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废太子的小宫女(二八)

    半年后, 宫里又迎来了新一年的初雪。

    东宫的梅园里, 梅花又开了,覆上了一层新雪。

    这梅园,已经让新帝赐给嫣然公主了。

    如今前来采天泉的,也只有浅月宫的人。

    新帝执政手段果敢,但其私德却令人不敢恭维,比如说:阴杀兄弟,软禁亲父, 将与自己订了亲的嫣然公主认作义妹, 还将死去的弟媳追封为自己的皇后, 豢养猛虎,纵禽兽草菅人命等等……

    种种私德,极其败坏, 史官都不敢书写。

    ***

    王嫣回到浅月宫的时候, 秦渊已经在她院子里站着了。

    一人一虎。

    秦渊已经下朝了,穿着一身玄衣,小雪随在他身后, 浑身雪白,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王嫣煮着今年的新天泉, 轻声问道:“想喝什么茶?”

    “随意。”秦渊淡淡道, 斜斜靠在卧着的小雪身上。

    小雪打了个呵欠, 露出四颗锋利的獠牙来。

    王嫣看了一眼,心生惧意,小声道:“我听说, 小雪又伤人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些,白日里与它亲近就算了,夜间不要同寝。”

    她声音说得很小,像是生怕小雪能听懂似的。

    秦渊伸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雪的上獠牙,“它不咬人,它咬的人,都是朕让它咬的。”

    “你忘了,半年多前它还咬过你,你看看你的手。”秦渊手上,还有一圈明显的牙印,怕是此生都消不了了。

    秦渊的目光落在自己虎口处那几颗牙印上,半晌,才低沉道:“不是小雪咬的。”

    王嫣惊讶极了,“不是小雪咬的?”那还有谁能咬他咬成这样?

    秦渊沉默不语。

    其实,这是小小咬的。

    当时她的断肠丹发作了,若不让她咬些什么东西,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在她晕死过去之后,他死死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心中又痛又恨,恨她为什么那么不听话,恨她为什么要和秦辞那么要好,恨她为什么要对秦辞动心……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断肠丹会在她身上发作——她竟然大意到将解药给落下了,是要赶着和秦辞离开吗?

    御林军说……当他们把她和秦辞从粮铺的密室里救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床上,似乎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秦渊盯着武小小看,她已经昏迷了过去,浑身都被汗打湿了,口和衣襟全是他手上的血。

    他将她放入澡池中,洗净她身上的血,除掉她的衣衫,将她抱了起来,拿软巾轻轻擦干她身上的水。

    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肌肤,没有痕迹,没有任何秦辞留下的痕迹……

    他当时就应该抱着她,等她醒来的,可是他没有,他赶在秦辞回来之前离开了。

    第二个月让小李子给她的解药,他换成了真正的解药,即便知道徐青已经给她解毒了。

    那段时日,他是恨她的,恨她喜欢上了秦辞,丢下了自己。

    可是后来,所有的恨都化为了千万倍的痛。

    王嫣见他不欲多说,也没有往下追问。

    秦渊说起了正事,是来给她说亲事的,让她挑选夫婿。

    王嫣垂眸,轻声道:“我不嫁人,你以后不用再费心思了。”顿了顿,她道,“你不欠我什么,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秦渊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王嫣喉结一动,有些不敢说。

    她知道什么……她知道什么呢?她自幼寄人篱下,心思敏感,所有人都说秦渊喜欢她,她也曾经这么以为过,但有时却会不小心发现——他的眼神看起来温柔,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其实,他从来都不曾对她动过心。

    “说,”秦渊道,“朕恕你无罪。”

    王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你做的这些,对我来说并无坏处,只有好处。”

    她在宫中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吃食用度什么差了一些罢了。

    他愿意对她好,多方照顾她,她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不少;她身为前朝的人,皇贵妃要顾及太上皇的脸面,也不会对她出手。

    “所以,你不必觉得欠了我,”王嫣道,“你并没有耽误我的亲事,我本就不想嫁人。”

    秦渊默了半晌,“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他喃喃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一直都掩饰得很好吗?怎么会让她发现?就连小李子这么察言观色的都不曾发现呀。

    “你看着我的时候,我能从你眼神里看出来,你其实不喜欢我。你看……看她的时候,你从来不多看她一眼,但你习惯听,你会故作不经意地听她说话,就算你脸上没表情,我也感受得出来……”王嫣道,“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像……”王嫣说到这,忽地一顿。

    “就像什么?”

    “就像……”王嫣声音低了低,“就像她看你的时候……眼睛有光。”

    王嫣话未落音,秦渊忽地暴怒而起,一把将榻几上的茶具都打翻了。

    王嫣吃了一惊,缩着身子躲到角落里。

    小雪也受到了惊吓,缩成一团。片刻后,它过来,轻轻舔了舔秦渊的手,带着些抚慰和讨好。

    秦渊胸口不住地起伏,喘息。

    “她看你的时候,眼睛有光。”

    他何尝不知道,她看他的眼神。

    可是他……他却从来不曾回应过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回应过她。

    是啊,她明明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怀疑她对他的真心呢?这个傻丫头,他都警告过她了,可她还是自作主张,一点都不听话,他都给她服了断肠丹啊,她还不听话。

    秦渊思及往事,心口又觉得绞痛了起来,他的手紧紧抓住前襟,指骨都泛白了。

    他颤着手,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门口的小李子见状,连忙迅速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秦渊服下药后,气息逐渐平缓,猩红的眼也淡了下去。

    秦渊伸手,揉了揉小雪一直蹭着他的脑袋,转身离开。

    在他踏出门槛前,缩在角落里的王嫣忽然问了一句,“你哭过吗?”

