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号这天, 是中元节。

    陆岙一早起来去买鸭子,宋州陪着他。

    今天的集市上格外多人,几乎称得上摩肩接踵。

    陆岙跟宋州一起, 周围人无论有意无意,都距离离他们至少有半米远。

    许多人走过去了,又回过头来频频看着他们。

    陆岙跟宋州去买了鸭子、纸钱、香烛等物, 又简单买了些菜就回家。

    他今天兴致不高,翁谦打电话过来时,他低沉地“喂”了一声。

    “陆岙”翁谦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失落,一开口就兴奋地问, “乌贼肉还有吗你那乌贼肉品质非常好啊, 还有的话卖点呗,别说六百块,就算八百块也没问题呀, 有多少我全都要。”

    “没有了, 你不是买了一百多斤, 还不够”

    “这种好东西, 自然多多益善嘛, 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怎么会嫌多”翁谦兴冲冲建议, “你下次要卖这种东西,完全没必要送去群里卖嘛,有多少我都能吃得下。”

    陆岙声音有些低, “好, 下次如果有的话, 我会优先考虑你。”

    “那就说好了啊。”翁谦后知后觉, “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我怎么感觉你兴致不那么高”

    “没,今天中元节,有些想念亲人。”

    “哦。”翁谦愣了一下,“节哀啊。”

    “谢谢。”

    陆岙挂上电话,因为不想再接到电话,他干脆直接关机。

    宋州看他这样,轻轻揉揉他的脑袋一下,什么也没说。

    中元节要叠元宝,做章鱼饭,杀鸭子。

    往年这些都是陆岙一个人来,他做这些也做习惯了,并没有什么难度,只是今年叠元宝的人多了一个。

    陆岙叠着叠着元宝,有些难受地叹了口气,抬头问宋州,“我们这边有阴曹地府,有鬼魂吗”

    “有灵魂,没有阴曹地府。”宋州手上灵巧地叠出了一个元宝,轻轻放在那堆元宝上,“灵魂很快就会消散,转化为灵魂粒子,再重新投胎。你父母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陆岙手停住了,过了很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轻声说道“他们不在也是好事。”

    宋州道“说不定他们大部分灵魂粒子聚合在一起,又投生成了一个新生儿,也许未来还有见面的一天。”

    陆岙叠元宝的手又开始动起来,良久,他轻声说道“我已经不期盼这些了,只要他们过的好,我就心满意足。”

    宋州轻拍了他一下,“往后的日子,我陪着你。”

    两人又开始叠元宝,每年陆岙都会叠很多元宝,今年也是,旁边的箩筐里已经放了半框。

    叠完手中的这堆纸,陆岙看着箩筐里的元宝,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既然他们已经投胎去了,我们叠那么多元宝,又有用呢”

    “我们的祝福会成为他们气运的一部分。”宋州将最新的一个元宝放在元宝堆上,说道,“哪怕已经不能对话了,我们的元宝依旧是祝福。”

    陆岙有些迷茫,“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个理论。”

    宋州修长的手指慢慢翻转叠动,说道“以后就知道了。”

    “嗯。”

    陆岙今年依旧叠了一大堆元宝,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每个人一份,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外面买的纸钱。

    宋州告诉他,无论元宝还是纸钱,只是人意念寄托的载体,里面的数值是没有用的,人类的心意才有用。

    陆岙搬出许久不用的毛笔跟砚台,慢慢磨墨写先人的名字。

    中元节烧纸的时候,所有的纸钱、元宝之类都要放到一个草黄色的大信封里,上面写上先人的名字,再滴上鸭血。

    他们这边认为地府之外有黄泉,人类的信封只有在滴上鸭血之后才能浮起来,飘到地府,送到先人手中。

    陆岙每年写这个都写的非常虔诚,他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写这个除了真的怀着某些缥缈的愿望之外,更多的是寄托自己的哀思。

    每年写这些信件的时候,他心情都会非常低落,今年好一些,有宋州陪着,不算太伤感。

    他一边写一边给宋州介绍自己的家人。

    他家人丁单薄,好几代都是单传,不过族谱非常清晰,往上能查到两三百年的族谱,陆岙写的时候从不偷懒,该写的都写上,哪怕明确知道这些长辈已经收不到了。

    写好信,滴好鸭血,等到傍晚的时候,陆岙将所有的信封拿出去外面烧掉。

    不仅他们家在烧中元节的信封,附近的邻居也在烧,大家都在路边烧,还拿一个小木棍确保信封充分燃烧。

    暮色中,火光四起,橙黄色的火焰在风中抖动,映出一张张略带悲伤的脸庞。

    陆岙在已经不是纯人类,他能看见某些火堆边有很多的影子,携风而来,在火堆上旋转着。

    那是还没投胎的灵魂,感应到家人在烧纸,特地回来看看。

    陆岙跟宋州烧完陆家这堆,陆岙惆怅地看着灰,看了一会儿,确定什么都没发生,他便跟着宋州回去了。

    这一天,他没什么胃口,三餐都没怎么吃,宋州看锅里剩下的饭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剩饭送到冰箱里冻好,然后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早点洗澡睡觉吧。”

    “好,我去洗澡了。”

    陆岙洗完澡回来,靠在宋州怀里,他今天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动,只想发呆。

    宋州给他擦头发,又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背,给他安抚。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岙的困意上来,“睡吧。”

    宋州抖开被子,将他整个人裹进去,然后隔着被子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陆岙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心神渐渐宁静下来。

    陆岙没睡着发呆发了快一个小时,还是睁着眼睛看着顶上的天花板,他不知道宋州睡着了没有,也提不起力气来问。

    整整一个小时过了,宋州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问道“睡不着”

