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没从方益手上借到钱,去跟以前的熟人借也借不到,最后只能从放利子钱的泼皮手里借几两银子。
借到钱他就迫不及待的去买了那据说是‘内部资料’的考题。
他自认做足了准备,满心期待的等待着院试开始。
他想到自己院试通过,考中秀才功名后的风光得意。到时方家也定然会后悔不已,方云娘也会哭着求着想与他和好,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也会改变口风,不会再说他贪婪无度,而是说方家有眼不识泰山了……
陈彦沉浸在幻想中,然而当院试来临,他坐在考场上,看着卷子题目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
因为这些题目很陌生,根本不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资料上的题目,他做的准备全白费了。
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是被骗了的陈彦整个人都气得发抖,当他想要靠自己来做题时,又发现自己脑子都一片空白,光顾着生气都把自己记得的内容给忘了。
勉强想起一部分,剩下的那些几乎是想不起来了,看着卷子上大片大片的空白,陈彦的心沉到了谷底。
本来就因为家庭变故导致他没能好好上学,又自以为拿到了内部考题十拿九稳,更不会考前好好复习了,陈彦脑子空空的来考试,成绩比他上次考院试都要差劲。
陈彦又想到自己借的那些钱,他把自己未来全都压到这次院试,结果却是被骗了,考不中秀才,等考完后等待他的就是一屁股债。
光是想想陈彦都觉得心中恐惧。
心态越不好,他就越做不出题来。
不知时间是怎么流逝的,好像眨眼就到了交卷的时候,陈彦连题目都没来得及答完,只能一脸煞白绝望的看着卷子被收走。
他颤抖的走出考院,周围的人群发出嘈杂的声音都被他忽略了,他满脑子都是两个字:完了!
不用等成绩出来,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中,他还欠了八两利子钱,利滚利的只怕十几两都打不住了,再拖一拖,那就是几十两银子了。
陈彦此刻心头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想着走捷径而不好好复习,他应该在考试前多看书做题,哪怕没有先生教他,他也能自学,就算没能考中,也不至于欠上债。
陈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他看见自家的院门时,月亮都已经冒出头了,在院子门前撒下柔和的月光,照亮了门口探头焦急等待的瘦小身影。
他缓缓的走过去,那道身影看见他就冲了过来:“彦儿,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娘还以为……”
陈母看着陈彦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说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绝口不提考院试的事儿,把人扶进屋子里,端出一碗热水给他:“累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
陈彦木然的坐在桌子旁边,看也没看那碗热水,忽然说:“娘,我完了!”
陈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安慰他:“你现在还年轻,才考了两次院试,就算没考中也没关系,下次再考肯定能考上。隔壁村的那个王童生连孙子都有了不还是坚持去考吗?”
陈彦呜咽一声,说:“娘,我被人骗了,我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份没什么用的题目,对方说是泄露出来的考题,结果没想到……”
陈母大惊失色:“十两银子?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陈彦犹豫了一下,说:“先生因为我的名声不好,把我束脩退回来了,我又借了八两利子钱。”
束脩退了三两,但他花了一些,还剩二两多,又借了八两,花十两银子买了一份没用的题目,现在他身上就剩一些散碎铜板了。
陈母听陈彦说完,只感觉眼前一黑,险些坐不住从椅子上摔下来。
若是之前方云娘还没有和离走人的时候,陈母还不会把十两银子放在心上,毕竟方家不说豪富,在永安县这块地方是有钱的,区区十两银子不算什么。
但现在他们连饭都吃不起了,陈彦居然一次性败了十两银子!其中八两还是利子钱,利滚利之下,还不知要还多少。
陈母想到村子里有年轻后生入了赌场,欠了利子钱,结果利滚利之下把家产全抵给了要债的,她就一阵心里发慌。
她拉着陈彦的袖子,哆嗦的说:“彦儿,去找云娘,找云娘帮帮我们,这钱必须得尽早还上,不然拖久了我们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陈彦想起自己在方益那里吃的闷亏,低声说:“娘,云娘不会借钱给我的,她弟弟方益还威胁我,若是我去纠缠云娘,他就找人打断我的手。”
陈母咽了咽唾沫,苦涩的味道从舌尖弥漫到心底,她说:“那我去,我去跪着求云娘!”
陈彦张了张嘴,却保持了沉默。
他不想去,那么陈母去是最好的,不管能不能要到钱,都与他没多少关系。
陈母动作很快,她这天晚上先把家里积攒的钱全都拿出来数了数,最终发现连陈彦欠款的零头都不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她就做好早饭,揣上两张糠饼出发前往县城。
她舍不得花铜板坐牛车,就这么硬生生的一路走到县城,进城后直奔方家。
“砰砰砰”陈母用力敲了敲门,门房把大门打开一看,见到是陈母就要关门,却被陈母强行挤进去拦住:“帮我找一下云娘,叫云娘出来见我,不然我今天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陈母在门口大闹,方父方母怕左邻右舍看见了影响不好,就叫人把她放进来了。
方轻云没有出面,因为方母怕她吃亏,就把她拦在了屋子里,由方母和方父去处理此事。
陈母没看见方轻云的身影,有些失望,但还是对方父方母说:“我是来找你们借十两银子的,若是你们不借,我就到处宣扬方云娘是因为不守妇道我儿才与她和离的。”
方母怒火窜了上来,冷笑:“你这话说出去没有人会信的。”
陈母咧嘴笑了笑:“我知道没几个人信,但如果你们不想让你们女儿成为永安县男人嘴里的谈资,就给钱!”
