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夕被揉的有些发麻, 且耳垂附近地带本就敏感易痒, 他忍不住缩了下脖颈, 轻声说道:“你别弄了。”
他发现肖无灼很喜欢做这动作,似乎已经有过数回。
肖无灼手指一路往下, 直直来到对方颈前, 轻捏了两下喉结处,才把手移开,扶着人坐起:“伤口疼吗?”
黎墨夕道:“有些, 但已经比昨日好上不少。”
肖无灼见他脸色不错,便拿着里衣碎布到水漥处沾湿,让他擦脸, 自己也顺便洗漱了一把, 然后才道:“陆玖岚他们出去了。”
方才清晨之际, 屏蔽界又出现波动,陆玖岚站在界外十余尺处, 说自己与沈郁准备出发去找凶兽,还特别说道若是黎墨夕醒了千万别让他跟来, 得好好注意身体。
黎墨夕闻言随即露出担忧, 一边吃着对方递来的馒头,“不知那凶兽在哪里,会不会太远。”
肖无灼道:“不远。”
追影符是他下的,故他能感应到那兽不过在百尺之外而已,且气息不太强盛,应是腹部剑伤造成重击。
黎墨夕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脸面, 便说:“你放心,我没要去。”
除了陆玖岚的叮咛外,他到知道身边这人也断不可能让他前往。
肖无灼应首,说道:“你想到外头看看吗?”
腿上的人已经躺了整整一天,若现下想到洞外看看景,他能打开结界。
黎墨夕点点头,撑住对方伸来的胳膊,极为吃力的撑站起身子,可因动作间拉扯仍是大,腹间随即狠狠一疼,被兽爪扯破的地方一阵撕裂之痛。
黎墨夕瞬间倾下身,身子往前靠到肖无灼胸前,额际也随之冒出冷汗,眉头紧紧拢起,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
肖无灼知他疼痛,便移动身躯让人整个靠进自己怀中,然后轻扶着他后腰,好让他下巴能垫在自己肩上。
脖颈处传来黎墨夕不断深呼吸的换气,他知是怀中人在试图压下蔓延周身的痛感,此刻少年正因方才起身拉扯而疼至身躯发颤。
半晌后,待怀里的气息已无最初的急促,肖无灼才低声问道:“还要出去吗?”
黎墨夕好不容易顺过气,额上已全是冷汗,轻声问道:“可以吗?”
话语中明显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肖无灼明白他心底担忧去寻找凶兽的朋友,眼下也坐不住,便说:“只到洞口处可以。”
然后他便将屏蔽界打开,让对方一半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搀扶着人,配合着对方伤后不快的步伐,极为缓慢的一同步行到洞穴口。
凶兽山的清晨依旧是整片灰蒙,今日的雾气还更加凝重,阴森森的整团飘散在树林丛间,迟迟未散去,将气氛烘托得更加诡谲。
黎墨夕站在洞口附近,山间凉风扑面,将他吹得又更清醒些,腰腹伤口的疼痛感积聚,越来越重,大抵是因为距离昨日上药已久,药粉麻性已渐渐消退。
他盯着不远处一棵极高耸的大树,上头深色枝叶浓密茂盛,几乎将林间所剩无几的光线全遮挡在外头,他放心的往后靠在另一人胸膛前,然后蓦地问道:“肖焕,你从进山后便一直在找我吗?”
肖无灼一垂头,眼前便是对方耳廓,黎墨夕脸侧颊面又已显出微微苍白,皆是方才给痛出来的,他道:“嗯。”
对他来说,找人第一,晶符只是顺带,倘若途中有遇到凶兽便拿,没遇到也无所谓,他并不在意。
黎墨夕道:“你怎么能确定会找到我?”
肖无灼低声道:“不确定。”
所以他第一天的夜晚并没有睡,不停在各处林间与山坡上巡梭。
黎墨夕见他如此回答,便道:“幸好你来了,要不眼下我约莫已首颈分家。”
肖无灼蓦地握住他其中一侧的手,将其包覆在掌心之中,然后说:“不许胡说。”
黎墨夕听他语气加重,便绽出一抹浅笑:“好,不说。”
两少年站在山洞口处,一人看着外边天景,一人看着怀里之人。
好一阵后,肖无灼才道:“你伤口在疼了,先进去换药。”
至少药粉上的麻性能让暂时缓和。
黎墨夕点点头,最后望了眼远处缭绕的雾气,才让对方扶着走回原本屏蔽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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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以后,洞外的迷雾已渐渐散去,虽然仍是不够明亮,可从林间依稀洒进的光线足以判断应是已接近午时。
黎墨夕自换好药后便一直坐靠在肖无灼怀中,可却是眉心聚拢,因挂记陆玖岚与沈郁而坐立难安。
两人去了许久一直未回,他担心队友们是否遇上险境。
正当他思来想去之际,洞外忽地传来步伐声,接着便看见陆玖岚和沈郁互相搀着出现在洞口。
黎墨夕眼眸大张,一时半刻站不起身,只能就着十余尺的距离问道:“你们还好吗!”
