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亮的天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暖融融地歇在易阿岚紧闭的眼皮上。这股光的重量让睡梦中的他预感到迟到的压力,下一秒,他猛地惊醒,抖落睫毛上的碎金,翻身下床。
5月32日,星期一,上午6:34——按亮手机屏幕后,易阿岚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他已经辞职多日了。
易阿岚松了一口气,随即感到轻烟般的无所适从,他坐在床沿发呆了好一阵。
无论如何他是无法继续睡回笼觉了。洗漱后换件轻便的衬衫,易阿岚走到阳台,习惯性地泡上一杯咖啡,在钢铁丛林的缝隙中观望逐渐升高的太阳,忍不住让思绪放空,胡乱冲撞过去、现在和未来。
但很快的,易阿岚在重重心事之外察觉到一丝诡异。
太安静了。小区下面的公园和绿植小道没有锻炼的大爷大妈,没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学生党,远处的街道也没有传来川流不息的噪声。繁华城市工作日的早晨六七点,绝不可能这么安静。
易阿岚错愕不已,接着才注意到小区东南方角落里有一股冉冉飘起的黑烟,像极了化工产品在起火。
易阿岚吓了一跳,拨打火警,并立即乘电梯出门,直奔烟雾的方向。
下了楼,易阿岚对这个世界的安静感受得更为直接。一片死寂,人声、车鸣、鸟叫消失得干干净净,平常精力旺盛的宠物狗也不见叫唤一声,那一栋栋本该充满各色生活的热闹住宅楼此刻哑得像房地产商展示用的模型。
手机里的火警电话持续地嘟嘟响着,无人接听。
易阿岚在五月底的热天里不禁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吗?”易阿岚高声喊道,声波在建筑间飘来荡去,得不到任何回应。
起火的是一辆撞到小区南围墙的轿车,好在车内无人,也没有路人被波及到——如果还有路人的话。
易阿岚站在小区门口,正对着大街,感到无措和茫然。门卫室里没有门卫,街道上没有行人,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所有商铺门紧闭,早餐店门外的蒸笼甚至都没有支起来,要知道他们通常凌晨三四点就开始准备制作早点。
易阿岚有种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那辆轿车烧得其实差不多了,只剩下干巴巴的钢铁残骸勉强支撑着车的形状。烧成这样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或组织对此进行负责,任由它烧着。这背后的原因,易阿岚不敢细想。
易阿岚挂断没人接听的火警电话,拨打110,依旧只是徒劳。他只好往街道上走去。白色板鞋踩在马路上的动静很清晰,是此刻唯一的声音,让易阿岚口舌干燥,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眼晴好的天空,如果卫星还在运行,或许可以拍到他是如何渺小,如何毫无声息地融化进一座死寂无人的城市。
也许是恐怖袭击。
易阿岚打电话给他妈的时候在心里想到,虽然他不喜欢这座他从小长到大的城市,但不能否认它在国内重要的经济地位。可能有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用了类似于科幻电影里那种覆盖整座城市的病毒袭击,所以政府不得不让市民连夜撤离,只不过不小心漏了他。
妈妈的电话打不通,易阿岚心中担忧,打算去妈妈工作的人民医院看看,她昨晚在医院急诊值夜班。
也是这时候,易阿岚才注意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32日。
5月份哪里来的32日?手机显示屏或是日历APP坏了?
易阿岚现在没心情计较日期,错愕片刻便把手机塞回口袋,加快脚步赶往城北的人民医院。
进入城市主干道后,易阿岚看到了更多令人费解的事。虽然依旧人迹全无,但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几辆失事的车辆,有的是追尾或相向撞击,有的是失控撞向街道栏杆、花坛,甚至直接冲到两边的商铺建筑里。
更奇怪的是,每一辆车里都没有伤员,连一点一滴血迹都看不见,但却有一整套散落在驾驶位上的衣物。
易阿岚蹲在一辆跑车旁认真看了许久,确定那一滩液体只是漏出的汽油而不是血液后,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深夜一两点,再热闹的城市也逐步沉睡,人们入梦,店铺关门,因此路上只有不多的夜行车辆。但在某一个瞬间,一股不能理解的神秘力量降临,把睡着的人、开车的人通通拎走,剩下那些无主掌控的车辆便纷纷失控,成了如今干干净净的车祸模样。
易阿岚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鸣笛声在他身后忽然响起,易阿岚惊喜地回头,但失望立即爬上了他的脸。从车型来看,那是一辆无人驾驶跑车,红外摄像头探测到了属于生命的热量,发出机械的警告。
果不其然,在车辆从易阿岚身边驶过去时,从降下玻璃的车窗中能看得到后车厢的红酒正摆在小茶几上,而里面空无一人。
无人驾驶技术早已得到突破,完全自动驾驶成为现实。但其造价昂贵的无人驾驶车辆,以及同样不便宜的日常使用成本和维护成本,使得无人驾驶只是少数有钱人的享受。
更多的人,宁愿自己累一点,任劳任怨地开车。
易阿岚发现了一辆损毁得并不严重的白色小轿车,还能看得到车钥匙就插在里面。他捡起街边一块被车撞裂的砖块,打破车窗开门,将驾驶位上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衣服扫到一边,坐进去,随即扭动钥匙,启动发动机。
风从破损的车窗漏进来,很清凉。易阿岚冷不丁一阵激灵,脑子彻底清醒,与此同时更确定了这一切并不是梦。
这是个糟糕而又恐怖的现实世界。
易阿岚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威尔·史密斯主演的末日片《我是传奇》,主角就是一个人活在空荡荡的灾后世界,但他还有一条狗和许多支枪陪着他。
事到如今,孤身一人的易阿岚也许只能祈求不要出现丧尸。
没有红绿灯,没有堵车,易阿岚头一次感觉开车是如此顺畅,以至于差点撞到一个人。
一个人!四肢协调、会跑会动的活人!
