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猛地挨了一拳,秦陆被打的偏过头,嘴角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他抬手抹了一下,沾了淡淡血色的手背垂下来,没有立刻反击。
这里是个死胡同,狭窄的巷子里没安路灯,一身皮夹克的胖子跟染了黄毛的寸头正架着刚刚打他的人往后拖,把他的脸用力掼在地上摁住。
即使体型上相对瘦弱,也毕竟是个男生,两人合力压制才没让他挣脱。
“妈的,这小子骨头还挺硬。”胖子报复性的踢了踢处于劣势的那人。
铺的并不平整的青石砖路脏污不堪,使劲挣扎的男生校服上蹭了不少泥水印子,愤怒的脸上带着青紫的伤。
他的眼镜在扭打间甩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镜片碎的很彻底,显然已经不能戴了。
“够了。”
胖子比秦陆还高出一截,闻言却下意识地松了手。趴在地砖上的男生受伤不轻,捂着被踢的侧腰半天直不起身来。
临近黄昏的天色刚好将他的神色遮掩了些,秦陆靠在墙上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记忆,半晌掀起眼皮朝着咬牙怒视他的男生笑了一声。
他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垂着眼睛轻声询问道:“不明白?”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还是可耻的以多欺少,男生怒极反笑:“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了你。”
昏黄的光线落在男生的脸上,他因为近视而眯起眼,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秦陆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也不怕男生又冷不丁给他一拳,只是出神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秦悠,你说秦泗山会为了你教训我吗?”
他咧嘴笑了笑:“我很好奇。”
扔下这句话后,秦陆也不管愣住的秦悠和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两个跟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巷子。
“哎王宿,你说陆哥今天怎么了?”肤色黝黑的胖子挠了挠头,刚刚秦陆的话让他产生了些猜测,“这小子也姓秦,该不会……”
“少八卦。”
黄毛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联想到今天秦陆阴沉的脸色,和突如其来的举动,王宿也多少有点猜想,但有些事明白也不能拿出来说。
跟秦悠做了将近两年的同学,平时秦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为什么今天突然要收拾他?
反应过来的胖子看了眼还坐在地上发愣的秦悠,有点后悔刚刚下手重了。
要真是那层关系,可算是卷进麻烦事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
坐上出租车报了原主家的地址,秦陆才有功夫慢慢理顺接收到的记忆。
原主的父亲秦泗山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娶了双亲亡故的叶岚,得了岳父家的两套房产。过了几年房价开始飞涨,秦泗山靠着倒房赚了不少钱,由此作为起始资金创立了自己的公司鸿丰。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秦泗山经常喝的醉醺醺的半夜才回家。叶岚忍不住劝他少参加些酒局,秦泗山本来就脾气很差,喝醉了之后更是嫌她烦,时不时就会动手打人。起初的时候酒醒了秦泗山还会后悔,后来大概是次数多了,清醒的时候也开始控制不住。
那时候原主不过五六岁,还没上小学的年纪,经常看见秦父对叶岚拳脚相加。等他稍大一些,想要护着叶岚,却被秦父一起打。
为了反抗秦泗山,原主去学了散打,但幼年创伤留下的后遗症让他在面对秦父的时候仍旧握不住拳。
他爸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打人,原主从小挨打已经有些心理扭曲了,但还知道维护他妈。反抗不能的原主满心的怨恨无处发泄,最初还尽力忍耐,后来积攒下的怨气让原主开始校园暴力学校里的人。他家里有钱有背景,学校的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刚开始原主还有所收敛,知道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揍过的都是本来就经常混社会打架的混混同学,而且打得不严重见好就收。
也是无心插柳,那些混混被他揍过之后老实了很多,不怎么欺负同学了,还默认他是学校新的校霸。
所以起初的时候学生们还不算特别怕他,觉得他只收拾坏学生。
秦悠是第一个例外,也是原主逐渐失控的开端。
起因是他在秦父的书房里无意间发现了一本相册。