    秦渊脚步一顿。

    “我没见你笑过了。你可以不笑,不快乐,但是……你不能这样一直忍着哭,悲伤靠服药是抑制不住的……还有,她知道你这样,她会很伤心的。”

    “闭嘴!”秦渊怒斥。她最后一句话激怒了他。

    王嫣脸色惨白,还是不能提么,半点都不能提么,他这样逃避有用吗?

    秦渊胸口微微起伏,甩袖大步离开,至此没再踏入浅月宫半步。

    他失魂落魄,不知要去往何处,等他停下脚步时,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景仁宫前。

    他缓步踏入,天空忽而下起了小雨。

    他忽而回过头来,看着景仁宫前面的那块空地。

    地上,空无一人。

    但曾经,有过一个小宫女,跪在那里,也是这样的雨天。

    她就那样跪在雨中,让秦辞给抱走了。

    又是自作主张。

    她和谁要炭不好,偏和秦辞要,秦辞喜欢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要是不惩罚她,就是皇贵妃惩罚她了。

    她在殿外淋着雨,跪了一天。

    他在窗边的榻上,跪了一天。

    他不是没心疼过,怎么会不心疼,通通都忍住了啊。

    这些时日以来,他常常在想,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没忍住,让小李子喊她进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让秦辞给抱走了?

    没有让秦辞抱走,她就不会去东宫,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可是秦辞……秦辞也不见得护得住她啊,她还不是入华容宫受了委屈。

    他在假山里找到她的时候,他呼吸都停住了。

    她就那么缩在假山洞里,紧紧地抱着自己,仿佛全身被冻僵了,那一眼,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她清醒时的绝望和害怕。

    他伸出手,去探她鼻息,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手都是发抖的。

    她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险些以为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感觉到她微弱气息的那一瞬间,他才喘过气来。

    那一刻,他多想将她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子,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想摸一摸她的脸,也不行,他怕会让人瞧见,他生生地忍住了,沉声喊来了嬷嬷,冷着脸,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将她抱走,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错过太多了,伤她也伤得太多了,他终于得到报应了。

    秦渊缓步踏入屋内,忽而失声惨笑了起来,笑声几近癫狂。

    这就是他的报应,他觉得这报应来得好,这是他该有的报应啊!他恨不得自己的心再疼一些,再疼一些,就像被人活活地剜开,再一点点地戳烂,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他笑着笑着,有风吹来,忽觉满脸冰凉,一定是雨水。

    他上了榻,将脸埋入被褥中,深深地嗅了一口,还有她的味道吗?

    不,没有了,她的味道已经消散了,就像她的人一样。

    其实,他从来就不怕冷,他喜欢冰凉的感觉,尤其喜欢冬日钻入被褥中那种被寒冷团团包围住的感觉。

    他不需要她替他暖床的。

    可是,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他眷恋着她身上的味道,几近迷恋。

    每次她一暖完床,整个被褥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少年时,曾经有过一段时期,他极其迷失,沉溺于其中。

    那时,几乎每晚,他晚晚都险些溺死在她留下的味道里。他亵渎她,想像着她的模样,她的脸蛋,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她的身段,她的味道……

    夜里,他甚至常常做梦,梦见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让自己拖拽在了身下,他在她身上贪婪地索取,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知道,他所有想要的一切,她身上都有。

    直到某一日,他忽地幡然醒悟,如果连这点情,欲都控制不住,哪里还能藏得住自己对她的喜欢呢?

    自那日起,他决心不再沉溺其中了,虽然……这很难戒掉。

    刚开始,他在自己身下放了块石头,硌得他生疼;后来,可以不用石头了;再后来,他终于可以随心控制自己的欲望了。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现在控制住,以后就能狠狠地占有她,让他的美梦成真。

    可是……她却将自己给了秦辞。

    又是自作主张。

    他甚至都不知道,以前那么听话的她,对他每个字都惟命是从的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爱自作主张了。

    她说,她是秦辞的人了,配不起他。

    他当时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失去她了。

    以至于后来,他反反复复,千万遍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他在想,他是不是说错话了,他当时说立她为后,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他不应该说立她为后的,他应该说……他应该说他爱她的,应该说他没有她会死的,这样她就会知道自己的心,她就会留下来了。

    或许他当时还应该跪下来,哭着告诉她这句话,这样她就会相信了,不会觉得他是在哄骗她。

    他想用自己的所有去换,换她回来呀。

    他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她什么……包括她的身份。

    他是说过,她身份卑微,可那是因为母后想收她当干女儿,他当时年纪轻,嘴笨了,又心急,才胡说八道。

    一定是因为他当时说错这句话了,她记了好久,所以才觉得自己配不起他。

    或许许多事情,从很多年前就注定了。

    他那年说错了话,所以才注定……如今失去她。

    秦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陷入了轮回的极致的痛苦中。让他欣喜的是,这痛苦,给他带来了报复般的快感,他在报复自己。

    ***

    武小小浑身酸痛,其实她觉得秦辞昨晚还算挺温柔的,但怎么会……全身都这么痛呢!像是被碾过一样!

    武小小缓缓地睁开眼,然后就懵了。

    她对上了秦渊的脸。

    不,确切来说,是秦渊的睡颜。

    不,再确切点来说,是短发的秦渊的睡颜。

    她在现代!

    她身处一个现代化的星级酒店当中!

    等等——

    她身后还有人抱着她,她感受得出来,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武小小缓缓转过头,看见了……短发的秦辞。

    好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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