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3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跳车的人还在我的追踪范围之内,看样子他是要找个地方躲一晚上。6号,你那儿呢?”
“那个傻瓜还在追空车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人早就跑了,哈哈哈哈哈!”
“跳车人翻进小食品批发市场里了。”
“哦哦,那儿啊,还不错。”1号军事发烧友评价道,“批发市场是四个连廊相连的对楼,地形比较复杂,楼梯你通我我通你的,躲起来方便,总共也才三楼,真要被堵住了跳楼也方便。而且或许有哪家半夜在卸货,那他就能很容易获取饮用水和食物,补充体力。”
“诶,这两人什么关系啊?跑我们南铁干什么?”
“不清楚。不过看那人宁愿跳车也要躲那人,反正关系不好就是了。”
“你们快看!忘了你们看不到了,我给你们口头直播吧,哦吼,追的人车停了,可能没油了,他下车了,在找新车,有车没钥匙,他在想办法撬油箱……等等!前面那辆无人驾驶车也停了,也没油了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这!”
6号兴致勃勃地举着夜视望远镜,继续给队友事无巨细的转播:“追的人还不知道那是个空车呢,他跑过去了,离空车还有一百米,五十米,十米!哈哈哈,他看到了,里面没人,他气得踢了车好几脚!唉,那车可贵了呢,可惜!”
“可惜什么啊,你到处转一转,咱这儿肯定也有人开无人驾驶车。”
6号:“追车人气急败坏地转圈圈,现在在原路返还,还在路边张望。3号你那边呢?”
3号:“跳车人躲在批发市场里一直没动呢。”
另外看不到当事人的四人颇为无聊,随意拉话:“我们这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追车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跳车人的,他会无功而返。”
“他们俩都快点滚吧。”
6号忽然又大叫:“追车人找到了一辆可以用的车,但是……”
很快其他人也知道6号为何发出怪异的叫声,追车人的新车陆续经过他们的监察范围,让他们一时忍俊不禁。
追车人开的是一辆收废品的电动三轮车,大喇叭甚至还开着,他用喇叭扩音:“打扰了啊,南铁市的朋友们,很抱歉打扰你们休息,我是南林市来的狱警,我在追击一个因为三十二日异常而跑走的逃犯,那可是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手段十分残忍。你们一定要小心,要是注意到有人鬼鬼祟祟请向我提供线索。他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高高瘦瘦的……”
他反复播报这一段,冲空城呼喊。寂静的夜,大喇叭的声音传得倒也挺远。他不知道这城市里还有几个人,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一个人都不会存在。哪怕有人,谁又会注意到一个融入夜晚的渺小的人呢。
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花了大半天辛苦弄来制作□□的材料,又炸了实验室许久,眼看要得手却功亏一篑。现在只有他追的人才有可能知道实验室里究竟有些什么,好让他拿出去给人交差。
他也无意要特别针对那个人,他甚至觉得可以合作,一起发财。
但他在追逐的一路上想了很多,那个人会修改机器人程序,会故意躲着他把实验室炸掉,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逃。说明这个人在机器人领域很专业,受简单科技委托而来,而且对他印象是坏的,甚至可能知道是他杀死了简徐明。
最后一点基本上杜绝了合作的可能性,很少有人敢和杀人犯合作的。而且这个世界杀人不犯法,这人内心得意了一下,又必须承认,换做是他,他也不敢冒这风险,死了都没处埋。
既然不能合作,那么一个有技能傍身、戏弄过他的人,还是铲除比较好。
当他意识到自己头脑里残忍的想法时,忽地一惊。他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心狠手辣的模样?他自问不算个好人,也做了老赖多年,虽然也杀过几个人,可那总有理由的,但还没到把人命当儿戏的地步吧?是这个诡异的世界,让人变得不像人了。
他气势瞬间弱了,转念一想,要是实在找不到也就算了,这世界那么大,想再次遇到恐怕也难。同样的道理,这世界那么大,留在这儿的秘密,值得人花大价钱购买的秘密,也数不胜数。
站在高处的那六个人遥遥相立,沉默了一段时间,有人问:“他说的是真的吗?跳车的是杀人犯?”
