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是科技进步的表现。
特别是杜先生的手机, 像素高、性能还挺好。
欧执名重新见到若沧, 难得能够享受隔着屏幕闲聊的特殊待遇。
他瞟一眼酒店里来来回回布置的案台, 问道“苦行在布置什么仪式”
案台摆放着祈福蜡烛,和道教常用的仪式截然不同。
再加上案台下的蒲团,总有一种似曾相似, 又想不起来的熟悉感。
若沧说“佛教的仪式,我看不懂。”
他只能略微从香烛案台,看出苦行准备的不是祭祀仪式。
没有献祭活禽,也没有供奉香果, 桌案上除了烛火、香炉,一如青灯古佛似的寂寥空荡荡。
不过一会儿, 有人搬了一块红布覆盖的东西, 费劲的放在桌案。
那个大小、重量, 一落桌, 就填满了所有空隙。
“他们把佛像都搬来了”欧执名看得清楚, 这样红布突起、包裹的重物, 又摆得正中,不是佛像是什么。
“好像不是佛。”若沧沉吟片刻,“只是一块刚砍下来的木头。”
若沧感受到深邃浓郁的木制灵气, 浅淡的扩散在酒店里。
树木年龄较长, 哪怕红布遮盖着,也透出了绿意盎然的生机。
那是没有经由人工雕琢的活木, 它浑身带有随时埋回土里, 都能够重新生根发芽的鲜活气息。
如果是佛像, 经历香火烟熏缭绕,虔诚诵经,怎么也得沾点儿佛光慈悲之气。
但是,若沧再怎么端详,也只觉得它不过是一块新鲜的木头。
杜先生离得近,仔细端详那块红布,才出声问道“苦行大师,你这拜的是哪位佛”
苦行一瘸一拐,走过去揭开了红布。
他说“不是什么佛,只是块木头。”
没有佛性熏染,纯粹的木头。
在酒店大堂里显露出深褐的色泽,木制的躯干摆放在底座上,好似还带有熹微晨露的湿润,隐约散发出阴暗潮湿的暗光。
如果不是拍摄范围受限,欧执名肯定想凑过去好好看看木头的状态。
可惜,他远在酒店外,借着电脑大屏,仍是没法看出那块木头的玄机。
欧执名烦恼的把笔记本电脑挪了挪,还没等他想到解决办法,杜先生的弟子们就扛着桌椅板凳靠了过来。
笔记本电脑摆在桌上,两旁放好塑料凳。
安排妥当之后,两位年轻道长,向欧执名施施然一礼,说道“欧先生,师父命我们为你护阵。”
欧执名相当无奈。
杜先生离开前,已经给了他两张保命符,地面也画出了不知道什么阵法的白色线条。
这种框定他不能离开此地半步的方式,像极了面壁思过。
现在,思过不够,还给他指派两名监督员,守着他不能乱来。
如果是若沧亲自看护,欧执名必然高高兴兴。
然而,现在若沧深入前线看苦行做法,他居然在酒店外,无所事事的看直播。
欧皇心里很忧郁,懒散的撑着桌面,紧盯酒店里的情况。
重新用观赏主播的眼光,欣赏他家玉树临风的小道士,如何在灯火通明的酒店里一枝独秀。
下午,阳光明媚,风景正好。
没事可做的嘉宾们,结伴游荡,目的极强的环绕酒店大门口走来走去。
金胜甫领着人来来去去送了那么多东西,周围还来了杜先生的徒弟们布阵画线。
就算不是八卦性的人,也会好奇酒店里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他们三三两两,悠悠荡荡。
没能从酒店敞开的大门,看清楚内里情况,倒是看到不远处的欧执名,悠闲的坐在酒店广场旁休闲靠椅上,凝视电脑屏幕。
午后阳光温暖,斜斜洒下来,微风撩起欧执名懒洋洋的发丝。
连他眉峰的无奈,都落下了浅淡阴影。
嘉宾们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刚才还猜测酒店内发生什么的声音,全都悄无声音。
完全不敢叨扰欧皇大人的雅兴。
毕竟,欧皇身边两大护法,见他们过来,视线瞬间警觉。
仿佛道士的职责除了驱邪祈福,还兼任了大佬保镖
嘉宾走远了,才敢小心翼翼的说“这里真的要发生大事了我怎么觉得跟穿进关度似的。”