可因受伤而音量不大,陆玖岚虽听不清楚好友问话,可也知晓一定和安危有关的问句,便先点了点头做回应,然后赶紧将沈郁扶至壁边坐下,接着才走进空地处两人:“沈郁背上被凶兽撩了一下,出了不少血,可因角度闪的刚好,并没有你前日伤的那么深。”
黎墨夕当时是正面对着凶兽,故兽爪一挥过去便是正面迎击,伤至皮肉翻起,而沈郁只是几道血痕,并无相同的血肉模糊之姿。
陆玖岚边说着边往回走,从灵物袋中翻出拿出水袋,递给沈郁后即问道:“你想先上药吗?”
此时时辰已近午时,过不了半刻钟试炼即将结束,全数弟子皆能回至百仙峰,而峰上有经验老道的医堂大夫,能更完善的处理伤口,不需让沈郁因清理而痛上两遍。
沈郁也懂他话中之意,便咬牙摇了摇头,如今他才伤至皮层,便疼的眉头紧皱,那兽爪何其锋利,足以想像黎墨夕受此一击,身上的伤口有多么疼痛。
黎墨夕捏了下肖无灼的胳膊,指指放在一旁的碎布,对方便朝陆玖岚道:“壁边有湿布,能先替人按压止血。”
陆玖岚眼角也已瞟到,便快步走近拿起,回至沈郁身边替他压在伤上,一面说道:“对了墨夕,晶符拿到了。”
其实当他们找到凶兽藏匿之处时,对方已是士气大弱,可却以为眼前两名人类是来猎杀自己,便不顾腹上的剑伤,发愤攻击,在攸关性命的前提下凶兽几乎是用拼搏的方式在打斗,以至于他和沈郁用了好些时间才将对方制伏,成功拿到兽壳沟中的发亮圆形符体。
而陆玖岚也及时阻止沈郁想一剑了结对方性命的念头,毕竟他们进入此山是为了试炼,对山中的原生物种来说实属外客,这地区原本便是属于凶兽群,是对方一直以来的生活空间,眼下既然二人已拿到东西,本就不该占地为主的赶尽杀绝,沈郁听了后这才作罢,将手中灵剑收鞘。
山洞中。
半晌后,陆玖岚将湿布拿起,发现伤口血迹已止住,正当他要开口之际,山间蓦地响起巨大的钟鸣,与百仙峰上的作息钟响极为类似,一共十声,宣告着午时已到,试炼彻底结束。
山洞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沉、伸不见指,黎墨夕却能感觉腰间让人环着,对方的力道稳固却不大,像是惦记着他腰腹伤势却又怕他消失在传递符的黑暗中那般。
不过几瞬之间,凶兽山内全数弟子皆被爻宁施展的符咒传送出山外。
待视线慢慢恢复后,黎墨夕看见脚下地面已不是方才洞内岩石,而是三日之前,他们进山前那片偌大荒芜的空地。
此刻肖无灼仍是站在他身侧,一手轻环着他腰间,让他整个人能放松斜靠在肩上。
耳边传来一声急切呼喊:“墨夕!”