“也不是没可能,这世道,监狱里的杀人犯当然能跑出来。嘿,这警察还这么尽职,追这么远。”
“追车人也可能说谎,故意的咧。”
“但万一,如果真的是杀人犯,让他留在南铁不是个好事啊。”
他们又沉默了。
“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麻烦。”3号说,他在望远镜看着批发市场里的易阿岚,其实建筑物已经挡住了他的目光,但他知道易阿岚就躲在市场A3区,如果他要从A3区移动到其他区,必定要经过连廊,那样连廊上的透明玻璃会把他的行踪暴露出来,“我们把他们驱赶走吧,管谁好谁坏呢。”
其他人都没反对。
他们没意识到自己的判断越来越不严谨,在这个失去秩序的世界里,他们潜意识不再遵守世俗规则,不去追求真相,不去严守道德,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活在三十二日里,他们只是在玩游戏,可以随意行动,可以不计后果,可以不用对自己、他人、世界负责。
反正这一切都如此虚幻,悬浮在真实之上。
3号是个还年轻的小伙子,可能不到二十岁,他的脸上出现天真而残忍的表情,他拿出大功率的探照灯,朝着易阿岚所在的地方,扭开。
一道粗大的光束瞬时撕裂漆黑的夜晚,那么耀眼夺目,其他五个人都或远或近地看到那一道光。整个城市只有这一道居高临下的光,就像是圣经中神说要有光的那第一道降临世间的光。
竟然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易阿岚起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批发市场的建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是在偏过头时,从走廊缝隙发现有一块亮得不正常。他走了出去,看到那道从远方高处直直射向自己的光线。
易阿岚不知道光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巧合地落在他身上。
不过处在光束中央,总让人心惊肉跳,易阿岚只好再次转移阵地。
这下,他确定光束是追着他来的。光束紧跟着他移动,他去哪儿,雪亮的光束转移到哪儿,如同舞台上最好的打光,有人在等着看他的好戏开演。
易阿岚被光刺激得几乎睁不开眼,他看的光明越盛,心里就愈发感到黑暗,浑身冰凉而沉重,他的行踪就这样被锁定了,几乎无处可逃。
可以逃的。易阿岚告诉自己不要慌乱,探照灯总有个照射范围,他逃出去就好。易阿岚不再想着躲避,朝远离光束的方向跑去。
3号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说:“他在往市区外面跑了,要不了多久就能跑出我的监视范围,识相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
4号说:“追车的这个看到了你发的光,往那边去了,你应该也很快能看到他。”
3号扭转头从望远镜观察,果然几分钟后,追车人开着一辆老破旧车进入他的视线范围,朝探照灯指出的方向追去。
“不谢。”3号孩子气地弯起嘴角,“请快点滚蛋。”
追车人实际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一道探照灯的光,但在这么清冷的空城倏忽降临,多少显得诡异。他无从猜测光的高端是谁在掌控,也不敢确定光的末端就是为他指示。他不仅仅是在追光可能指出来的人,也是在逃。
这座城吓人得很。好像有双眼睛挂在天空阴森森地盯着他。
易阿岚运气不好,他一路没碰上带有钥匙的空车,只得徒步跑,他的脚踝偏偏也疼得不利索,根本跑不快。
让他如坠冰窖的是,他听到了身后三轮车隐约的声音。
有人追来了。
易阿岚心跳得飞快,探照灯的光束终于不再追他,或许是到了照射极限,也或许是那个神秘掌灯人觉得没有必要。易阿岚听到吭哧吭哧的车声越来越近,他这次真的无处可逃了。
易阿岚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几乎有点认命地看着那辆在大城市已经绝迹的三轮车逼近。
三轮车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看体型就是一路追他的人,而不是新的陌生人。
易阿岚甚至觉得这张脸在微弱的月光下似曾相似。
那个人望见了易阿岚狼狈的样子,亮出刀子,威胁地说:“你继续往前走。”
易阿岚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说:“不管咱们有什么恩怨,都到没人的地方去解决。现在被人盯着,老子背后发毛。”
易阿岚无从选择,拖着肿起来的右脚继续向前,他听到有力的脚步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是简单科技的?”后面那个人问。
易阿岚沉默。
“简单科技给你多少钱做这个事?”
依旧是沉默。
“机器臂是你指使的吧?嘿,差点吓到我。你有这技术,给简单科技干什么活?”后面人絮絮叨叨,“你应该知道实验室里有些什么吧?你告诉我,我给你双倍的钱。”
“你别不识时务,这世界你总知道是什么鬼样子,强硬没好处的。”
他们越走越远,周围的房子变得低矮、稀疏,他们来到了城市边缘。三十二日里留存的人绝不会多,应该没人会在这附近再阴冷地监视着他们了。
不远处有座被挖空废弃的金属矿山,立在单薄的月光下。裸露的坑洞颜色比山体更深沉,错落盘旋在不高的山峦上,像蛀虫留下的痕迹。
诗意一点吧,像他叔叔脖颈上的黑色荆棘花纹身。
易阿岚猛地回头,瞳孔难以置信地放大,有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
为时已晚,那人察觉到易阿岚神情里的异常,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易阿岚此刻的缄默再也没办法去应付眼前这个凶手。
凶手逼近了一步,锋利的刀子寒光闪闪:“你想到了什么是吗……你,认识我!”
凶手激动地颤抖,眼里喷射出狠厉的光。就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他的愤怒从何而来,他好像很不情愿让人把正常世界的他和三十二日的他联系在一起。
他可以在正常世界里拿他的三十二日“进入许可”去谋取利益,例如这次受雇去探查简单科技的重要秘密,或许大家都对他在三十二日会做的事心照不宣,但那至少维持了表面的体面,没人会真正地看到他在三十二日究竟怎么丧失人性。
正常世界里,他再怎么泼皮无赖,好歹也是个人啊。
然而眼前这个人的眼神,让他瞬间就感到那层挡在三十二日和现实中的欲盖弥彰的遮羞布被燃烧殆尽了,人皮之下暴露出他恶魔一样的内心。
他本来还想,问出简单科技的秘密,就放这个人走吧。
放走,到底是出于善意真心,还是出于长久以来的道德规训,他已经无从分辨。他只知道现在这一刻,他充满了暴躁,不想让眼前这个人这么看着自己。
而且,这人认识自己,又是替简单科技做事的,谁知道等回到正常世界,这个人会不会让简单科技来对付自己?正常世界,他只不过是个受限制的普通人,可没办法去抗衡那么一个大公司。哪怕他瞬间想到了许多,良心、尊严、体面……但最终关心的还是只有切身利益。
易阿岚从这凶手的眼神里看到了滔天的恶意,浑身的防御神经都拼命尖叫,易阿岚不能多想,转身就跑。
但显然,他身后的凶手远比脚受伤的他更加灵活,饶是他的脚没问题,也不一定跑得过这个体型壮硕的人。还没在夜色中跑出五米,易阿岚肩膀就被一只铁一样的手攀上,钳住,接着被狠狠地掼倒在地。
易阿岚狼狈地仰倒,掌心按在砂砾密布的旧公路上隐隐地痛,他看到细长的月亮在那人身后西沉,看到在月光下如霜的刀子向他刺下,而刀的影子已经点在他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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