“主要是欧导那气势,跟远程操控的幕后boss一样,搞得我都有点怕了。”
“要不然我们还是回营地吧。”
胆大的凯特瞬间胆小,“我觉得还是和道士待在一起比较好,你们看欧执名都配了两个呢。”
杜先生带来四位弟子,两位专心致志写符诵经,另外两位端坐欧执名身边,保驾护航。
什么叫sss待遇啊。
嘉宾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实在不敢直视欧导的王霸之气。
只好走回营地。
然而,他们还没能分享自己见到野生欧执名的见闻,节目组已经提着反光板、相机、支架,带领大队人马,往他们回来的地方奔去。
别人不敢招惹的欧执名,亲自热情借出摄影支架的摄影师,直接上门。
有借有还,商业互惠。
摄影师扛着设备,走到沉思的欧执名面前,友好的询问道“欧导,能不能配合我们拍张宣传照”
欧执名手握鼠标的手指一僵。
出来参加综艺,还借了人家支架,早晚都要还的。
还债心态良好的欧执名,成为鬼屋大挑战首位拥有官宣硬照的大咖。
他坐在阳光下,悠然依靠长椅,腿长肩宽剑眉星眸。
即使穿着随意的黑色t恤牛仔裤,也掩盖不住身体里喧嚣不息的恣意狂放。
身边,立着两位蓝袍束冠道长,宛如大佬出行,凡人避让。
节目组还亲切友好的上了sssr 的稀有卡牌框。
上书欧皇。
欧皇卡牌一出,等候鬼屋大挑战的围观群众都惊了
原来剧组请来道士,就为了给欧皇拍定妆
这样太太太给欧执名面子了吧
不愧是退圈已久的欧执名,一张简单潇洒的定妆卡牌出现,瞬间成为了视线焦点。
当年他在圈里混得风生水起,早就是国民级别颜值影帝。
他好不容易重出江湖,还扔出这么一张狂放肆意的sssr 欧皇卡。
曾经退出粉圈,心如止水的粉丝们,都被炸了出来
“啊啊啊,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新闻采访里见到欧皇了,有生之年”
“我错了,我不该反对欧执名参加综艺,小孩子才做选择,关二度和鬼屋蜜月我全要”
“是时候给你们看看我的粉籍证了,当初欧皇封面海报明信片我保存到今天,没想到我还能再给欧皇打ca”
一张欧皇卡,引发全民怀旧。
欧执名四十亿票房里,总有那么三四成,曾是他忠实粉丝贡献的爱。
一个年少成名,演技一流,颜值过硬的影帝,英年退圈,转行导演。
多少少年少女为他心碎。
然后少年少女们熬着熬着,成为了草莓味猛男,奋斗在催更、选角、写影评的路上。
当网络掀起怀旧风尚,各式各样猛男晒出珍藏杂志、明信片的时候,仓鼠们才发现,平时摁着他们爆rua的恐怖观众,以前就是老粉圈er了
难怪装粉这么熟练,原来只是重拾老本行
仓鼠与猛男抱头认亲,为了鬼屋大挑战统一步调。
好好的鬼屋综艺,还没能掀起恐怖预热,倒是散发出一种欧执名和若沧蜜月旅行的诡异气氛。
气氛过于温馨,与节目现场截然不同。
温暖阳光渐渐褪去,时近戌时黄昏,气温骤然降低,不少人从行李里拿出外套,穿了起来。
只剩衣着单薄的欧执名,仍是在酒店休闲长椅,凝视电脑屏幕。
苦行已经诵经半刻了。
那个扔在地上的蒲团,刚好够他盘腿坐下。
他一坐,便开始敲打身前木鱼,手捻赤红佛牌珠链。
和尚诵经的姿势,若沧见过无数次。
偏偏苦行身体佝偻,全无修佛者的淡然入定,显得浮躁阴沉。
苦行修的,绝不是一般佛法。
他低声呢喃的梵文,掐着异样腔调,随着他每数一颗赤珠,出现扼脖似的停顿。
黄昏降临,昼夜交替。
酒店依然灯火通明,可室内开始显露出郊外夜风的阴冷潮湿。
杜先生准备好了惯用的笔墨纸砚桃木剑,在一片檀香气息里问道“师叔,需不需要准备崖柏香”
他们做法事,向来不与佛香混用。
然而,若沧摆了摆手,说道“我只是给苦行护阵,没必要跟僧人争场子。”
他什么香都能用,不过是为了上告神明,下达冤魂。
苦行早早燃烧起来的檀香,味道氤氲在宽敞的大堂里,烟痕却环绕案台的木头,久久不散。
