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神抱着罗玉安, 飘到神龛前,轻轻将她放下。
此时此刻的氏神,好像半夜被一个电话叫起来工作, 有些不愉快的男人。
罗玉安什么都没说,退进神龛里, 透过帘子的缝隙注意外面的情况。两位氏神并没有进行友好的战前会谈,也没有互放狠话的环节,双方都干脆利落地动了手。
几乎是在一瞬间, 罗玉安看见缝隙里布满了红线,一层一层不断交错覆盖,而梁氏神浑身散发出微光, 仿佛初升的太阳, 点点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溢出,在红线缝隙里肆意飘散。
当这些光点撞在红线上, 将红线包裹,红线会迅速燃烧起来。
在罗玉安的滤镜之下,连秦氏神在她心里都变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柔弱男子,这些美丽的红线, 自然同样变成了“脆弱”的线。她仿佛忘记了第一次见面, 这诡异的线是怎么在她面前活活切碎了几个人, 只记得它们在她手里温顺被绑成蝴蝶结的样子。见红线燃烧起来,她焦急地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只是片刻, 那火光就熄灭了,因为红线中溢出浓稠的鲜血, 吞没了火苗。红线上滴落的鲜血拉长, 又变成了另一根红线,将“天罗地网”编织得更加紧密。
可惜线终究是线, 总有空隙,梁氏神身上那些逸散的光点又太细小,被阻拦了大部分,仍有小部分能飘散而出,穿过红线飘到其他地方。两粒光点从帘子里飞进神龛,罗玉安看了两眼,觉得这光点的模样像是随风飞舞的芦絮。
猜到沾上这些东西会有些危险,她退后两步躲开。帘子缝隙里钻进来一根红线,冲着那两点光抽过去,将它们黏住,并用鲜血吞没。罗玉安瞧见红线上出现一点焦黑,不自觉伸出手去,那红线自然而然地迎上来,勾着她的手指转了一圈,又缓缓退了出去。
紧接着,神龛被更加紧密地包裹住,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了。
外面好像有什么其他东西烧了起来,罗玉安嗅着这股淡淡的焦味,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明黄。
明黄才刚睡下不久,接了电话迷迷糊糊问:“嗯?安姐?”
罗玉安:“明黄,你们都醒醒,让人起来拿灭火器灭火,神龛里有个梁氏神在放火。”
这实在是个可怕的消息,明黄听着都有些懵了,好不容易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翻身爬起,穿着睡衣往外走。她住的地方离神龛很近,一出门就看见氏神的院落里确实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飘飞,那些光芒在哪处落下,哪处就被烧焦冒出青烟。
她一声低呼,又听电话里安姐叮嘱道:“里面有点危险,你们守在外面不用进来,最好离远一点,看到哪里有火星就拿灭火器扑灭,别把屋子烧了。”
听着她平静的声音,明黄也冷静下来,按铃惊醒了所有人,大家按照吩咐拿着灭火器严阵以待。
“里面,梁氏神和我们氏神对上了?”明茴拿着分给她的灭火器,不敢置信。
“当然啊,安姐都说了还能是假的吗。”明黄说。
“这些光是梁氏神造成的……我们拿着灭火器对付,是不是有点奇怪?”
其实明黄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但她迅速就被罗玉安给说服了。发生火灾肯定要用灭火器啊,旧宅在森林里,要是一个不好发生森林火灾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灭火器确实派上了用场,那些光点从神龛院子里飘飞出去,点燃什么,只要见了明火,迅速就会被旧宅里的秦氏族人端着灭火器嗤嗤扑灭,唯一遗憾的是,有些光点落在四周建筑上,烧出一些焦黑的痕迹。
明黄瞧着颇为心疼,“唉,又该找人来修缮旧宅了。”
明茴的思绪也被她带歪,“刚好可以给神龛通电。”
“你是特地来烧我房子么。”秦氏神漂浮在红线上,两条袖子与衣袍底下都是细密的红线,在他面前不远处,之前有个人样的梁氏神随着身上不断溢散出光,躯体又慢慢变成了破碎石像的模样,并且快要被红线缠满。
他说道:“我都要被吞噬了,临死前力量逸散造成的损失,当然应当由你来承担了。”
这才是他为什么主动送上门来的原因,总不能最后还烧自家的房子。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两人的谈话还是寻常平淡,没有一点火.药味。
“唉――”
“秦氏,消亡是氏神的命运,你终究也会与我们一样――”
梁氏神发出这么一声叹息,浑身彻底凝固。缠在石像上面的红线不断交错,将这一尊石化的神像绞碎。
被绞碎的一瞬间,磅礴的光猛然从破碎神像里喷涌而出,照亮了整个神龛院落,连黑夜都似乎被这光驱散,提前现出了璀璨的朝阳光芒,被这光近距离照耀到的所有东西忽地开始燃烧起来。
在院落外等待的人都看到了这光,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痛,忙捂着灼痛流泪的眼睛不敢再看。
无数红线也烧起来,红线中央白色的氏神被火光热气冲击,如同火光中的飞蛾,但他却没有被这大火烧灼,反而长袖挥动,身上涌出铺天盖地的红线将强烈的光芒完全包裹了起来,要将这爆发的力量全部吞噬。
一切发生得极快,强光爆发,随即被红色覆盖,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神龛院落之内,除了被红线缠满的神龛,其他地方都被烧得焦黑。
“这是……结束了?”院外的明黄勉强睁开刺痛的双眼,抱着灭火器问。
静静站在神龛里听着外面动静的罗玉安只觉得眼前明亮了一瞬,又再度黑暗起来,接着遮盖了神龛的红线潮蠕动着退了下去,她知道,一定是结束了。
上前两步一把拉开帘子,她一眼看见氏神黑发披散立在庭中。袖中和脚下拖着一大把红线,凌乱地散在周围,而他的脸――那不是脸,是一块凸起的面具,威严而僵硬,凸起的部分和脸颊边缘密不可分,面具之上有一道裂缝。
罗玉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看见这样奇怪的氏神,心里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害怕,她几乎是想也没想踩着走廊就跳下去。
“二哥!”