黎墨夕转头便见兄长朝自己方向奔来。
黎秋冥急促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他眼神不断在弟弟全身下上扫视,对方身上的深色衣袍完整,看不出里头伤势。
黎墨夕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说道:“已经好多了。”
潭云也从另一侧步近:“墨夕,待会回百仙峰就直接去医堂吧,秋冥已经担心了整整两天。”
黎墨夕应首,然后朝身后的人小声说道:“肖焕,待会我和我哥一同去医堂,仙尊大概有事与你商讨,你先过去吧。”
肖无灼垂眼专注望着他,淡淡颔首答应,然后抬臂抚过对方额际,将上头冒出的冷汗给擦尽。
黎秋冥惊讶的瞪大眼眸。
潭云则定睛望着远处寸草不生的空地,目光深远。
空地上,楚瑟与其余大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发给每人一张递影符,紧接着爻宁一挥手,顷刻间所有人便已移驾至百仙峰的列仙殿内。
黎秋冥搀扶着弟弟往医堂方向过去,黎墨夕离开大殿前便朝肖无灼弯了弯眼角,示意自己先行离开,接着便捂按着腹部,摇摇晃晃的与兄长一同跨出门扉。
医堂里头。
此处现下可说是百仙峰上最热闹的地方,一片人声鼎沸,吵吵闹闹,许多张床上都躺着人,意识清醒的在与其他弟子分享山中险境,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表情,一副历劫归来的模样。
黎墨夕发现其中一床上的顾子深,裴若城则是坐在一旁的椅上,用老父亲般的神情盯着床上好友。
黎墨夕心底一惊,怕是顾子深伤重,想快步过去,可他自己身上也带伤,只能虚缓着脚步靠近:“子深,你还好吗?”
“墨夕!”顾子深听见几天不见的声音,立即偏头回应,他见对方步伐极缓,便赶紧问道:“你也受伤了?”
黎墨夕点头,在黎秋冥的协助下,忍着疼痛躺上另一侧的空床,然后才道:“你呢?怎么伤的?”
裴若城神情愧疚:“子深为了救我,被条大蟒给咬了。”
一旁的黎秋冥忽地说道:“巨蟒?是不是蛇身为鲜红,眼瞳为碧绿?”
裴若城听闻此叙述,立即回道:“对对对!就是!”
语毕便又大大的颤抖一下,仿佛想起当时惊险。
顾子深道:“秋冥哥也看过吗?”
黎秋冥点头道:“当时我们进凶兽山参与试炼,便遇过这条蟒。”
只是他的组别后来并未成功的从对方巢穴处夺得晶符。
众人皆是慎重点头,此时沈郁也从医堂门口走进,黎墨夕见他在较远的空床那坐下,陆玖岚则是不见人影。
大夫端着木盘走近几人的床边,表示要帮黎墨夕换药,这是潭云特别差人交代的,说此名弟子伤势较重,须及早治疗。
当他附上的纱布全数打开后,床侧所有人皆是紧紧皱起眉宇,顾子深望着偌大的伤口,惊诧道:“墨夕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那处伤势皮开肉绽,腰腹间还带着一大片的青紫,是方才绷带尚未解开便能看见的整片。
裴若城眼眸发颤,气若游丝道:“一定很疼吧,我光看着就痛了。”
黎墨夕没空答话,咬牙忍耐着让床边大夫换药,眼下要用另一种药粉重新将伤口清理一遍,痛感自是极强,不过半晌时间,黎墨夕唇上便已疼的泛白,颊边也滑落冷汗。
顾子深忍不住担心道:“沄澜人不知在哪。”
他方才知道所有人都被传递回峰后,差点儿直接冲下床去寻人,还是被裴若城挡下,争执之际吵声不小,即有另一名弟子走来,告知他们穆洵人还安好,他方才在大殿上有遇见。
正当顾子深一边担忧黎墨夕伤势,一边挂念心中之人时,门口便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眼眸瞬间瞪大,激动的看着人走近。
穆洵先朝顾子深点点头表示自己身上无伤,靠近后便立即被对牵起手,他见一旁黎墨夕正在换药,身上伤口可怖狰狞,便也随之蹙眉。
眼看好友痛至咬唇,一时半刻无法开口,他只得先将关切的话语吞回,然后朝顾子深道:“子深,你伤口很疼吧,刚刚我在大殿便听其他人说了,你让蛇给咬伤。”
他语气中充满忧心,眼神也不断在包扎完整的胳臂上瞟来瞟去,可对方却没有立即回答,反倒忙着巡视他身上各处,看看衣角有没有破口,身上有没有血迹。
顾子深完整确认了一遍,发现穆洵果真如那名弟子说的一切安好,才放下悬空的心,说道:“我没事,昨日便回峰上医治了,现在已不怎么疼。”
裴若城朝穆洵道:“高渊呢?他与你一组怎么没一同进来,有没有受伤?”