易阿岚紧急刹车,有些激动地跳下车:“喂!”
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地朝右侧的小吃街巷道跑去。
易阿岚一怔,就要追上去,但紧接着从左侧又跑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嘴里凶恶喊着“别跑”,两个人在进行一场对立的追逐,难怪刚刚那个人一副慌张的逃命样。
追的人跑到易阿岚面前时,易阿岚顿时感到狂喜:“叔叔!”
那人喘着粗气,差点没停住脚,瞥了眼易阿岚,恍然道:“是岚岚啊!对对,我听你奶奶说了,你回来好几天了吧?不过今天叔叔没时间和你闲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债主,我先去追!等过两天叔叔带奶奶去看你和你妈妈啊!”
不等易阿岚说什么,易晓山已经上了发条似的,两腿快速交替摆动,追着先前那人的步子而去。
易阿岚知道这个交往并不多的亲叔叔一直在做追高利贷的活儿,但现在都世界末日了,还讨什么债!
“叔叔,等等我!”易阿岚焦急地跟上去,但转过这条街,是错综复杂、如同迷宫的特色老巷道,一逃一追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易阿岚边走边喊,找了几分钟毫无收获,有些懊恼。但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并且是亲人后,他已经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叔叔还在,妈妈也很大可能好好的。
易阿岚返回车上,不再耽误一秒钟,继续赶去人民医院。
医院附近两百米处有个区派出所,易阿岚开车经过的时候十分犹豫,无论造成如今诡异情况的原因是什么,无论这世界还有多少人、有没有怪物,都应该找点武器防身,而派出所是少数有枪的地方。哪怕他并不会开枪,至少能拿来壮胆和吓唬别人。
不拿武器,也得去看看吧,可能派出所还有警察或者留有政府通知一类的消息。
易阿岚还是下了车。
门是开的,易阿岚站在派出所门口喊了声:“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易阿岚这才跨进去,他二十多年遵纪守法,除了办理身份证几乎没来过派出所,对这里很陌生。他印象里自带浩然正气的派出所此刻在寂静里显得格外阴冷,实际上是见不到武装力量让易阿岚感到这世界可能真的完了。
他穿过登记大厅,来到警察办公室,在办公桌、抽屉上翻了翻文件,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不过他真的发现了一支枪,是在搭在椅子上的一套警装里找到的。
“你是什么人?”一个声音在他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
易阿岚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拿枪指着对方。
周燕安注意到眼前年轻男人手中的武器,但看握枪的手势就知道这个人对枪支一窍不通,因此他并没有在意。
他平静的神色让易阿岚迅速镇定下来。
易阿岚颇有些窘迫地将枪放在桌子上,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岁左右,长相周正锐利,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显得双眼更为清亮和坚定;身高近一米九,身形匀称挺拔,简单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罩住了他绝大部分的体型,但能隐约看得出肌肉饱满、充满力量,像根钉子一样稳稳地钉在前方,和这里的环境相得益彰。
易阿岚便由此觉得对方很可靠,说道:“我是易阿岚,想来报警的,你是警察吗?”
对面的男人用稳定的声调说:“我叫周燕安,不是警察。这个派出所我找过了,没有人,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易阿岚忍不住指着那些监控屏幕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燕安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一整座城市的人都凭空消失,并且我还一无所觉。实不相瞒,你是我今天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人。”
易阿岚说:“我在路上倒是遇到过两个。”
他们之间一时间出现短暂的沉默,见过一个或两个人,在这占地6000多平方公里的偌大城市中,并没有多少差别。
周燕安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我正准备去旁边的医院找我妈。”易阿岚指指左边。
周燕安想了想说:“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介意我和你一起行动吗?”
“当然不介意!”易阿岚振奋起来,有个人能在身边说说话,在这连鬼都见不到的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在他迈出一步时,眼神被放在桌子上的枪牵住。
周燕安理解地笑道:“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安心,就带上吧。”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坦诚说道:“我不是警察,但我参过军,接受过枪支训练。所以等会要是出现我使用枪支的意外情况,我希望你不会感到害怕。”
易阿岚却是感到欣喜:“我看你样子就觉得你不像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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