脚下一软,那些红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蠕动了过来,被她踩在脚下,那种感觉太过诡异了,仿佛踩着一堆纠缠的虫。
静立在院中的氏神朝她看过来,抬起袖子。
罗玉安扑过去,接住她的不是手,是那些有生命一般的红线,与其说扶着她,不如说是缠着她的腰。
罗玉安只来得及喊了句二哥,感觉耳边风声呼呼,瞬间从外面进到了神龛里。拖着无数蠕动红线的氏神忽然间身躯鼓胀了一下,在她身上溃散成一团红线,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衣服落在她怀里。然后,红线一层层将她连同那衣服一起包裹起来。
好像变成了一个茧。
她知道氏神每一次吞噬了力量都要化茧,她还撞上过一次,胆大包天地躲在那茧旁边以躲过氏女们的搜捕,但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裹进茧里去,这实在是有些惊悚的体验。
红色的茧里非常狭窄,随着她的动作,那些红线会呼吸一般伸缩着,罗玉安只慌张了一瞬就平静了,伸手抚摸着那些红线。她裹着白色衣服蜷缩在里面,觉得这红色收缩的茧又像是一颗心脏。
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有这个“心脏”搏动的起伏。她紧紧抱着柔软的白色的衣服,发觉衣服里有什么圆圆的东西,拉开衣服往里看了眼,是个红线汇聚成的小球。小球随着外面这个巨大心脏的呼吸而跳动着。
罗玉安直觉这小球里面是氏神。
它在慢慢长大,等到长到一个怀抱那么大时,红线球散开,露出一个玉一般的小婴儿。
突然抱着孩子的罗玉安:“……啊。”
一句二哥,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怎么都叫不出口。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从乖巧靠在她胸口的大小,慢慢长成了半人高的小孩,又变成修长单薄的少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点长大。罗玉安不清楚外面时间的流逝,大约过去了两天?还是三天?她只能清晰地感觉到氏神的成长。
终于,他的个头超过了她,变成了美丽的青年。两个人在茧中的姿势则完全调换了过来,从她抱着他变成他抱着她。
罗玉安一动都不敢动,因为氏神穿着的那件宽大的白衣正盖在她们身上,氏神现在又是初生的状态……
手不好乱动,不然显得自己像个流氓,眼睛也不好乱看,只好一直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变成了她熟悉的温柔模样。唇角微微往上,好像在笑一样。
这一具不知道怎么变化出来的躯体,完美无瑕,触手冰凉,胸膛里没有心脏的跳动,手腕与颈边也没有鲜血流过的脉动。
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空间狭小,两人挨得很近,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罗玉安整个人被挤进氏神怀里的姿势,虽然没看见,但她的腿是感觉到了。
我从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癖好。罗玉安靠在氏神躯体的胸口上,嗅着那股淡香,羞愧地想,为什么我对一个人偶神像一样的躯体都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大概没人会像我这样了。
她想着,察觉耳边响起细微的碎裂声,抬头看去,只见氏神白皙的胸膛上如同被人砸了一下,突兀地出现一条长长的裂缝。
咔嚓――
裂缝迅速扩大,形状和大小,都和她之前看过的一模一样。氏神的胸前又出现裂缝了,这道裂缝不会随着他每一次的蜕变消失。
这道缝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玉安的手拂过裂缝边缘,低下头饱含抚慰疼惜地轻轻吻着裂缝,随着她的动作,裂缝周围竟然好似染上了红色的颜料,慢慢透出鲜艳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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