若沧不懂他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
但是,夜幕逐渐降临,酒店沉郁的阴森晦气,随之浓郁,变为了满含仇怨的死气。
他看了大堂正面欧式螺旋楼梯,无数阴暗的气息在中元节特殊磁场之中显露影子。
酒店有人死过。
这样偏僻的地方,出现命案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些死气没有趁着中元四处乱窜,竟然聚拢在楼梯上。
若沧不得不问“金胜甫,这间酒店的楼梯上死过什么人”
他问的是楼梯。
正茫然盯着案台断木的金胜甫,骤然一抖。
他视线诧异,惶恐的出声,“什么你说什么楼梯”
若沧以为他不肯承认,便指了指螺旋楼梯的阶梯。
“大厅的楼梯上有陈年怨气,应当是满腔悲愤仇怨的人,从楼梯上一路滚落留下的痕迹。年代久远,它们浅淡了不少,但是今晚特殊,它们又重新聚起来了。”
有中元节外力阴气所助,怨气显得外清晰。
若沧本是想问他,死的什么人。
谁知他说完,金胜甫眼神凄然的转头看向楼梯,低喃了一声“妈妈”
金胜甫神情恍然,几乎瞬间,阴气大盛,死气炽烈,仿佛回应了他的呼声。
木鱼“咚”地一声,猛然敲响,苦行睁眼大喊“金胜甫回来”
若沧看得清楚,金胜甫刚要迈出去的步子,立刻凝滞,踌躇犹豫的看向苦行,说道“大师,救救我妈。”
这一来一回,若沧不用再问。
若沧没有见过鬼,但是在金胜甫这样的普通人眼里,他母亲留下的怨恨执着与痛苦重新在中元节凝聚起来,与见鬼无异。
苦行的木鱼声敲得更加刺耳。
念诵梵文的诵经声,也更加急促。
按理来说,在经文与香烛祭祀下,怨气应当变得浅淡。
可若沧看得清楚,楼梯凝聚的愁苦怨恨,响应着苦行手上的赤珠佛牌,不肯离开。
“出了什么事”
欧执名的声音在手机响起。
这人不仅要看,还要问。
酒店外已经亮起了路灯,给欧执名的脸庞镀上一层暖光。
若沧看向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什么超度,而是苦行所说的恶有恶报。”
那些怨恨惆怅、痛恨苦难,借由中元节变得炽烈盛大。
它们一点一点受到赤珠佛牌吸引,汇聚在了酒店大堂,等着苦行一声令下。
阴暗晦气还在聚集。
若沧庆幸自己的明智决定。
欧执名要是在这儿,别说这点阴气,就是酒店周围方圆百里的阴魂仇怨聚集起来,都能被欧执名吸收得干干净净。
自从圈划了领地,若沧当然不会平白无故让欧执名为外人除害。
可惜,他的庆幸没能准确传递到欧执名那儿。
隔着摄像头,欧皇还有心情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若沧稍稍远离苦行法师现场,走到了杜先生摆放的笔墨纸砚面前。
“眼睛看。”他提起笔,“赤珠佛牌里藏的蛊虫,应该依附的是金胜甫的母亲,苦行并不打算超度亡魂,而是要她去找人。”
找到全宗伟、折磨全宗伟。
苦行要把金胜甫母亲受的苦难,如数施还到施加蛊术的人身上
亡母被亡父所害,金胜甫也是个可怜人。
若沧抬笔落字,凝神聚气,写起了太上五斗金章受生经。
年幼时候父亲杀害母亲,恐怕成为了金胜甫浅淡灰暗气运的来源。
这样伴随一生的阴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还没学金勇走上歪路的。
若沧一页字落定,持笔悬腕看了看苦行。
一个沧桑年老的云游僧,身体残疾颓然,即使曾经作恶多端,能够活着赎罪,成功指引冤魂报复加害者,也算是功德一件。
苦行有点本事。
可惜实力真的不太行。
若沧本来打算围观全宗伟遭报应,结果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垂眸专注的写经,不受耳边杂音干扰。
