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后悔恢复记忆的一天。
他以为, 不过是记忆, 既然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他就有勇气接受自己所有的过去。
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的苏醒，害死了她。
他记得中秋那天，像一场恶梦。
醒来后，他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无法接受。
他进了浴室, 洗了一个又一个的澡, 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她肩上和脖子上那一大片的吻痕, 像利刃刻在了他的心尖上。
当天下午，他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来自贞德医院的邮件，是她的体检报告。
他知道, 她又填错了邮箱号码。
她的邮箱是他帮她申请的, 当初申请账号的时候，他直接在自己的邮箱后面加了个数字2。
她问他为什么，他当时一脸漫不经心, 说懒得帮她想账号。
她“哦”了一声，一会儿后却是笑了一下, 暗自开心的模样都写在了脸上。
其实他是和她一样开心的, 这样……有点像情侣邮箱。
他最初的想法, 是想让她记住自己的邮箱，这样她随时可以发邮件给他。
他打开了那封邮件。
他可以选择不看的，查看体检报告还要输入手机号码, 可他还是看了。
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一直都知道。
他只犹豫了一下，就输入了那串早已铭记在心上的数字。
她的体检报告像是在他的心上补了无数刀。
“破损”和“撕裂”这样的字眼……字字都扎在了他的心尖上。
那本该是他的女孩。
他险些被逼疯。
但是，他还不肯死心，不肯绝望。
他明明记得，他身下的人是她。
如果不是她，他怎么可能会碰她呢？怎么可能会那样极致地去爱她呢？
他开始彻查这件事，发誓要搞清楚昨晚发生在他们四人身上的事情。
他将这间总统套房的所有四十八个监控都调来了，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一帧一帧地查看那些监控录像，最后终于在一个视频监控中，听到了那晚的声音。
这个监控视频是安装在房间落地窗外的，用来监控外面的小花园。
因为就安装在房间的外墙上，加上落地窗没关紧，监控录下了房间里面的声音。
声音并不算很清晰，但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去掉了环境噪音。
喘息声难以分辨，但每个人的音色都不一样，用软件也可以很好地区分。
他分离出了他们四人的音轨，很简单就配对出了结果，一个让他心生绝望的结果。
那晚——是他和王子嫣，秦辞和小小。
他还是不肯死心。
他从一个前特工手中购买了一个CIA的音频分析软件，将声音全部定位，最后出来的效果图堪比爱情动作片，这结果毁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一个晚上的放纵，王子嫣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她从他身上爬起来，急促的喘息是她的紧张和害怕。
她下了床，从床头绕了过去，她赤脚踩在铺了地毯的地面，没有发出声音，但她走路时趔趄着撞到了床头，发出了声响，系统做出了定位。
最后，她走了秦辞身边，还没来得及爬上床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水落石出。
他和王子嫣的，他只看了一遍就删除了。
她和秦辞的，他听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接受了一遍又一遍的凌迟。
那是他的女孩啊。
她喊的，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呀。
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呢喃的，眷恋的，啜泣的，可是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那个时候，他恨不得杀了秦辞，亲手杀了他；可他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心情烦躁，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如果当时不是喝得那么急，兴许能残存些理智，也不至于认错了人，毁了一生。
他的满腔怒火无法发泄，几乎要逼疯他，但很快，他就找到了宣泄口，那就是——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们。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们身上，毁掉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让他们经历自己的痛，可是在做完这些之后，他却发现这些没用，再怎么样，他和她的人生都无法重来了。
更为致命的是——她怀上了秦辞的孩子。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和秦辞之间有了再也无法割舍掉的关系。
当时她醒来后的那种情况，她明明无法确定她是和谁发生了关系，可她却下意识地走向了秦辞。
她在怨他，怨他这些年来对她不闻不问，怨他那晚见了面之后，他对她的冷漠态度。
她放弃了他，投入了秦辞的怀抱。
即便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不想放手。
他下了决心要和她在一起，就算她不打掉孩子也没关系，他们也可以在一起，他会安排好这一切。
可是上天却存心捉弄他，让他在关键时刻失忆，失去了最后抓住她的机会。
他理解她的选择，在他那样地伤害过她之后。
如她所说，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他。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对她没有半点怨言。
可是，还是很不甘心呐。
到头来，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为什么他明明那么爱她，却依旧抵抗不了天命，只能按着书写好的剧情走下去？
好不容易，她终于有了重来的人生，却又让他亲手给毁了。
为什么他要记起这一切？为什么他要害死她？为什么她哭着求自己不爱她的时候，他却连一丁点都做不到？
直到现在，他还是做不到，即便是在她死后，他还是做不到。
他心里很清楚，假如他不爱她，她就能复活的话，那她永远也不会有复活的机会。
他不知道该怪谁，唯一能怪的，只剩下自己了，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他抱着最后的一丝念想——如果他死了，她有没有可能会活过来？又或者她的人生可以再重来一次？
书的最后，并没有记载他的结局。
他自己书写了，他在她跳下的地方跳了下去，用死亡挣脱掉受控的人生，书写了自己的结局。
秦渊觉得可以再试一下。
他自以为已经策划得很周密了，但冥冥之中，他像是还没有逃出造物者的手心，他被抢救了过来。
出院后，他去看了她。
寒冬了，玫瑰园已经凋零，像它的主人。
秦辞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似乎并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
但身为兄弟，秦辞还是和他说了一句，“好好活着。”
