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小推开秦辞的掌心, 在他丰润的手心上写字：带我走。
秦辞对上她，整个人都温和了下来, 轻声问道：“你要跟我走吗？”
武小小连忙点头。
“不行！”舞飞飞连忙道。
秦辞扫了她一眼, 脸色微冷。
“不是，飞飞的意思是……”齐氏连忙解释道：“这、这吉时已经过了，这个时辰接亲不好。”
“无妨，那就下次再接。”秦辞道, “表妹身子不适, 我先带她回秦家休养一段时日再说。”
秦辞说着，从雕花衣架上取了一件大红色金线绣牡丹的连帽披风给武小小披上, 他将连帽小心地给她戴上，掩住她耳后骇人的淤血。
秦辞见她脚上只穿着罗袜，干脆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带她离开。
齐氏讪讪地挡住他的去路，“这、这于理不合吧？”
“理是死的, 人是活的, 活人总得变通。”秦辞撇下这么一句话, 抱着武小小走了。
武小小依在秦辞怀里。
这是秦辞第二次这样抱她离开了，上一次，是将她从寺庙厢房里救出来的时候。
武小小抬眼，悄悄瞄了眼秦辞。
他今日穿的喜服, 红衣墨发的他因为方才的余怒，这会儿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脸上的轮廓似乎也褪去了温和, 显出些许凌厉。
他的容貌比起陈渊并不差，只不过陈渊是属于冷漠那一类的，他是属于温和这一类的。
舞小小从小和两人一起长大，不知为何就对陈渊百看不腻，而对他，却诸多嫌弃。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秦辞从小就喜欢她。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表妹定了亲，这些年来一直克己复礼，从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舞小小长大后，模样越发倾国倾城，他更是发乎情止乎礼，对她从未有过半点逾越。
舞小小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因为喜欢她而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是他将来要娶的女子而喜欢她。
其实，舞小小是害怕嫁给他的，嫁给秦辞，就意味着成了秦家的宗妇，从嫁入秦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须恪守秦家的规矩，不能有一丝差错，她做不到。
她觉得她和秦辞也不合适。她性子喜动，秦辞喜静，她总爱嘲笑秦辞是个书呆子，说他性情迂腐，像老夫子们一样。其实，他哪里迂腐呢？
每次她胡闹，他虽说总会劝上一两句，但却从未真正地阻止过她。她的玩闹，他从不掺和，事了还要一本正经地告诫她“下次不可这样了”，但哪次不是纵容了她一次又一次呢？
他之所以那般沉静，是因为他是秦家的嫡长孙，有自己肩上扛着的责任，他已经尽自己的所能去包容她了呀。
她闹着要取消婚事，他同意了，没有半句怨言，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纵容着她；她嫁给陈渊，他也宽容地送上了他的祝福；她在陈渊那里受了伤，是他救了她出来，默默地悉心照顾；她痴傻后爱粘着他，本该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他一次又一次地破例陪在她身边。但再怎样，入夜后他也不能留在她屋里了，唯恐污了她的名声。
其实她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呢？都是个又疯又傻的弃妇了。即便他去陈渊那里要来了和离书，和离的女子，也改不了弃妇的身份。
那日，他又要走，她泪眼汪汪，于是他哄她，问她想不想他晚上也陪着她，她说想，他便试探着问道：“那小小嫁给我好吗？当我的新娘子，这样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舞小小破涕为笑，“好，当你的新娘子。”
她不知道秦辞是怎样才能说服得了秦家上下那么多人，娶她一个不能生养的弃妇为嫡妻的。
只可惜，她怕是又要辜负他了。
她不好这样拖累他，占着他嫡妻的身份。
秦辞抱她上了马车离开，因是在府里车马院上的马车，也没让外人瞧见。
秦家迎亲的花轿没迎到新娘就折了回去，又在金陵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初秦家在舞小小出了事之后，还决定娶她入门的时候，金陵的人们对此都颇有微词，说这舞小小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之前清清白白的身子不嫁，非要下嫁给一个奴才，被人抛弃了之后才肯嫁过来。