他跟秦泗山没有一张合照,自己也很少拍,却在那本相册里看到了一个男孩从小到大的照片,看起来都是偷偷拍的。每一张照片里男孩都笑的很幸福,充满着阳光。除了男孩还有一个牵着他的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温柔。
秦悠跟秦泗山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原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而可笑的是,他跟秦悠做了将近两年的同班同学,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是秦泗山背叛母亲叶岚的铁证。
给叶岚母子留下无数噩梦的秦泗山竟然也有珍视的人,但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和叶岚要遭受这样的折磨,而那对母子却能轻松快乐的活着,还得到秦泗山的关怀和爱。
明明他们才是见不得光的小三和私生子。
原主带人把毫无防备的秦悠拖到巷子里,打断了他的腿骨。
本来以为秦泗山会因为自己伤了秦悠而报复,但秦泗山那边却毫无反应。
忐忑了一段时间的原主开始更加肆无忌惮。
他对待学校里的学生变得毫不留情,仗着秦泗山的财势胡作非为,冷眼旁观几个跟班在他的示意下霸凌那些无辜的同学,看他们被拉着一起堕入地狱。
原主被他爸毒打着长大留下了阴影,却选择了成为跟他爸一样的人渣去祸害别人。他唯一算得上有良心的地方,就是拼了命也要护着他妈。
秦悠的腿瘸了,却从来没有服过软。他一开始试图反击,但对方人太多打不过。他时不时就会挨打,但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求过饶。
他学习好,脑子聪明,其实一开始想过自救。但因为社会地位不同,得不到公正的评判。
有鸿丰的赞助在,学校不会管一个穷学生的死活。
至于秦泗山为什么不管,是因为秦悠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
秦悠他妈其实是被秦泗山骗了的。陆知恩不知道秦泗山当时已经结婚了,直到还是大学生的她意外怀孕,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情中当了小三。这在那个年代算是很大的丑闻,她做了错事,但有自己的底线。她离开了秦泗山,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
她没读完大学,只能做些短工。为了养孩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陆知恩没要过秦泗山一分钱,也不知道他一直偷偷找人看着他们。
不愿意让母亲担心的秦悠只字未提学校的事,而秦泗山在秦悠上高中后就撤掉了偷拍的人,因此也并不知情。
秦悠和他母亲陆知恩都不欠原主什么,他们也是受害者。
但原主不知道这些来龙去脉,他只觉得秦悠他妈是不要脸的小三。他从小被打骂着长大,他妈作为原配受尽委屈,只是表面风光。那个小三和私生子却享受着他那表里不一的父亲真心实意的对待,他简直恨毒了。
他本来就霸凌学校里的同学发泄,从此更是盯上了秦悠。秦悠有个青梅竹马叫柳杉杉,她护着他,长得又漂亮,原主便找人一边打秦悠一边侮辱柳杉杉,觉得很快意。
母亲叶岚被秦泗山打断了手腕再弹不了喜欢的钢琴,他就把柳杉杉的手指一根一根碾断,让她与热爱的绘画再也没有干系。
后来柳杉杉不堪其扰跳楼死了。秦悠为了给她报仇,拿了把水果刀把原主捅死后进了少管所,一辈子都毁了。陆知恩知道儿子杀了人被抓精神恍惚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终身瘫痪。而叶岚全靠儿子的支撑活着,恨毒了秦泗山,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跟他同归于尽。
跟着原主的那些小弟本来是被他怂恿威胁,或靠他的家世庇护作恶,后来都被退学提早进了社会,大都成了社会的毒瘤。
被他霸凌过的同学许多都留下了心理创伤,那些疤痕一辈子都在,想起来就会痛苦万分。
读取完记忆的秦陆闭着眼睛冷静了一会,接下了任务。
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所有受到伤害的人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
穿过来的节点还算及时,原主刚知道秦泗山有个珍视的私生子,方才在巷子里是他第一次找秦悠的麻烦。而且因为秦陆取代了他,秦悠也就没有被打断腿,只是轻伤,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在此之前,原主没有受到秦悠的刺激,还没有伤害过无辜的同学。
秦家在R市有名的富人区,坐落在半山腰上。三层的独栋别墅,有一片自家的小花园。
保姆给他开了门,见他两手空空问了一句,秦陆抄着手随口道“嫌沉”。
原主的经历使得他总是很少有什么表情,话也极少。
他长得其实很好看,但属于有点冷淡的长相,眉宇间常年笼罩着一股阴郁。这张时刻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厌世脸,让人很难接近。
秦陆不会大幅度改变原主的性格,那会让周围的人觉得突兀。
“你的脸怎么了?”
