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
“不,”苏绵拉住他,满目依恋,“我要等着你一道回去。”
此时的皇宫,已尽在掌控之中。
方才隐约听见外面的喧嚣,邹佩柔都没太在意,眼下,什么事都比不上她的命重要。
这瘟疫当真厉害,她原不过想着,装装可怜,让皇帝别杀她,等药方送进了宫,她就有救了。可是,这药一连喝了好几天,她的病初时还见起效,后来却像是更重了。
宫女捧着煎好的药,送到她床边来。她还没喝,药碗便被人夺了去,摔了个粉碎。
宫女一溜烟地跑了,丽嫔盯着来人,狐假虎威:“路督主夜闯宫妃寝殿,好生无礼,当心皇上治罪!”
“这药喝了也没用,”路江月不耐烦地解释,“你这儿的药,一开始便缺了两味,枉你自称神医,一直没发现吗?”
难怪没效,邹佩柔双目失神,茫然地问:“是你害我?你为何害我?”
“你教唆淑妃杀人,又医死了太后,还让人去偷了杜若的医书。不是我害你,是你该死。”他冷冷地站在那儿,像生杀予夺的神。
成婚的次日,路江月休假在家,却派了心腹去了趟淑妃的玉孚宫。问起行刺之事,淑妃轻易地承认了,但她说,是受了丽嫔挑唆。丽嫔说,有杜若在,皇上和督主均受其害。于是,为了皇上和督主,淑妃决定派人刺杀杜若。
银冬肯为淑妃作证,但银冬是淑妃的贴身宫女,她的话不足为信。但还有另一个人,也愿意为淑妃做证,倒是让路江月有些意外。
这个人是挽秋,她上次帮苏绵作证,是为了帮丽嫔,阻止苏绵前往流光殿;她这次帮淑妃作证,却是背弃了丽嫔,站在了淑妃一边。前阵子,她还帮丽嫔偷过医书,丽嫔则帮她升了八品医官。
路江月把这事告诉苏绵,苏绵想了想,倒也不难明白。
挽秋一直都是淑妃的人。这一世,还有原主那一世,挽秋的主子,都是淑妃。
上一世,邹佩柔在斗倒原主之前,一直留在太医院,所以,她没有必要拉拢挽秋。淑妃那次就是叫她的心腹挽秋悄悄地给她备下堕胎药,却被邹佩柔发现,动了手脚。
这一世,邹佩柔早早地做了丽嫔,当她发现皇帝对杜若起了心思,于是花钱收买了杜若身边的挽秋。她却不知,正因为这样,她所有的算计,都被淑妃知道,占尽了先机。
“挽秋?这个贱人!她怎么可能作证,她根本不在场……”
邹佩柔收了声,却已经晚了,她这是病糊涂了,才一气之下说漏了嘴。
路江月轻蔑地勾唇笑了笑:“不会再有人送药来了,丽嫔一路走好。臣还送了个人过来,给你作个伴。”
血乎乎的朱琰被人搬过来,放在邹佩柔的床上。她一眼瞥见他脖子上的血窟窿,吓得她脸白如纸,屁滚尿流地从床上摔下来。
路江月命人搜出了医书,然后潇洒地转身,走前下令:“封门!丽嫔死于瘟疫,皇上与她伉俪情深,追随而去了。”
苏绵牵着路江月的手,并肩从琼楼玉宇中走出来。
背后恢弘的大殿只余夜色中的剪影,她抬头望见,深蓝色的幕布低垂,天地相连宛如巨大的泼墨画,而她就走在画里。
不久后,新皇朱励登基,一直不被看好的安昭仪终于扬眉吐气,做了太后。
淑妃散播瘟疫,居心险恶,致使宫内多人染病,因不及医治而亡故的宫女太监人数,更是骇人听闻。淑妃难逃一死,且祸及满门,挽秋也被罢黜了医官,罚入浣衣局为奴。
太医院院使告老还乡,易绍众望所归,由院判晋为院使。
路江月,依然是东厂提督,依然是掌印太监且手握兵权,也依然是个权宦,其权力大到,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关于那晚的事,有诸多传言。人们说不清,哪一种是真,哪一种是假。但是都不重要了,那就像一场噩梦,永远消失在那晚的夜空下,大启国已经有了新君,日子还要一天天地继续。
朱励很勤奋,也聪敏好学,他每日除了研读文章,通晓古今,还会向路江月学习处理政务。
路江月每日从宫中回来,常常会带来朱励或是太后送给苏绵的东西。朱励记得,是苏绵治好了他的哮喘,还曾鼓励他,将来要做大事;太后也知道,那时若非苏绵叮嘱易绍先去静悦宫救她,凭她的位分,哪里能得到精心的医治?