好不容易再嫁入秦家了，又出了事，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这舞小小是不是和秦家八字不合，命中犯冲。
马车到了秦家后，是从后门入的，入了秦家大院，秦辞才抱着她出了马车，带她回了喜房，给她请了大夫。
老府医过来就诊的时候，看到武小小耳后那上吊的痕迹，心中忍不住埋怨这舞将军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来祸害秦家，这都第几回上吊了，尽早要弄假成真！
武小小瞄到老府医嫌弃的眼神，轻轻将自己的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另一道勒痕来。
经验丰富的老府医一看，登时吃了一惊，忙仔细查看。
秦辞也发现了，这勒痕方向是往后的，自己是弄不出这样的勒痕来的，倒像是……被人从后面勒的。
“小小，”秦辞低声问道，“你没有上吊是吗？”
武小小摇头。
“这是谁做的？谁勒的你？”
武小小说不出话来，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秦辞连忙给她拿来纸笔。
武小小在纸上写下：叔母和妹妹，她们说我配不上你，要勒死我，后来绳子断了，我见有人守在外面，就躲到了床底下。
秦辞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似难以置信。
武小小又写道：你相信我吗？
秦辞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小不会说谎。
“小小，”他哑声问道，“你好了是吗？”
她恢复了记忆了，不再痴傻了，才会把窗子打开，鞋子丢到外面，引别人去外面追她，这样才是那个聪明的表妹。
武小小点了点头。
秦辞抿唇，没再说话。
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但却高兴不起来。
他不想她记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再有一点，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依赖自己了，更不可能会嫁给自己了。
之前种种，有如戏言。
老府医给武小小开了一道药方，然后留下一盒外用的化淤药膏，就告退了。
秦辞正准备叫丫环进来替她上药，武小小拉了拉他袖子，示意他帮自己上药。
秦辞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叫丫环进来，自己亲手帮她上药，小心翼翼的。
上过药，秦辞道：“小小，这件事我会为你作主。她们害你的时候，可还有同伙？”
武小小摇了摇头，这件事没有证据，而且她还是个疯傻的人，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真追究起来，最多齐氏母女找个人出来顶罪。
秦辞还欲细问，这时，有书童匆匆过来找他，压低声音道：“少爷，大夫人让你快些过去。”
秦辞会意，“我知道了，你和我娘说，我现在就过去。”
他娘那边怕是顶不住了。
秦辞叫了丫环进来伺候武小小，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他要娶表妹这事，是说服了他爹娘的，他爹娘同意了，其他族人都不好说什么，但祖父对此很生气。
今日他成亲，祖父是不打算出席的，谁知又出了这等事，怕是已经传到了祖父耳朵里，爹娘都拦不住了。
武小小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大青氏正守在她床边，怜爱地看着她。
大青氏长小青氏两岁，姐妹俩人生得很像，感情非常好。大青氏只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又心疼自己妹妹去得早，一直将舞小小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之前舞小小不愿意嫁过来，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怕担起宗妇的责任，还曾经和她促膝长谈过一回。
她说自己还年轻，宗族这边还能再掌权好些年，舞小小要是嫁过来，不用做什么，到时等她生下长子，她可以将宗族的事情隔代交给长孙媳妇，可是舞小小还是拒绝了，说自己只喜欢陈渊，还求她成全她。
现在武小小想起来，觉得好打脸。
武小小坐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唇张了张，声音沙哑，连声姨母都叫不出来。