    “嗯。”陆岙无声叹口气,“我脑子里太乱了,也不知道想什么,各种想法一个劲在我脑子里转悠,感觉怎么都睡不着。”

    “今天有心事,又没怎么活动,睡不着也正常。”宋州拍拍他,将下巴抵在他脑袋上,轻声问道“睡不着要不要带你去个地方”

    陆岙茫然,“什么地方”

    “带你去别人的梦境吧。”宋州修长的手指轻轻遮在他眼前,将所有的光芒都遮住,在他耳边说道“睡吧,睡着了,我们去别人的梦逛一逛。”

    陆岙从没听说还能去别人的梦境,他心有疑惑,然后没来得及问就已经被宋州拉住手腕,接着脑袋一晕,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梦境当中,在梦境中的感觉非常奇怪,他转头打量周围,周围的环境一片漆黑。

    “这是谁的梦境”

    “某个服刑人员的梦境。”宋州道,“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怕这些梦”

    “应该不会吧,就是有些奇怪,这些梦是什么梦”

    “一些血腥暴力的梦”宋州轻笑,“具体什么梦我也不知道,只是给某些人施加了一点暗示,至于他们究竟会梦到什么,还得看他们自己。”

    陆岙听得一头雾水,他还没来得及进一询问,一声高昂的尖叫突然打破这个领域的宁静,陆岙猛的转头往后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狂奔而来。

    陆岙感觉自己的视角有些奇怪,仿佛浮在半空中,那个男人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只是满脸鲜血地往前跑。

    男人寸头,纹身,大金链子,一看就十分具有社会气息。

    与社会闲散人员不同的是,这个男人看起来太糟糕了,黑眼圈,白嘴唇,两眼无神,双腿无力,整个人瘦得跟骷髅也没多大差别。

    要不是身上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挺有社会哥的气息,他这模样说是吃不饱饭的灾民也不奇怪。

    陆岙还在疑惑,男人已经被身后一大堆人追上了。

    “你丫跑啊,再跑啊”那些人压着他的双臂,让他跪在地上,其中一个领头大哥模样的人叼着牙签,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拍得噼啪作响,“乱毛,有本事了啊,连你胡哥都敢骗”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也没打算骗您,是想骗另外一个小子,知道消息传来传去传错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哇”

    “你小子嘴上倒软得快,谁上次说再也不敢了我看你小子非得吃个教训才知道你马王爷有多少只眼小李拿刀来给我剁下他两个手指头”

    “哥,亲哥不要啊,我还要靠手艺吃饭,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啊”

    随着一声惨叫传来,后面的画面就变得极为血腥了,陆岙看着都有些恻隐。

    看到这里,他早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当初追得他跳河的大混混。

    当时这个混混嘴里也嚷嚷着好些话,只不过现在身份一转,被追的变成这个混混了。

    混混很快就被剁了手指头,又被打了一顿,画面惨不忍睹。

    陆岙看得不太舒服,扯扯宋州的袖子,摇头,“算了,不看了,没意思。”

    宋州轻轻蒙上他的眼睛,“那带你去看别的。”

    接下来看到的那个梦境跟这个梦境大相径庭。

    那个梦境展示了一个老人的悲惨一生,那人年少时退学进了少管所,出来后因为没有学校愿意接收,很快就辍学在社会上游荡,结交了一些混混。

    短暂的混了几年之后,他因为伤人又回到了看守所,这次因为已经成年,他没有那么好运,直接被判了刑,再出来之后跟一个风尘女结婚,生下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又重复他的老路。

    最后,这个老人在小棚屋中凄惨死去。

    这个梦境的主人陆岙也认出来了。

    这家伙当初朝他扔过酒瓶子,后来他去看守所的时候,对方因为没满十四周岁被送到了工读学校。

    宋州带陆岙看了好几个梦境,这些梦境都很压抑。

    梦境的主人在梦中痛不欲生。

    陆岙心软,慢慢不太想看了,他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他们也得到了法律上的惩罚。”

    宋州揽着他,“那再让他们做几天梦,就这样撤销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陆岙想了想,这些人渣除了跟起过冲突之外,还做了不少了天怒人怨的事情,好好长个教训也没什么,反正做梦不致死。

    他心里虽然有些不忍,却也没善良到同情这些罪犯。

    与此同时,遥远的西凉州,某个大型监狱内。

    凌晨三点四十一分,其中一张床的男人忽然鲤鱼打挺坐起来,在床上惊惧地大口喘气。

    他脸色蜡黄,嘴唇飒白,人瘦的跟骷髅一样,囚服在他身上穿着晃晃荡荡的。

    他旁边床一个犯人见他又坐起来,嘴里嘟囔一句,“乱毛,你小子又不睡,做耗呢你明天可是要出去外面劳动的。”

    乱毛咽咽口水,什么都不敢说。

    他靠在墙角,拥着被子,睁大眼睛盯着旁边的床。

    他已经连续做了一个多月噩梦了,只要进入梦境就会梦到被人追杀,然后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被人砍死。

    这梦境无比真实,仿佛他真挨过千刀万砍一样,每次醒来,梦中被砍伤的地方都隐隐作痛。

    刀锋划过身体的感觉,让他怎么也忘不了,他宁愿把自己耗死,也再不愿进入那些恐怖的梦境中了。

    宋州不仅带陆岙看了梦境,隔天,陆岙正在喂鹅,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陆岙吗”

    “你好,你是”

    “我是西鼎市拐宁派出所的叶警官,我打电话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跟你相亲的那个诈骗犯廖和康,他今天落网了。”

    “这么快”

    那边爽朗地笑道“是啊,我们也没料到,他被群众举报,然后就被抓了,人现在已经移交到我们这边。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寻思着跟你说一声。”

    陆岙“谢谢叶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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