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如块盘龙玉的湖水岸, 最末翻出一朵水花后便彻底陷入沉寂。
月色如霜, 寒凉凛冽, 茫茫无际的湖面像结了冰,颇有点天高海阔的意味。
领着太一进山门的稚鸡精浑然忘记花枝招展,奓成团毛球。时不时眼珠子从指头缝里钻出来, 而后没等看清又缩回去, 圆滚的身子跟着发抖。
他亲眼目睹山大王跳进湖中, 肝胆险些惧裂。
--只听过犯事之妖被投进湖中,从来都是竖着进去,没见出来。大王为何如此想不开, 自己跳进去了?莫不是被那小仙气昏头?自寻短见了。
您不想活了也别带上我们陪葬啊,稚鸡精涌上无尽恐慌。
稽鸣山寻常树敌无数, 全靠山大王力压平定,这要是被外头的对头听去消息,他们山大王自寻短见, 他们还不得一起陪葬?
这一想, 他也不抖了,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 愣是健步如飞跑进山穴,将大王自尽的消息传开, 山穴顿时乱成一锅粥。
“你莫要诓骗我等, 大山前头还让我起一坛好酒,待他来喝,怎么会自尽?”
稚鸡精秉承大家平日里兄弟, 死到临头也得帮一把,当下立下心魔大誓。
“此事千真万确,我一直跟在大王身后,亲眼看见那小仙将大王气的七窍生烟,大王连同外来那个救兵,他们一同跳进湖里了”
“那湖连准圣的大妖都能吞食殆尽,大王必定凶多吉少”
“那还等什么,逃命啊!”
稽鸣山做主的只是孔宣,余下都是被挑来伺候的,都是些鼠胆无主意之辈,真本事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却是半点不马虎。
偌大的山头,做鸟兽散,不过片刻便人去楼空,成了座空山。
这其实也要怪孔宣隐瞒自己在湖中修炼,又给湖水积威,给他们错觉,让他们以为湖水是葬身所,甭管谁进去都没命走出来。
这乌龙闹的他倾家荡产。
后山无人声鸟鸣,幽远如寒山寺处外的长松林,拨停了岁月。只是这份宁静并未维系太久,湖面水流霍地开始卷积,河水倒流,而后炸成片巨大的水幕。
哗啦啦中,一道人影从水幕中一跃而出,落在河岸边,月光捧着他那张面如金纸的脸。
“该死!”孔宣寒目扫了圈重归平静的湖水,心里头有股气血郁结,明明他都撑到极限为何还是敌不过太一?
他素来自负天赋超绝,此时此刻,明白昭示自己不如太一,巨大的落差让他有心无力,与湖水搏斗后的疲惫身子再难强撑,当场喷了口鲜血.
内伤发作,而后失去意识,他全然不知道,他的宝贝湖水,因他的莽撞,即将毁于一旦。
若是他晓得,没准能气醒过来。
从强制被看了一场自己的活色生香,苏北脑子里只剩下--太一竟然是他孩子的爹?
而自己那副神态,全然并非是受强迫的。那问题就大发了,他为何对此没有半点印象。
甚至,他顶着前世的脸行床笫之事,也不能等到穿越后在来生孩子吧?
时间根本对不上!记忆缺失的过分严重,以至于所有真相被错综的迷雾遮盖,苏北心下明白,他若是能弄明白其中残缺的记忆,离揭开迷雾也就不远了。
或许还能解释他为何会穿越,以及都来究竟从何而来。
这条看不见的线,跟串糖葫芦似的。上回瓷娃娃的幻境,还有这回,没头没尾的连起来。
苏北越是去想越想不明白,正想着会不会又是什么戏弄的把戏,眼前的景却先他一步做出反应。
只见,诱人遐思的床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条破旧的三岔路口,建筑风格极为眼熟,街道旁栽种着笔挺的白杨树,白色的漆遮盖住枝干褐色的纹路。
前头是高低错落的三角房,不高,红瓦白墙,像是排矮墩墩的变种蘑菇。正巧,他站在入口指示标下头,似乎在想走那条道。
这回他可以支配身体,但依旧不能动用灵力。周围有不少行人,衣着都是他上辈子的款式,行走匆匆,并没人和他打招呼。
这一变化,倒是印证了他的想法,眼下的一切与其说是幻境,不如说是场局更为准确。
所谓的局,乃由人生平记忆所起,可能是遗忘的过去,也可能是未知的往后,也可能是当下,总之不定。
一旦陷入局中,圣人同样也得需要时刻保持神智,一旦被其所惑,局会代主而生,也就是心魔。
心魔惑主,它本就是原主的恶念,秉承毁天灭地之意而生。所以,在四下变化的时候,苏北突兀的醒悟过来,这是局,且还是连环局,后头不知还有多少。
他总觉得局与骤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四扇青铜门有大干系。
只是不知,这局是自己的,还是太一的。能制出局的无异于是先天大能,亦或者是有些特殊的宝物。依照当时的局面,更应是后者。
如若是宝物所制,这局是谁的,局里有谁那就不好说了。
自己要想破局,就得在局中找到本心。本心所在,便是局生的缘由。若是自己倒还好说,若是太一的,他怎么知道本心是什么玩意儿?
没准是一句忘不掉的话,也没准是一件小玩意儿,可大可小,谁都说不准。
因而,苏北立时将记忆放在眼前局下。待看到三叉路口尽头有个半大的孩子背着个破旧的书包走来的时候。
苏北心神不由得一震,心下不由得浮想一个念头--这局是他的!
