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轻云在下朝之后, 没有回蟠龙殿,而是摆驾凤宁宫。
一身素淡装扮的李桢站在凤宁宫门口, 看见她过来,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方轻云没有与他计较他不敬的态度,大步朝凤宁宫内走去:“朕与皇后说说话, 你们在外面候着。”
“遵命。”
李桢转身跟着方轻云一起走进凤宁宫内。
只有他们两人的单独空间, 李桢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拿起茶杯倒了两杯冷茶水, 把其中一杯往前推了推,抬眼望向方轻云:“将就喝吧, 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热茶水了。”
方轻云瞥了一眼那杯颜色变成深褐色不知放了多久的冷茶水,心里有点快意的说:“这可是贵妃专门为你准备的,她那么单纯善良的人,怎么会做出苛待皇后的事呢?她肯定是为了你好, 你还不知好歹。”
就这点冷茶水还是原身被废之后在冷宫里想喝都喝不到的,原身只能靠雨水续命,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
李桢现在感受到的苦难才哪儿到哪儿,不让他把原身曾经品尝过的苦重新尝一遍,就对不起原身死后那冲天的怨气。
本想拿冷茶水表示自己受虐待了,让方轻云自觉的敲打一下罪魁祸首,结果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几句耳熟的话。
李桢心里尴尬得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对皇后说过,“贵妃那么单纯善良怎么可能冤枉你”这种话。
但李桢还是厚着脸皮的说:“是朕看错了人,当初是朕错信了那贱婢, 冤枉了皇后。皇后你若想报复她,只管下手,朕绝对支持你。”
方轻云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报复她?真正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吗?我要报复也该是报复你。”
她说:“今日早朝上,我爹进言,希望我准许启明寺的空衍大师入宫讲佛。这事跟你有关吧。”
李桢压抑住心头的期待与激动,装出一副好奇的神色,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空衍大师?就是那是据说佛法精深的老和尚?你想让他入宫讲佛那就随便你吧,反正我说了又不算。”
“哦?随便我?”方轻云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桢,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紧张,“既然如此,那就驳回承恩公吧。毕竟朕又不信佛。”
李桢急了,连忙说:“宫中嫔妃多信佛,也喜欢抄佛经,我也信佛,我也想与空衍大师交流一下佛法。”
他还在挖空心思的想有什么其他说辞可以说动方轻云时,方轻云忽然说:“既然你也信佛,那么朕待会儿送几本佛经过来,你什么时候抄完朕什么时候让空衍大师入宫讲佛。”
李桢唯恐方轻云反悔,连忙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方轻云轻轻一笑,说:“祝你好运。”
她没有在凤宁宫多留,回到蟠龙殿之后,就吩咐李公公送个几十本佛经过去:“让皇后好好修身养性。”
李公公以为只是让皇后看看佛经,想到皇后在禁足状态中,一直没被皇帝解除禁足,所以他挑的佛经是一本赛一本厚,希望可以给皇后多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沉重的一箱子佛经被李公公让人抬到了凤宁宫,李桢看见这个箱子,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他掀开箱子一看里面一摞一摞又一摞的佛经,险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么多佛经究竟要抄到何年何月去?
只是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李桢只能幻想着自己抄完佛经后那个冒牌货准许空衍大师入宫讲佛,佛法无边的空衍大师一眼就看出他与冒牌货的不对劲,施法让两人各归各位,他重新成为皇帝之后狠狠的惩罚皇后,让灵魂互换之后嚣张得不行的皇后跪地求饶……
只有靠着这美好的幻想才能稍有安慰的李桢咬牙切齿的收下了这一箱子佛经,每天昏天黑地的抄佛经。
要不是丽贵妃克扣他的分例,让他连油灯蜡烛都点不起,他怕是忍不住还要挑灯夜战的抄佛经了。
李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抄了多久,抄得他头晕眼花,到了最后他已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抄佛经工具人了。
终于,箱子里的最后一本佛经也被他抄完了,他忍不住崩溃的大哭起来:“终于抄完了!呜呜呜……”
在哭完之后,他对外面看守他的太监大声喊:“快来人去通报陛下,本宫要给陛下送佛经!”
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陛下已经吩咐了,您抄完的佛经整理成册,交由奴才送去蟠龙殿,给陛下过目。”
李桢看着宫殿里散乱的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顿时脸都绿了。
他在抄写佛经的时候,刚开始还能稳得住,慢慢抄,抄完一页纸就放好,抄好第二页就摞在第一页上面放好,依次照做……但到了后面抄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抄好一张就随手扔到旁边,拿起新的空白纸张继续抄。
现在他只能看着一地散乱无序的写满字迹的纸张傻眼。
李桢想叫人进来帮他把这一地散乱纸张整理成册,他又想起自己抄写佛经时用的是自己的字迹,而非皇后的字迹,若是被人看出什么不寻常来……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大多数出身贫苦,不识字,但也有家道败落或者自己上进的太监宫女识字,若是被有心人注意到这点不寻常,李桢怕自己会惹麻烦上身。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反正方蓉也不会让人来帮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把那么多佛经抄了一遍,实际上记忆不算多深刻,一张张整理成册太麻烦了,他只能拿着佛经一张张的对照,嘴上默念着佛经上的内容,渐渐的竟是下来了许多。
当他满头大汗的把抄写的佛经全都整理成册之后,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他估计花费的时间都快赶上自己抄写佛经的时间了。
李桢把自己抄写的佛经放入一个箱子里,把箱子外面上好锁,交给外面那个小太监,让他送给方轻云。
接下来他就跟等待最后的判决一般,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他就怕方轻云来一句,抄得不好,重抄!