欧执名耐心欣赏若沧书写的姿态。
哪怕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若沧的恣意洒脱,看出若沧浑身浅淡明晰得道仙气。
他忽然懂了,怎么会有人舍得在若沧面前作恶。
因为,只要能够逼得若沧动笔,欣赏到这副道长落墨的绝美景色,就是被经文符箓烧成灰,也算不枉此生。
欧执名的危险想法刚冒头。
若沧似有所感的抬眼看他,视线满是清明澄澈,仿佛透过手机镜头,感受到了他的危险思想。
欧执名
幸好,若沧只是皱了眉,很快挪开视线,转头叮嘱“有因,准备好香烛,待会如果出现意外,听我的安排,烧符祭祀。”
说完,他才放笔,走进了些,忽然想起来似的告诫欧执名,“你不准录像。”
事后警告好像有点儿晚了。
欧执名电脑自带录影,从下午开始就把若沧的每一个动作,收入到超大硬盘里,等候主人的后续回顾。
但是,欧执名超级听话,超级懂行。
“我只是看看,怎么可能录像。”
撒谎撒得理直气壮,仗着若沧看不透他的气运为所欲为。
欧执名抬手就要给自己写个备忘千万别让若沧发现。
视线余光扫过屏幕角落,忽然觉得那位老僧身形越加佝偻。
“若沧,苦行是不是不对劲”
若沧困惑转身,只见苦行几乎蜷缩的坐在蒲团上,吟诵声音咬牙切齿,连浑身气运都变得诡秘漆黑
金胜甫担心的站在旁边,不敢上前半步。
但随着苦行骤然拔高的一声厉喊,整栋酒店阴气弥漫,顺着螺旋走廊与两侧长廊,奔涌而来
这肯定是苦行法事的效果
但苦行显然承受不住,诵经声变成了哀嚎一般,喃喃裹挟在口中,仿佛经受苦痛似的,蜷缩在蒲团上,连敲木鱼的力气都没了
若沧伸手持剑,毫不迟疑的挥出利刃。
那些妄图冲杀而来的怨恨悲苦,立刻被若沧斩为齑粉,归于尘埃。
方才痛苦不堪的苦行,顿时精神一震,眼前重归清明。
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见到若沧持剑破开混沌,出手狠厉、肃杀,带着斩杀万鬼的凶残
苦行不禁停了念诵,哪怕浑身骨头侵染啃噬般的痛,也无法阻止他脑海里晃过吉人天相那张符箓。
如出一辙的果决杀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看错。
“你你”
苦行虚弱的开口。
若沧厉声斥责“你什么你,还不快诵经”
苦行心里震撼,趁着力气恢复的时候,抬手将木鱼敲得震天响。
他即使精神备受折磨,也没有被痛苦摧毁信念。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多痛,全宗伟就会多痛,苦行的诵经声音更加响亮。
佛家梵文,伴随着鲜活断木的生机,终于与赤红佛牌共鸣。
若沧只见驱散的阴狠怨气,疯了似的钻入断木,将郁结不散的陈年旧恨,一点一点发泄在那一截木块之中,逸散出更为漆黑阴沉的恨意。
他行走山林,斩过无数阴晦怨气,此时见了那块缠满漆黑色泽的鲜活木块,跟见鬼似的充满嫌恶。
不知道苦行用的什么佛法。
这么阴损邪门,绝对和七世佛这样的外道有所牵连。
若沧当机立断,收起桃木剑,扬声喊道“有因,烧符”
欧执名看完若沧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就算没法看出里面危机的情况,脑海里已经有了若沧怒杀猛鬼的画面。
他转头吩咐,“两位道长,快去帮帮你们师父。”
道长们还没回应,只听一声冷冽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
“你别捣乱,闭嘴安静看着”
正想去帮杜先生的弟子们,听了这句话,虎躯一震。
不愧是师叔祖,年纪不大,气势惊人
想帮忙不能去,只好要求道士帮忙的欧执名,老实闭嘴。
他家若沧真的气势汹汹。