六年后,路江月辞官,皇帝亲政。
此时,苏绵的杏林堂已经成了京城内首屈一指的医馆。那是京城百姓心目的一块金字招牌,人人都知道,杏林堂的杜大夫不仅医术超凡,且生了一副菩萨心肠,但凡遇见吃不起药的病人,她常常会慷慨解囊。
无论受到多少赞誉,苏绵始终不忘初心。在杏林堂的墙上,一直挂着当年,乡亲们送她的字,虽然写的不好看,但是能够一直激励她前行。
学无止境,人生的修行也永远没有终点。
路江月辞官时,朱励为了表达对他多年辅佐的感激之情,赏赐了他许多东西。良田宅院、金银丝帛、奇珍异宝……苏绵看着,惊得愣了半天,感觉自己瞬间富甲一方。
她问路江月:“你拿皇帝这么多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路江月不以为然:“不拿才不好。拿了,说明我是要安于富贵,享受人生。不拿,皇帝会担心我盯着他别的东西,没安好心。”
“哦!那就……照单全收!”
薛临和几个太监非要跟着路江月离开,一道出了宫。都是多年的亲信,他们觉得,若是督主走了,他们难保不受人欺负,不如一块儿走了算了。
薛临领着几个太监做起了药材生意,苏绵需要的,他们都可以帮忙进货。从前还算是有些脸面的人,可以进到平价的、最好的药材,他们卖给百姓们,不卖高价,不卖假药,也算诚信经营,自食其力。
苏绵好容易盼着路江月无官一身轻,决定和他外出游历一番,就像杜常博那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给当地人看病。
阿吉已经长成了小伙子,苏绵不在时,他可以独当一面,带着几个学徒,一起撑起杏林堂。
清晨的阳光正好,一辆马车缓缓地走在铺洒着细碎光斑的林荫道上。
路江月在车上报怨:“你怎么就催着车夫出发了呢?我说好了要叫薛临跟着,他那车上还有我的丝绸被、苏绣枕、玉如意,皇上赏的新茶、御膳房做的点心……”
“你搬家呢?”苏绵嘟着嘴,“大老爷们儿出个门,这么麻烦。”
路江月一下把她挤在车厢壁上,从她的额头吻到了红唇,又抵着她缠绵了一会儿。他问:“记得咱们初见的时候吗?”
苏绵粉着脸颊,“嗯”了一声,又匀了匀气息,才说:“记得。”
“那你说谁老呢?”这事儿从初见时强调到现在,这人就是不长记性。
“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六七年怎么了?”他不怀好意地咬她的耳垂,逗得她面红耳赤,全身发软,“昨夜……我伺候的舒服么?”
苏绵抱着他的脖子坏笑,然后凑到他耳边,回敬了同一句话。不仅如此,她还絮絮叨叨、没羞没臊地说道:“我最喜欢看你那时的样子……”他衣衫凌乱,被逗得又温情又脆弱的样子,特别迷人。
路江月顿时绯红了两颊,却还要强撑:“我那是,为了配合你,让你高兴。我说过的,这辈子,你既是妻子又是孩子,我必定掏心掏肺地,只宠着你一人。”
苏绵整了整衣衫,问:“你方才说的,御膳房做的点心,有我做的好吃吗?”
“自然不及夫人做的。”路江月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经年困惑的事情,“对了,你第一次送我的山药糕上,那用梅子酱画的是个什么?好像……是兔子还是猪?”
苏绵一愣,心虚得目光闪躲,最终还是熬不过他凌厉的逼问,只得像蚊子哼哼似地回答:“是你!”
路江月咬牙,冷不丁地重新将她抵在了车厢壁上……
——世人只看见我残败的身体,却不辨善恶。我背负半生骂名,只是做了该做的选择。
直到遇见你,我才知,人间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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