因为他抄到后来疯魔的时候,写出来的字体几乎是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狂草了。
蟠龙殿里,二皇子李延拿着一本奏折认真的朗诵着,方轻云坐在龙椅上,右手支撑着额头,半阖着眼听李延读的奏折内容。
当他读完后,方轻云问他:“你知道这份奏折里说了什么事情吗?”
当皇帝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从奏折上歌功颂德的废话连篇中提炼出中心思想——朝臣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就比如这一份来自江南某地知府的请安折子,大篇大篇的歌功颂德拍马屁,在方轻云看来就是废话,主要思想就一个,今年该地丰收乃是皇帝带给百姓的福德。
方轻云再着重培养李延,一开始也不会让他接触太重要的奏折,而是先让他看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教他怎么从拍马屁中提炼出中心思想,教他做阅读理解,以免日后当了皇帝被臣子的马屁给拍得晕头转向,被忽悠了也不知道。
李延认真的又看了一遍奏折,迟疑的说:“说,说了今年百姓丰收?”
方轻云笑了起来,坐直身子,看向李延,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
李延本来有些不自信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方轻云又夸了他两句,刚准备深入跟他讲解一下,李公公就来禀报:“陛下,小庄子求见。”
小庄子是方轻云派去看守李桢的小太监,也是皇帝暗中势力的一个小头目,办事很机灵谨慎。
“让他进来。”
小庄子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放下箱子就对方轻云跪了下去:“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轻云挥了挥手:“平身。”
“谢陛下。”小庄子从地上爬起来,“启禀陛下,这是皇后娘娘让奴才送过来的东西。”
李公公走过去把那口箱子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书籍,没有什么危险之物,才搬到方轻云的面前。
方轻云打开箱子随手从最上面拿起一本装订好的佛经翻了翻,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微微摇头:“算了……”她也懒得在这方面继续为难李桢了。
她更期待被李桢寄予厚望的空衍大师入宫之后,李桢失望到绝望的表情会是怎样的。
方轻云把手中的佛经扔回箱子里,对李公公说:“抬个火盆进来。”
李公公连忙出去叫人端火盆进来,方轻云将箱子里的佛经一本一本的扔进火盆里烧了。
正如李桢所担心的那样,方轻云同样不希望被人看见李桢的字迹,不然要是有人好奇为什么皇后的字迹那么像皇帝,查出什么事来怎么办。
就这样,火舌舔舐着纸张,一本本李桢抄得十分辛苦乃至魔怔的佛经,就这么被烧成灰烬。
大大的火盆烧完之后,还余下大半盆子的余灰,方轻云一壶茶水倒进盆子里,把片状的余灰变成了一盆子暗沉的灰水。
方轻云对李公公说:“带下去处理干净了,然后派人去请启明寺的空衍大师入宫讲佛。”
李公公说:“奴才遵命。”
李公公知道皇帝特意把东西都烧了还泼了壶茶水进去,就是想把东西毁干净,不希望有人从余烬中看到只言片语。
他就不假于人手,亲自把火盆端出去,亲自清洗,确定不会有一点问题才回去复命。
十月初,启明寺的空衍大师抵达皇宫。
为了表示对空衍大师的看重,方轻云还特意给空衍大师修建了一座讲佛台。
在经历了死后穿越的事情之后,方轻云对满天神佛有了一定程度的敬畏,虽然知道这个空衍大师并不是什么有修为的高僧,但他对佛法的精通和对佛的虔诚,依旧值得方轻云这样的伪信徒尊敬。
方轻云下旨,允许后宫嫔妃也来听空衍大师讲佛。
包括禁足中的皇后,也能暂时解除禁足。
嫔妃们纷纷响应,她们倒不是什么忠诚的佛教信徒,但空衍大师讲佛,皇帝肯定会在现场,她们不得好好打扮一下去皇帝面前露露脸?
要知道皇帝自从把二皇子李延养在蟠龙殿后,就再也没有召嫔妃侍寝过了,即使去几个嫔妃宫中,也只是偶尔去一去,临幸后宫的频率急剧下降,让众嫔妃们都急了。
她们一个个打扮得争奇斗艳,齐聚于凤宁宫,看得李桢口干舌燥又心烦意乱的。
他的嫔妃居然要向他的皇后邀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在后面又加两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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