不过能有功夫叫他安静,那就说明里面没他想象中凶险。
酒店里危险的不是若沧、杜先生,更不是金胜甫。
而是苦行。
他蜷缩在蒲团上,痛苦得浑身颤抖,仍是清楚的念诵梵文佛经,敲打着木鱼。
苦行咬牙切齿敲木鱼的样子,像极了敲打全宗伟的头。
若沧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活人气运分担阴气。
这样亲身作为佛牌蛊虫与断木恨意桥梁的云游僧,简直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这场法事
人体五运六气走转循环,若沧看见苦行浑身被仇恨苦痛淹没,蜷缩在原地颤抖。
若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救助他。
谁知道苦行狠狠反握,眼睛血红的说道“不要管我,你、你把周围的阴气驱散就是”
这不是什么气话,而是苦行修行所需的折磨。
若沧静静的站起来,垂眸看着苦行继续诵经,好像浑身穿过万千利刃,挑断他浑身筋骨。
道家符箓的锐利之气,经过杜先生的焚烧,火速驱散了周围伺机而动的阴晦。
独留断木之中的恨意与佛牌共鸣。
若沧眼见断木与佛牌恨意交换,苦行更痛几分。
但是他的痛里,有着自我折磨赎罪似的畅快,那些呢喃不清的梵经,顺着他滑落的汗水,竟然带有几丝解脱的畅快。
佛道有别。
若沧从未见过这种伤及自身的修行方式。
然而,苦行的痛苦并非全无效果,历经几小时后,那截摆放在案台上的褐色断木,隐约侵染出漆黑色泽。
像血,又像是黑灰,有深有浅,错落有致。
竟然像极了呐喊呼号的冤魂之脸
夜色深沉,步入亥时。
酒店外众人凝视着灯火辉煌的英式建筑,忽然发现酒店似乎更阴暗了一些。
有人盯着天空,诧异说道,“天这么黑,不会是要下雨吧”
之前还星空璀璨的夜晚,飘来了一片乌云。
黑漆漆的色泽,席卷浓稠雨色,本来因为夏夜露宿感到兴奋的嘉宾,顿时脸色不好看起来。
“这要是下雨,肯定是暴雨。”他们皱眉抱怨,“这帐篷也太简陋了。”
信佛信道还是信邪,都比不过自身安于享乐的思想。
酒店灯光大亮,头顶乌云密布,嘉宾们就算怕鬼怕死,也得为待会近在眼前的暴雨早做准备。
于是,他们纷纷走到节目组邓正德那儿,问酒店里什么情况,如果下暴雨的话,能不能住进去。
只住后半夜都行。
邓正德根本一无所知。
但他清楚0点一过就是七月十六,什么中元节、什么七月半统统结束。
如果真的下起暴雨,当然没有叫嘉宾暴雨露宿的道理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诵经写符的道士,又看了看大门敞开的酒店。
作为编导,邓正德壮着胆子说“那那我去问问金总。”
邓正德迈步往酒店大门走去,身后跟着嘉宾。
然而,他们越是靠近大门,头顶阴云越是浓郁。
等到邓正德快要走到大门台阶时,一道惊雷霹雳作响,打得一群人惊恐不定
“不会吧,这么快就要下雨了”
“不、不是,我怎么觉得这雷声是、是从酒店里传出来的”
“怎么了邓导”
邓正德忽然僵住了,他脸色苍白,不敢继续前进,因为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道惊雷从脚边打过,即使没有什么电闪雷鸣,更没有什么地板碎裂。
但他的腿,清晰的感受到天雷劈过
“刚刚的雷”邓正德视线扫过敞开的大门,吓得声音微颤,“是、是从我脚边劈过的”
嘉宾目瞪口呆,眼神慌张的盯着地板,试图找点证据。
没等他们证实邓正德的话,杜先生的弟子就小跑过来。
“各位请稍安勿躁。”
他手持崖柏香走过来,对着酒店大门拜了拜,并且将香插在了地面缝隙之中。
“法事未完,各位不可擅自入内。”
邓正德和嘉宾,看了看香,又看了看酒店灯火大亮的门。