小孩长相并不好看,面黄肌瘦,像条成精的竹竿,巴掌大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尚且能算得上好看,黑白分明,晶亮有神。
背上的书包东一块西一块的补角,颜色迥异,裤子洗的浆白,衣裳也是颇为破旧,一水的穿着--换谁见了都会评价一句,这孩子不讲究。
唯独,苏北不能评价,因为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小时候。难怪他看那排房子眼熟,原来是他老家。
打从工作后,他就很少回过家,再加上穿越后回不去,索性更不去回忆,以至于记忆有些模糊,乍一眼没认出来。
要想破局,打头出来的都是要紧的人,会有意想不到的关窍。
在小孩路过自己身边时,他礼貌的半蹲下身子,同人齐高,不言先露三分笑道:“小弟弟,哥哥能向你打听件事吗?”
小孩子胆子小,一直埋着脑袋走路,眼前忽地出现个人脸,不由得瑟缩一下,待看清说话的哥哥眉眼柔和,并不想坏人,他才微微放下心道:“您要问什么?”
苏北一时还真不知道该问什么,这事棘手,局的本心易受外界的干扰。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好胡编乱造,先留在小孩身边:“我想找你问个路,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苏启正的?”
小孩犹豫的点了点头:“有,他是我爸,你找他做什么?”
“我是他在家具厂的同事,他有事没办法回来,说是哨子落在家里,他又走不开,让我来替他拿一下”他自然知道苏启正是你爸,非但如此,他也是我爸。
苏启正有吹骨哨的习惯,一日不吹上两句就浑身骨头发痒难受那种。
亏得这些年苏北还能记得,是因为自己有回偷偷将骨哨藏起来,结果他爸没找到,就发了疯似的砸东西。
镜子玻璃碎一地,他去拉他爸被玻璃划伤,手上还留下道三寸长疤,奇怪的是,明明割中了经脉,却并有血流喷溅,只是留了些微不足道的血。
替他缝补的医生都颇为震惊,都道他命好,不然没等穿越,他可能就相去阎罗殿报道了。
所以,他说出拿骨哨和家具厂的时候,小孩就已经放下戒备,他点了点头道:“那你跟我回去拿”
苏北笑吟吟的夸了句“真乖”,跟着“自己”回家。
老家的房子样式很老旧,在一众三角红房子里独树一帜,因它太破旧了,用的又是木头材质。大体是初春,大厅里还有筑巢的燕子,叽叽喳喳。
“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楼上给你拿”小孩说着就要往楼上走
苏北连忙喊等等,但对方一双眼满是疑惑看向他的时候,他喉间不由得干涩,咽了口唾沫才道:“我还想讨杯水喝,你看行不行?”
他怕对方去楼上找不到骨哨,他了解自己,生性多疑胆小,一旦他在苏启正房间里找不到骨哨,一定会惊恐,因为家里有个谎称来拿骨哨的陌生人,他已经登堂入室。
这局大概率是自己的,一旦要紧人物出现混乱抵触,那么他想破开幻境就变得不可能。
那湖水有溶解修为的奇特功效,他在幻境中等的越久,回去越难活下来。
简直,就是个死循环,每一步都不能出现差错。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小孩脸上涌现歉意,看着他恭敬的给自己倒水,苏北颇有种自己耍自己的赶脚。
喝水的间隙,他见缝插针的问道:“家里只有你一人吗?”
他又怕这孩子误以为以为自己不怀好意,先把自己摘干净:“爷爷奶奶在家的话,哥哥难得来一趟,也得见见他们,不然有点不礼貌”
小孩抿了抿唇,低声道:“爷爷奶奶出去了,家里还有个小一陪着我”
“小一,是小北的朋友吗?”苏北怎么不记得家里有过什么小一。
小孩一指挂在廊道上的竹笼子,里头有只灿金黄的鸟,两足赤红,琉璃色的鸟瞳滴溜溜的转,苏北与他打了个对视,差点没把腰笑弯。
这哪里是什么小一,分明是太一那只三足乌,只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将第三只脚收起来,还能站稳。
苏北托着茶杯,踱步到鸟笼边笑道:“小一倒是精致,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啊?”
小孩摇头:“我也不知道,它是我前天在后山的树林里捡来的,它可听话了。”
“是吗”苏北瞥见活蹦乱跳的太一,以及笼子上并未落锁的鸟笼,突然有法子阻止小孩上楼了,他故意凑近,面对面对着太一时压着嗓念叨一串。
太一扑掕掕翅膀,偏头的时候瞬时点头,算作应答。小孩似乎才想起来要上楼拿骨哨,他转身便要上楼,脚还没迈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口中听话的小一,啄开鸟笼飞了出来,扑了客人一脸,而后发出令人窒息的乌鸦叫声,满屋子飞。
苏北不知为何想起那片活色生香,顿时满肚子不爽快大喊道:“鸟儿飞了,抓鸟儿了”
那小孩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一听鸟儿脱困立时变了性子,眼珠子豁然赤红,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骨子里钻出来。
他抄起扫帚棍便追着太一打,全然将苏北当做空气。
苏北看着你追我赶的一鸟一人,看样子太一应该也被封住修为,全凭巧儿在躲突然暴戾的小孩。
他在心底给太一聊表歉意后,借着空隙跑上二楼,一楼空荡荡的,他总觉自己想要的答案在二楼。
浑水摸鱼,爬上二楼后,他在走道上停了约莫半刻--他忘记那个是自己的房间了!
听得楼下动静越闹越响,要是再不行动,等人上来,事就不好办了,他闭着眼选了间最眼熟的推门而入,反手锁上门。
待一转身就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眶,做神仙做久了,这一下差点给他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身前书柜前立着个巨大的骷髅架,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里头间或跳动蓝火,不似死物。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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