天早就黑了,秦陆很少回家这么晚,叶岚一直坐在客厅等他。保姆没有注意,但叶岚一眼就发现儿子脸上有伤。
大概是为了在外粉饰太平,秦泗山打人从来不打脸。
“被篮球砸到了,没事。”秦陆放缓了声音,对母亲安抚的笑了一下。
秦陆从不对她说谎,叶岚信了。
不过四十多岁的叶岚并没有富家太太的样子,反而因为成日担惊受怕看起来很是憔悴。过于消瘦的脸颊凹陷下去,气色也不好。
她年轻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最无助的时候认识了秦泗山,本以为嫁给这个追求者可以重新获得幸福,结果却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叶岚是一个有些软弱的女人,她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自己。
这些年她偷偷去医院开过验伤证明,收集家暴证据,却一直没有跟秦泗山提离婚的勇气。她的手腕断过已经弹不了钢琴,没有了工作,这些年远离社会,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靠自己生活。
外人不知道她的情况,在别人眼里她是人人艳羡的秦家太太。她害怕之前来往的那些朋友要是知道她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会在背地里议论嘲笑她。
儿子秦陆才十六岁,公司股份和房产等财产都在秦泗山名下,如果她提出离婚,可能会一无所有。失去现在的财富她不在乎,但她无权无势,也没有了钱财,儿子的抚养权她能抢得到吗?
留下儿子一个人在深渊挣扎,叶岚做不到。但她很清楚,能不能离婚还很难说。以秦泗山现在的经济地位,儿子势必不会属于她。就算儿子执意跟她走,她又拿什么养活儿子,给他更好的未来呢?
秦泗山就是个疯子,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有当面对抗的勇气。
保姆不在秦家过夜,到了八点钟就离开了。
空旷的豪宅里只剩下秦陆和叶岚两个人,他拉着母亲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给她切了一颗苹果。
苹果外皮看起来还算红润,内里的果肉却开始腐烂了。
“妈,苹果坏了。”秦陆把发黑的苹果给叶岚看。
才上高二的儿子俊秀的脸还带着青涩,叶岚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没关系,换一个吃吧,这还有好多呢。”
茶几上的水晶盘里摆满了水果,除了苹果别的种类也很丰富。
秦陆拿起一颗橙子切开,果肉饱满,香甜可口。
他把新鲜的橙子递给叶岚,眉眼间的阴郁在母亲面前褪去了些,显得有些稚气:“这橙子真新鲜。妈你说得对,我们干嘛非得吃烂了的苹果,把这个扔了就是了,这不还有很多别的水果可以选择。”
叶岚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她观察着秦陆的神色,想看出他是不是意有所指。但秦陆看起来一切如常,而且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闲聊道:“我最近看黑板有点困难,可能是近视了。班主任怕我看不清给我调了个座位,以后就坐第三排了。”
原主确实有些近视,但班主任不知道,调座位这事更是没有。
“少看点手机,不然肯定要近视的啊陆陆。不过坐最后一排确实离讲台太远了,周末去查个视力看看要不要配副眼镜。新同桌是谁啊,学习怎么样?”即使知道儿子的心思并不放在学习上,叶岚还是忍不住想关心下儿子周围人的学习情况,至少别拖后腿。
秦陆皱着眉沉了脸色,不太愉快的道:“叫秦悠,数学老师老把他挂在嘴边儿。他负责收我们组的作业,学习还行。”
“真的呀?以前没听你说起过这个同学,能做朋友的话让他教教你学习。那个吴水和王宿看起来就不像是好学生,可别把你带坏了。”
吴水长得又黑又壮,个头也高,一脸凶相。王宿更不像个正经孩子,还染一头黄毛。见过两人的叶岚对这两个同学印象不太好,却不知道他儿子才是最坏的那一个。
秦陆皱着眉有些不耐的摆手:“妈你别老管我跟谁玩。班主任老把我俩放在一起念叨,说我跟秦悠名字挺像,长得也像,学习却一个天一个地。这回干脆把我跟他排一个位儿,烦都烦死了。”
秦悠?也姓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是属于女人敏感的第六感发作,叶岚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安抚自己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姓秦的人多了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岚有些心神不宁,面上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拍了拍儿子的手笑着道:“有照片吗?让妈妈看看跟你有多像。”
“我怎么会有他的照片?”秦陆下意识的反驳,一脸生理性的厌烦。
“我记得你们班运动会的时候拍过合照?上次没仔细看,给妈妈找一下吧。”
秦陆有点无语的看了眼突然格外关心的叶岚,但还是拿起手机开始翻群相册。
“喏,就这个。”
照片照的很清晰,站在第二排的秦悠戴着幅银边眼镜,有些书卷气,看起来就像个好学生。
“挺好,以后跟人家好好学习。去房间休息吧,妈妈也有点累了。”
“谁要跟他学习,我是没好好学才考不好的,不是学不会。”
叶岚的笑容有些勉强,犹自不满的儿子没有发现。
“那妈你早点睡。”
秦陆没有多说,起身上楼了。
秦泗山出差了,要一个周以后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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