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安吾!”
安吾才推开门就隐隐约约的看见一团白色软绵绵的东西朝他扑过来,下一刻太宰高高兴兴的搂住了他,就像只等着主人回家的猫一样,笑眯眯的说完了后半句话。
“——好久不见了呀。”
“哎呀,实在是——”
可是太宰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即将出口的道歉,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朝厨房走,一边炫耀似的跟他讲这些天来自己做了什么。因为太过兴奋安吾甚至连句话都插不进去,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着说什么,就微笑着听他说。
整个厨房以食物的香气作为底料,整个的氤氲着一种厚重的暖色味道。像蜷缩在母亲怀中鼻尖满是她的气息,像躺在白天晒过的被子里、就连梦里都被阳光笼罩,像坐在下雨天的房间里看着祖母慢悠悠的织毛衣、猫在不远处和毛线团打的一片火热——大概就是这样的、让人十分安心的感觉。
而在这种安心之下,与此同时又感觉到了一点点微妙的异样。尤其是看到太宰时这种感觉尤其明显,看着他熟练的翻炒,熟练的添加调料,那种异样感觉就像一颗种子在土壤中发芽、慢慢的生长,即使在地表完全看不见,然而又不能任性的直接将它否定掉。
直到太宰装菜入盘端到桌上的时候,就像两块石头速度很快的击打在一起在那一瞬溅起的火花,安吾觉得脑子中的某一处地方似乎亮起来了,虽然只是一瞬,然而那种感觉却又真真切切的传达到了每一个神经末梢。
太宰不需要依赖自己也可以生活下去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类似于眼看着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安吾凝视着他的背影久久的微笑起来。
“……下午我和国木田君去收拾了一下员工宿舍,这次我又买了好多好多螃蟹罐头,还把被子啊枕头啊什么的好好的晒了一下,香喷喷暖和和的,都是太阳的味道呦。”
吃完饭之后太宰一边刷盘子一边心情舒畅的跟他继续说这种琐碎的东西,安吾就站在旁边细致的把盘子擦干然后收进碗橱里,“最近有好好吃饭吗?哎呀,你真是个大忙人呀。”
可安吾的视线却停留在因为洗碗而高高撸起袖子的胳膊上面。有的疤似乎有些年头了,浅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仍旧有一道看上去有点狰狞的伤疤像蜈蚣一样的盘踞在上面,足以想像当时的场景有多吓人。
这时候,太宰突然想到的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他看。
“在枕头里发现的,中间的那个是织田作吗?”
安吾的小指轻轻的动了一下。
他没什么表情的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抬起头就看见太宰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是他。”
安吾点头,太宰一下子露出了微笑。
“哦,是嘛……我就说……”
他接过照片举起来像在端详一件心爱的东西,也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两句话跃入脑海。
「是出了一点事,但不严重,我已经有头绪了。」
「请你不要牵涉进来。」
那时候的太宰露出了央求的神色扯着他的袖子低声的这么说,明明没有落水却像极了浑身上下滴着水瑟瑟发抖的落水者。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个人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而正是因为从来都没有,得到的冲击格外的大,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像一根刺一样狠狠的扎进了心里。
因为对太宰是绝对信任的,不管过了多久都是这样,于是当时的自己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他,无论如何都绝不涉足其中——这样的感觉,大概就是一起坐在被大火围住的屋子里,你对我说真温暖真好,而我什么也不说的陪你继续坐下去。
有过猜疑,也有过胡思乱想,但是一次都没有去调查过。而在三天之后,当慢慢的习惯、慢慢的接受之后,这样的想法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现在,明明位于漩涡中心的太宰却问起了织田作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安吾一下子感到了一种恐慌,他恐慌的不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而是如果跟他说出了实情,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再次变得像先前那样。
与此同时又不受控制的产生了一种自甘堕落的欲/望——什么都不要顾及的、原原本本的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用锋利的刀子剖析自己的内心,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压抑着的事情全部剜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剜出来,抛弃「坂口安吾」的身份,抛弃所谓重要的那些东西,在极致的堕落之后,会不会得到微小的救赎呢?
人可怜、脆弱,因此又是愚蠢的,根本无法做到彻底堕落。如果必须通过把堕落之道贯彻到底去发现自我,实现自我拯救①,那这样的方式到底是可行的吗?
然而不管内心的情绪有多么铺天盖地,安吾实际上所表现出来的,只是轻轻的动了一下小指。
就像很多年以前森鸥外告诉织田作「情报员坂口安吾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也只是稍微弯了一下手指的指关节而已。
“织田作呀,他在很久之前就想成为一个作家了……”
可是到最后,还是微笑着跟太宰说出了这样的话。
“……明明写的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的就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你每天都跟他说「哎呀织田作,你就鼓足勇气的去试一试吧」,你不仅自己说还拉着我去说,搞得织田作有好几天都没去lupin,在躲着我们呢。”
“哎呀,那可不行呀。”
“是不行呀,我们就冲到他家里,好说歹说的把他拉出来了。虽然他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但其实还是很高兴的。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怎么会生气,但如果生气的话,只要跟他说点好话,哄哄他就好了,你特别会撒娇……”
安吾微笑着说了很多很多事情,他说起他们一起去lupin喝酒的那么多个夜晚,大家坐在一起聊着不知所谓的东西,这一天去了哪里,那一天去了哪里,细致然而又有条理,高高兴兴的就像在讲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当他讲到织田作决定一边旅行一边写作的时候太宰的眼睛才真正的亮了起来,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到。也许只是单纯的想到了织田作坐在电车里、窗外的樱花林中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富士山的景象,或者也只是单纯的为此心驰神往。
——旅行写作吗?真是期待啊。
催着安吾去洗澡的太宰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踮着脚的回了房间,站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安吾看着雾蒙蒙的镜子,看着其中雾蒙蒙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永久的失去了某样东西。
另一边,太宰枕着胳膊另一只手高高的举着那张照片,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窗帘拉到一半,一半的窗外是一片漆黑,也许还弥漫着点某位伞兵的乡愁;而另一边则是白色的亚麻质地窗帘,太宰的视线落在上面,接着又盯着照片中坐在中间的织田作看了一会,猛的翻身坐起来,脸色一下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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