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疯狂摇头表示
“不入内、不入内。”
就算今晚暴雨山洪地震海啸,他们也绝不入内
酒店里苦行的法事仍在继续。
杜先生烧起道家符之后,他确确实实好了许多,却依旧脸色苍白。
这般诡异的状态,说是做法,不如说是赎罪。
苦行身上漆黑阴沉,烂到根底的气运,在反反复复的折磨之中,渐渐剥落灰黑,露出浅淡金光。
七世佛的炽烈气运,是借来的。
苦行的炽烈气运,是熬出来的。
若沧毫不怀疑,这个身体佝偻的云游僧,经历过几十次这样的法事,才将一身滔天大罪,洗出炽盛光亮。
“师叔,他这”
杜先生烧完经文符箓,室内萦绕着清幽澄明的气息。
可苦行抱着木鱼,跪拜祈求似的继续敲击诵经,痛苦并没有好转的意思。
“不用管。”若沧冷眼旁观,“这就是他修行的方式。”
以身入佛,尝尽世间百苦千难,方能赎清罪孽,修成正果。
亥时刚尽,子时已到。
中元普渡鬼门关,苦行一身折磨渐渐随着重归幽冥的阴气消散。
他颤颤巍巍的撑着地面,咬着梵文佛经,抬手狠狠把赤珠佛牌往断木上一拍
咔哒一声
染满恨意的木头竟裂开了
“如是我闻者,谓总显己闻啊”
远在简陋佛堂跪拜祭坛,专心诵经平安渡过盂兰盆节的全宗伟,霎时浑身剧痛,如同遭人乱棍猛击、乱刀砍杀、乱针扎透骨髓般痛苦
他蜷缩在祭坛前,脑袋手掌疯狂撞击地面,以求得到片刻解脱。
然而没有,突如其来的折磨,愈演愈烈,他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隐约连带着浑身筋骨都备受折磨。
可这折磨,与他多年在盂兰盆节遭受的又不相同。
全宗伟立刻诵经祈祷,跪拜在祭坛前全心全意的祈求佛祖宽恕。
可惜,万刃穿透身躯,刀砍钉锥的利器痛苦之外,还有无法忽略的烧灼。
五脏六腑燃起熊熊烈火一般,将他的喉咙都熏得干哑撕裂。
全宗伟曾经诵经求得解脱的方式,失去了效果。
即使身体不再经受利器扒皮抽筋之苦,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像是身处无间地狱,浑身烧灼起熊熊烈火
他以往还会痛骂几句苦行老不死的东西。
此时却被火焰烧灼,无法哀嚎,连手上紧握的佛珠,也发出炽烈的温度,把他狠狠的烫出一身燎泡。
这样的折磨,迫使他在地上蜷缩匍匐,没法发出任何声音。
哪怕是整个灵魂,也只能叫嚣在无端火刑之中,长长久久的遭受焚烧
守在佛堂外的弟子,见七世佛一直没有出来,便困惑的问道“阿弥法师,子时已到,是不是可以撤盂兰盆节的供品了”
里面没有回答。
往年这时候,阿弥法师怎么都会告诉他们一声。
此时,却没了声响。
弟子顿感不对,赶紧开门进去。
只见全宗伟匍匐蜷缩在祭坛前,痛苦得浑身颤抖。
“阿弥法师”弟子惊叫着扶起他,刚刚见到全宗伟的样貌,差点将人给扔出去
这、这满脸燎泡恐怖不堪的人,怎么会是七世佛
酒店大堂,已经没了诵经的声音。
苦行拍了断木之后,自己蜷缩回蒲团,缓了许久的气,才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金胜甫赶紧扶住他,他却仰头看向若沧,说道“好太好了多谢你的出手相助,这次全宗伟必然痛苦非常,绝不会亚于我所经受的一切”
明明受到折磨的是他。
苦行苍白虚弱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喜色。
若沧见他脚步蹒跚,身躯残疾,不禁问道“你与全宗伟,到底是什么关系”
苦行病恹恹的乜他一眼,“他应当算我座下一只狗要不是当初他偷了我的修行之术,造了这么多业障,我又怎么会被逐出师门,以身赎罪”
陈年旧事,苦行不愿多说。
他只是古怪的笑起来,露出残缺丑陋的牙齿,“现在他倒霉了,我要他生不如死,死不安宁”
老头子放狠话,倒是比他的本事厉害。