他听了这话，觉得讽刺。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他自己又做得到吗？
哦，他是做得到，因为她给他留下了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秦辞靠着孩子就能活下去。
可他又能靠什么呢？
两人没有说话，只肃穆地立在她的墓碑前。
半晌，秦辞回屋，拿了一张CD过来，平静道：“这是她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和你相关的东西。”
秦渊怔了一会儿，朝他伸手。
“我有个条件。”
他抿唇，“你说。”
“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秦渊斟酌了片刻，拿走了CD。
他一回到西宅，就迫不及待地播放这张CD。
在放入这张CD的时候，他的手在发抖，仿佛这张CD是他最后的救赎。
映入眼帘的，是年幼的他们纯真的笑容，伴随着欢喜中又隐着胆怯暗恋的低吟歌声——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
少年时候的回忆，美得像泡沫一样。
一曲终了，秦渊低笑了一声，伴随着极致的苦涩。
这份救赎，无疑将他打入了更暗的深渊，像是永世不得超生。
其实那天，他知道她想亲他。
他早就醒了，一直没有动，闭着眼睛偷瞄她，他等着她亲下来，却没有等到。
她可以亲他，他却不可以。
当时她还好小，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知道迷迷糊糊地喜欢一个人。
他在想，或许等她长大一点，遇到了别的男孩子，她就不喜欢他了。
他不一样，他算是半个大人了，心中已经有了责任，却还不到能担起责任的时候，所以他还不能亲她。
秦渊笑着落泪，点了重新播放，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直到他发现了照片上的秘密——
每张照片左上角的位置，都有一个浅浅的水印。
像汉字，又不像，确切来说，是偏旁部首。
第一张照片，印着个单人旁；第二张照片，是个古字；第三张照片，是个攵字旁……
秦渊一张张地看下去，脑海中收集到了一段文字——
“亻古攵三人禾氵丿米乀白勺亲斤女良女子口马”
秦渊在脑海中过了两遍，刹时间哽咽失声。
——做秦渊的新娘好吗？
——好啊，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娶你呢？
***
武小小空降到第三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她是属于失心疯的状态。
她自己也有点抓狂。
她又回到了古代世界，这会儿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秦辞从屋外匆匆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圆领襕衫，作儒生打扮，温雅如玉，手中拿着一把青色的折扇。
他刚在她床前立定，武小小就一把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哭个不停。
秦辞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武小小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撒手，秦辞任她抱着，除了摸她的头，再也没有旁的动作。
天色暗下来后，秦辞要走，武小小不肯他离开，要他留下来陪她。
可是秦辞还是走了，不顾她泪眼汪汪的模样。
入夜，武小小怎么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上个世界的秦辞和宝宝。
她刚生出来的宝宝啊，她还没来得及看它一眼呢。
武小小记挂着他们，无心开始新世界。
正好，这个世界的她是个疯女人，刚刚小产完没多久，她也就跟着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
她的系统里，现在有二十个元宝。
正常来说完成一个世界有十元宝的奖励，第一个世界她被倒扣了十元宝，而上个世界，系统说她完成得相当完美，男主和男二对她没有一丝怨言，爱她爱得死心塌地，系统奖励了她三十个元宝。
抵掉之前倒扣的十个元宝，现在还剩二十个。
武小小没能忍住，她用了十个元宝和系统交换，换她的魂魄回到上个世界呆上十分钟。
她回去这天，正好是她死后差不多一个月，七月七号，宝宝才刚刚满月。
秦辞和宝宝在玫瑰园里。
玫瑰园的花依旧开得很漂亮，武小小隐隐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花廊下，是她的墓碑，用汉白玉雕刻成了香槟玫瑰的模样，上面有一张照片，是她和秦辞的合照——那张她觉得自己拍得有点傻，让秦辞删掉的照片。
武小小觉得很不吉利，墓碑上为什么要放两人的合照，老爷子不骂他吗？
她没想到，秦辞居然也会骗人，还骗她说删掉了这张照片。
武小小看着照片，哭笑不得。
低沉的小提琴声在她身后响起，武小小回头一看，见秦辞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立在她墓碑前，全神贯注地拉着小提琴。
他演奏的，正好是一曲《梁祝》。
武小小想起，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今日是要去剧院看《梁祝》的现场演奏会的。
武小小抬脚，缓缓朝他走去。
他瘦了好多，整个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燕尾服看起来都有些不合身了，武小小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他没有半点察觉，只神色忧郁而专注地拉着小提琴，低吟的琴声如泣如诉。
他的旁边，是一辆蓝色的婴儿车，当初他们两个一起挑的。
武小小走到婴儿车旁，俯身看里面的宝宝。
婴儿车上罩着浅蓝色的纱帐。
武小小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就查一下宝宝的性别，她死得着急，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隔着纱帐，别说性别了，就连宝宝的模样都看不清，她只知道宝宝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婴儿服，睡得正香。
武小小还没来得及细看，镜头一转，天色已经转暗。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辞安静地写着日记，旁边的婴儿床里，宝宝还在熟睡，所幸的是，浅蓝色的纱帐已经挽了起来。
武小小凑了过去，仔细看它——宝宝的模样精致又可爱，相对来说，长得更像她多一些，五官隐隐有她的影子，是个女孩子么？
武小小有些失望，她其实是希望长得像秦辞多一些的，像他的话，不论男孩女孩，都会漂亮上许多。
宝宝忽而皱了皱小鼻子，哭了一声，像是做恶梦了一样。
秦辞听到声音，连忙起身，俯下身来轻轻地拍了拍它，低声哄着，“宝宝乖，爸爸在呢。”
他的声音微略有些沙哑，却温柔如水。
武小小红了眼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日记本上，见上面写着一句话——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到此结束啦，下个世界你们还在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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