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珩那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不知为何搭在膝上的手还有点抖,许文茵捧着热茶看他只觉莫名其妙。
谢倾倒很满意这小王八蛋的识相,又转头道:“二娘子方才不是问我兄长的事么。”
许文茵点头:“他的腿伤可好些了?”一顿,头一低,眸光轻颤:“我是怕……他的腿若因我叫宫人叫得太迟,落下什么顽疾,那……”
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有些抖。
谢倾叫这话说得眯了眯眼,却是问:“若是落下顽疾,二娘子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许文茵兀然一愣,还没说话,谢倾又红唇一翘,摆手道:“开玩笑的,谢十三常年在西北那地方还不至于跪跪就落下顽疾,不过倒也没好全,如今多半在府里躺着呢。”
一顿,又像想起什么,“说来这道观后山上有道士散养的山鸡,乃大补之物,二娘子若实在过意不去,不若随我去逮两只来,炖汤?”
许文茵着实不明白为何会成了这样,自己今日来分明只是想借着关心谢十三的由头,问问他的近况。
他会像梦里那样性情大变想来是有什么缘由,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眼下有没有出现,却不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族之女能轻易知道得了的。
“你走那么慢作甚?”她回头。
许珩落在她身后好远,蹙着个眉,盯着前边谢九负手而行的身姿,如临大敌。
“你管我走快走慢,我腿疼不行啊,你、你赶紧走快些!”
许文茵挑眉,一想许珩这别扭的性子,自己若出言关心倒会适得其反,便道:“我方才听谢小郎君说,这竹林一到夜里就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晃荡,不过眼下青天白日的,你走慢些也——”
话未说完,方才落后她一大截的许珩突然一跃而起,宛如背上生了翅膀,一溜烟就窜到了前头,还留下一段嚎叫:“——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许文茵不由失笑。
谢倾没往后山深处走多久便停了脚步,许文茵凑上前一瞧,发现他的视野前方有一抹红棕色的影子,大半都被竹林遮挡,但不难瞧出那是一只活物。
“那个就是山鸡?”许文茵还从未见过,故而微睁双眸,有几分好奇。
旁边谢倾随意“嗯”了声,不经意瞥眼她发髻上因风而微微摇曳的翡翠流苏,竹林山道狭窄,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到快要触及他的手臂。
谢倾向上抛了抛石子,低道:“别出声。”
说罢,一抬手,那石子如闪电出鞘般飞了出去,干净利落,只闻“嗖”的一道划破空气并竹叶的响动,那只硕大的山鸡应声倒地。
许文茵甚至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谢倾:“一只应该够了,一会儿回去路上若再——”
“谢小郎君,你好厉害!”
许文茵发出一声赞叹,仰起头看他,那双黑眸像折射了绚烂光影,透明澄澈,闪闪发光,将他的身影望进了满腔盈盈秋水之中。
谢倾一顿,眼帘半掩住黑眸微沉了沉,这一瞬间很短,不过须臾他又弯起唇角,“二娘子过誉了,这算不得什么。”
说罢却侧眸斜了眼许珩。
许珩本来正好生生站着,一偏头对上谢倾的视线,莫名就懂了他的意思。
很不服气,不服气但打也打不过,只得气呼呼地冲过去将那只被砸晕的山鸡拎起来,像个杂事小童。
谢倾这才道:“一会儿我让道观的人把鸡炖了送去谢家,就说是二娘子……”
“不用,”未料许文茵却笑,“山鸡是谢小郎君猎的,要说也自然得说是谢小郎君送去的。”一顿,又道:“郎君昨日灯会时不是说,谢十三自小被送去镇北侯府,而你却养在这座道观里么。”
“明明是孪生兄弟却要被迫分隔两地,多可惜呀。”
“虽我自小远离长安,养在祖母膝下,未曾和姊妹处在一块,但你的兄长若知晓还有亲人担忧他的伤势,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许文茵眉眼弯弯地说这话时,正好有一阵风拂过,吹起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绺乌黑鬓发,谢倾顿了顿,目光追着那缕在风中泛起涟漪的碎发,眸光陡然暗了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送走许文茵二人后,谢倾将那只山鸡扔给道观的人,自己走了另一条路下山。
“十三!”
刚至山脚,林二宝便从马车里蹦出来,“查到了,苏二之前勾结的一窝山匪果真是盘踞在京郊虎头山的人,我遣人去山下的镇子村落打听过,那窝山匪之前还不成气候,这几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好些刀剑兵器,壮大得不成样子。”
“然后呢。”
“抢女人抢银子都是常有的事,村民苦不堪言,来报过好几回官了。”
“哦,官兵不管?”
“好几年了吧,剿匪的从未去过虎头山。”
他说完一顿,意识到什么:“莫非你觉得是……”
谢倾回眸,眼底泛着嗤意,“就是那个,莫非。”
他早就怀疑太后打算针对许家,朝廷勾结匪类替自己干些不见光的腌臜事也不是什么个例。
“苏二人呢?”
“如今还卧在床上呢,你下手实在太重,我看他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谢倾颔首,没再接这话头,林二宝以为事说完了,丢下一句“别急着出手,咱们再看看情况”而后就要掀帘子上车。
谢倾却伸手将他拽下来,“急什么,小爷再问你件事。”
“哎哎,问就问,你轻点!”他还急着回去再开几盘赌局呢。
谢倾:“你之前不是对温香楼的宝儿要死要活的么,怎么最近没见你提起了?”
林二宝反应了下,“哦……这事啊。”
“那还用说,腻了呗。喜欢的时候是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博她一笑,瞧见她就能欢喜一整天,又唯恐在她面前说错话,心底是又紧张又害怕。哎可惜宝儿……”
“那就奇怪了。”谢倾道。
“奇、奇怪什么?”
他半掩着双眸,指尖漫不经心绕着腰间白玉琉璃坠,眼前浮现出许文茵双目盈盈冲自己微笑的模样,似低喃地说道:“我方才没有这种感觉。”
她今日是很好看。
谢倾一生见过数不清的美人,她在其中亦能排在靠前的位置。
但今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没能让谢倾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以至于她最后说出那番话时,他本可以回答得更巧妙,但最后却只兴致缺缺地答了声“多谢”。
谢倾对不感兴趣的人连话也不想多说半个字。
“奇怪了,”他挑起眉,“怎么和之前在宫廊下碰见时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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