“好孩子，你的事情，辞儿都告诉姨母了。”大青氏心疼地看着她耳后的淤痕，柔声道，“我和辞儿，还有你姨父商量过了，此事不宜报官，我们这边找不到证据，你……你又是刚恢复神智，真和他们理论起来，我们不占理，反倒闹得难堪。”
武小小点了点头，心中感动，没想到大青氏夫妇俩居然也会像秦辞一样，这般毫无保留地相信她。毕竟她是个疯傻之人，还不是第一次上吊了，齐氏母女要害她这种事说出去，是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大青氏叹息道：“真想不到，齐氏母女二人心肠这般歹毒，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到时等你爹回来……”大青氏说到这一顿，“等你爹回来，我们再看看怎么处理。”
武小小依旧点了点头。
大青氏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小，既然你已经恢复了神智，那姨母再问你一句，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武小小点头。
“你可还愿意嫁给辞儿？”
大青氏话落音，武小小就看到外间的帘子动了一下，是秦辞过来了。
秦辞听到这话，不敢进来。
武小小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都不能生养了，嫁过来只能误了他，何况她是来完成任务的，任务做完就要离开了。
大青氏叹息一声，“你可知，辞儿替你去和陈渊要了和离书？”
武小小点头。
“你可会怨他？”
武小小摇头。
“不怨他就好，那陈渊……也非你良人。”大青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在这里住下吧，听姨母的话，不要再记挂着他了。”
武小小点了点头，轻轻搂住大青氏，依在她怀里。
要不怎么说这个舞小小笨得无可救药呢，在这古代社会，能有这么好的公公婆婆，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武小小倒是想了起来，秦辞的爹秦斯当初喜欢的好像是……舞小小的娘小青氏。
谁知道小青氏不爱文人偏爱武夫，喜欢上了舞阳；而秦家人看上的也是青家的长女，觉得大青氏更有宗妇风范，便替秦斯求娶了大青氏。
秦斯娶大青氏，当中虽有大青氏和小青氏生得相似的缘故，但二人成婚后，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夫妻二人都尽到了一个丈夫和妻子的责任，齐心协力担起了秦家的重任。
“孩子，吃一堑长一智，”大青氏摸着她的头，“以后千万要小心那母女二人，不要再受骗了。”
武小小在她怀里连连点头。
大青氏心中叹息，小小这孩子，她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以前妹妹在的时候，她活泼伶俐，调皮又可爱，她和夫君都喜爱得不得了；谁知道后来妹妹去世，妹夫一介武夫，又常年在外打仗，将孩子托付给了二房那家。小小在二房那里，不知怎地就养成了娇纵的性格，现在看来，定是那齐氏有意教坏的。
好在，这孩子本性还是善良的，她现在既然到了秦家，她这个当姨母的定是要将她教好的。
一会儿，外面轻轻响起秦辞的声音，“娘，表妹醒了吗？”
大青氏浅笑道：“嗯，醒了，你进来看看表妹吧。”
秦辞很快进来，看了武小小一眼，“表妹好些了吗？”
武小小轻轻点了点头。
秦辞看了他娘一眼，果然，表妹清醒过来之后，不愿意嫁给他了。
如果刚刚表妹回答的是还愿意嫁给他，他娘现在就会起身离开，让他们二人独处了。
秦辞垂眸，让丫环将药送进来，“药已经煎好了，表妹先服药吧，过几天嗓子就好了。”
武小小接过丫环递来的药，乖乖将药喝了，喝完药后，又吃了块蜜饯。
秦辞看在眼中，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之前，她总要自己哄才肯吃药，就连蜜饯，也要他亲手喂。
他没想到，那段时日，竟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了。
武小小在秦家休养了三四天，终于勉强能说话了。
这几天，秦辞每天都会来看她一两次，每次也不多呆，一如今天这般，问上几句话就走。
这天下午，武小小见自己能开口了，就打算去找陈渊完成任务了。走之前，她给秦辞留下了一封信，大意就是说自己对不住他，若有来世，一定会当他的新娘。
她是这么希望的，希望自己完成任务离开后，舞小小能按照剧情重生，和秦辞开始幸福的生活。
武小小要出去散心，秦府的下人也不敢拦她。
丫环如玉跟着她，但很快，武小小就将她支使开了，叫了一辆小轿回了自己的夫家，哦不对，是前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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