有些桃色绯闻即使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也有猥琐或者嫉妒的人会在背地里编排与诽谤。
而女子名声何其重要,陈母这做法确实恶心人,方母气得当场就要怒骂她一顿。
方父拦住了她,对陈母说:“要钱可以,不过我有要求,你们拿到钱必须永远都不能再来骚扰我们。”
陈母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至于拿到钱之后愿不愿意遵守,那就以后看情况再说了。
她发现这是一个威胁勒索方家成为他们母子钱袋子的好方法。
方父叫人拿了十两银子给陈母。
陈母走后,方母质问方父:“你为什么要给钱她?她这尝到甜头后,以后肯定还会再来的。”
方父沉着脸说:“我知道。我这钱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方父能从一穷二白的普通伙计打拼到今天的身家,又岂会是被人威胁两句就无可奈何的?陈母现在可不是他的亲家,他下手也没什么顾虑。
方父派人去查了一下陈家为何急需用钱,刚刚看陈母那近乎疯狂的模样,他就知道这笔钱对陈家来说肯定是急需的,若是他不给,陈母怕是真能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他才选择给钱暂时安抚一下陈母的。
很快方父就查到,陈彦居然找县城里的严三爷借了利子钱。
人有人道,鼠有鼠道,这个严三就是永安县里的地头鼠。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泼皮无赖,但实际上人脉关系挺广的,私底下经营的小赌场和放利子钱做的红红火火的。
虽然与大城里的地下帮派比起来完全就是小打小闹,但严三能被人称一声严三爷,绝不是陈家能惹得起的。
方父派人拿了钱去找严三爷,请他帮忙务必解决陈家这个隐患。
陈母从方家拿了钱就回去了,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陈彦的面前,催促说:“彦儿,快拿着银子去还债,把债还了才安心。”
陈彦连忙点头,心里十分惊喜,第一次觉得,自己老娘还是挺有用的。
他刚把钱揣进怀里,就听见外面踹门的声音:“陈彦,快给我滚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陈彦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他听出来这就是借钱给他的严三爷的声音。
陈母还算镇定,喊了一声:“别踹了,我这就来开门。”
陈母将大门打开,脸上有一道刀疤看着就凶神恶煞不好惹的严三爷带着几个高大魁梧的兄弟走了进来,他凶狠的目光盯上了陈彦:“小子,你借的钱该还了吧?说好了院试后还钱的,现在院试考完了,还钱吧!”
陈彦本能的反驳说:“不是说等院试成绩出来再还吗?”
原本当然是等成绩出来,严三爷还要看看这个陈彦是不是真的能考上秀才功名,再确定要他还多少利息。
但方父使了银子打点,严三爷就马上来要债了。
反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陈彦考中了秀才功名,把他告到县太爷那里去也是他有理。
严三爷狞笑一声:“我只说是院试后,没说一定要等成绩出来啊。而且你确定你能考上秀才?”
陈彦心虚的不说话,陈母连忙推了他一把:“快把钱给他。”
陈彦连忙从怀里掏出八两银子,对严三爷说:“这是还您的银子。”
严三爷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银子,说:“不够。”
陈彦一惊:“怎么会不够?我就是借了你八两银子。”
严三爷掏了掏耳朵,说:“我借钱给你难道不要利息吗?你以为老子做善事啊?”
陈彦咬牙问:“利息多少?”
严三爷打量了一下陈家的青砖瓦房,这还是陈父生前建的,陈彦与方云娘成亲时又重新修缮过,很看得过去。
“这利息我也不多要,把你们家这房子抵给我就行了。”
陈彦和陈母纷纷脸色大变:“不可能!”
这房子起码值个几十两银子,区区八两银子的利息,怎么可能抵得上一座房子?
严三爷根本不听他们的反驳,甚至陈彦把剩下二两银子拿出来,他也不要,就要房子。
陈家母子俩不肯给,严三爷就拔了一把匕首出来,往陈彦脖子上比划两下,陈母就先服软了:“给你给你,都给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
严三爷笑嘻嘻的说:“早答应下来不就好了?收拾东西滚蛋吧,也别说老子心狠,这二两银子老子也不要,就当给你们的路费了。”
陈彦还有些不明所以:“路,路费?”
严三爷嘿嘿一笑:“你小子还想住在永安县啊?告诉你,你在永安县待一天,老子就要上门要债,你们什么时候滚蛋,老子就什么时候算你的债还清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借据,陈彦这时候才想起来,银子和房契都被严三爷拿走了,借据却没有销毁。
面对严三爷这种心狠手辣的地痞泼皮,欺软怕硬的陈母和陈彦完全没辙,只能灰溜溜的收拾东西离开了永安县。
方父在收到严三爷传给他的好消息后,就高兴的拿去给妻子儿女分享了。
方母这才知道方父的打算,花点小钱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陈家,确实划算。
方轻云听说陈彦和陈母已经灰溜溜的背井离乡,不知去处了,只感觉心头蓦然一松,那种沉甸甸的压抑感觉消失了,看天空觉得天空更蓝了,看白云觉得白云更白了,就连呼吸也觉得永安县的空气更清新了。
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对方父说:“谢谢爹。”
方父大笑了起来:“这点小事何须言谢?”他又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爹对不起你,眼瞎没看出陈彦非良人,害了你的终生幸福。”
面对方父的愧疚,方轻云垂眸不语,她想到云娘记忆里因为陈彦考中秀才后就对她的艰难处境袖手旁观的方父方母,虽然知道他们还是爱着云娘这个女儿的,但云娘临死前同样对他们心中有怨气。
而她也没资格代替云娘原谅他们。
方母见方轻云神情不对,以为方父这话说到她的伤心处,连忙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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