若沧觉得这位年轻时候,少说得是个黑社会大佬,一身匪气蛮横无理。
他无奈摇头,无法习惯这么一个病歪歪的老人家狂妄自负。
“你又没亲眼见他遭报应,怎么就这么自信。”
苦行脸色一僵,想斥责若沧太年轻,又想起自己做法时候,见到的狠厉肃杀之气。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
今晚如果不是若沧出手相助,他这条老命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爬得起来。
要不是得道高人不会闲得无聊去掺和娱乐圈琐事,苦行都怀疑若沧是吉人天相了。
他顿时叹息一声,道“有没有效,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全宗伟这次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老头子给老头子隔空下诊断书,若沧将信将疑。
他视线扫过苦行,神情复杂的说“你回去好好休养吧。”
看苦行这样,才像是只剩半条命的家伙。
可惜,苦行的性,就不会收任何人的好意,他在金胜甫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出酒店,笑得低声狠厉。
“你不该叫我修养该盼我早死因为我死了,全宗伟必然活不了”
喑哑低沉的怪笑,配上他逐渐光亮灿然的气运,实在是外不符合若沧的审美。
这么一个以身入佛的人,自我煎熬在无间地狱,要赎的何止是自己的罪孽,恐怕也有七世佛造下的罪孽。
中元节一过,欧执名就守在门外,他目送金胜甫和苦行离开,把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欧执名问“他什么意思”
若沧摇了摇头,佛法深奥无比,他一个修道的,怎么知道修佛人的心思。
“可能是他要和全宗伟不死不休。”
“邓导。”若沧亲自走到了节目组前,示意邓正德,“酒店安检结束了,大家能进去休息了。”
当嘉宾们在帐篷里玩手机修仙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满头问号。
什么安检真是安检
若沧和金总待在酒店里一晚上,就为了安检
夜深人吵闹,十二点多一刻罢了,远远没到夜猫子闭眼时间。
行李什么的可以慢慢收,听说可以回酒店房间睡觉,大家都庆幸无比。
谁想在又阴又冷的帐篷里过夜啊。
要不是之前他们靠近酒店,遭来雷劈,早就冲进酒店抢占温暖的床铺了
心怀忐忑的邓正德,视线迟疑的看向站在酒店外的若沧和欧执名。
既然若沧说能进酒店了,应该不会再遇到诡异的惊雷吧
他犹犹豫豫,反复思量,被雷吓得很想在帐篷里住一辈子。
可是,这天阴沉沉、乌云密布,说不定还会下暴雨
“诶,你们看”
大家兴奋走出帐篷,准备入住酒店,就听到邓正德惊喜的呼喊。
他们一抬头,发现密布的乌云烟消云散。
夜空澄澈清明,星辉闪耀。
这栋英式建筑轮廓竟然、竟然
镀上了一层清澈幽亮的光
一阵夜风拂过,那莹莹光亮,忽闪忽现,染得周围的浅淡云影都透着靓丽的光晕。
它们在酒店边沿的英式房檐,温柔招摇,随风飘拂,衬得这座酒店宛如仙境行宫似的,瑰丽灿烂。
大部分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光,它仿佛神仙降临的仙气,又像传说中大能渡劫的祥云。
他们也不急着进去了,赶紧拿出手机,录下眼前的盛景。
“这不会是极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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