穆洵道:“他右边小腿伤了一处,可他说想先找到玖岚,便没一同过来。”
因众人被传送出凶兽山时,场面其实挺杂乱,伤的伤,累的累,故大家皆没空找人,回到大殿后更是混乱无比,众多伤患与焦急的家属,场面其实颇为失控。
故方才高渊一回至百仙峰,便直接与穆洵说他要先回寝房,大概猜到对方在那。
众人随口聊了下山内险境,直到隔壁床的黎墨夕全数包扎完成后,大伙儿便自动降低音量,让对方能好好睡上一觉。
因黎墨夕的伤口面积不小,以至于处理了极长一段时间,待医堂大夫包扎完成后,人已是痛累的沉沉睡去。
顾子深小声的朝黎秋冥说道:“秋冥哥,你知道墨夕的伤怎么来的吗?”
黎秋冥便向几人复述了一遍弟弟那组险遇凶兽的过程。
床边三人虽然不在现场,可听闻此般惊险,心头皆是阵阵余悸。
裴若城面带惊惧说道:“幸好肖兄即时出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顾子深也沉重的点了点头。
穆洵神情同是凝重,可他知晓肖无灼的路过绝不是恰好,肯定是早就在寻人了,也幸好有即时寻到。
黎秋冥蓦地问道:“你俩的兄长呢?怎么不在医堂里?”
顾子深道:“我哥昨日在这陪了我一晚,整夜没睡,今日上午裴大哥坚持要他去休憩,就先回客房了。”
而此时此刻,医堂里的人也越来越多,空床几乎都占满,需多人伤口包扎完便疲累的沉睡过去,毕竟已是三天未睡上安稳一觉,又一直处于紧绷戒备的情绪之中,如今回到熟悉的百仙峰,大家皆是放松身心的倒头便入寐,偌大的医堂也逐渐降下音量,慢慢的转为安静一片,让伤者休息。
于是顾子深一行人也不再交谈,大夫们仔细的绕了堂内一圈,要求未受伤的人群先回至房间,让病患能静心修养,故黎墨夕与顾子深两床床侧的人便纷纷起身。
离开前,顾子深还依依不舍拉着穆洵的手,对方回握了几下,要他好好养伤,白日里待医堂开放见客时便会立即过来。
待最后一名弟子踏出门槛后,其中一位大夫便将门扇阖起,让里头的人能在此般静谧的空间内睡得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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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
峰上已逐渐恢复欢闹,一些伤势较轻的弟子已能离开医堂,回寝室睡自己的床。
而每一届的凶兽山试炼结束后,百仙峰惯例让众人休息七天,方便养伤调适。
这七天中,医堂也成为最热络的地方,不时有弟子进进出出拿药换药,伤势严重者则是继续住在堂内。
顾子深在第三天便跟着大家一同回寝,还领了一个装满药粉的木箱,打算之后自己换药,黎墨夕则因伤口太大,医堂大夫怕他回去没处理好,万一感染并发其他病症便是危上加危,于是即留下住宿。
顾子深回寝的头一日,穆洵知他今晚需换药,便于晚膳前过去四寝,开门便见到对方靠在床上翻书。
顾子深见人进来,随即兴高采烈的将书本阖上,起身就要下榻,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结果便是牵动到胳臂上的伤,伤口刺疼之下他便蹙起眉心。
穆洵见状便快步至床边阻止,要对方坐回去,“我过来是要帮你换药的,你别把自己又弄的出血。”
顾子深摇头道:“沄澜你不用麻烦,我待会自己换便好。”
穆洵却径自坐到他床侧,道:“说帮你换就是帮你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找若城帮忙。”
这两人瞎糊弄一通的结果,约莫就是顾子深明天继续去医堂报到。
他边说边将顾子深的袖摆往上拉,露出臂上绷带。
穆洵垂着脸,仔细的将那白色纱布全数解开,拿湿布将上头干涸的药粉擦净后重新撒上新药,动作间半撒半停,待药粉吸收了大半才又继续再倒,最后拾起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的替顾子深绕上。
因穆洵处理伤口时离的极近,顾子深全程都没感到疼痛,只盯着对方那俊秀的面容,脑袋里都是这人平时和他说话的浅笑模样。
在穆洵绕完最后一圈,撕掉其余纱布时,顾子深冷不防抬手压住他后背,将人往前一按,刹那便亲了上去。
穆洵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眼眸瞬间睁大,却也没有挣扎,眼下两人皆没闭眸,就以这般双唇相贴的距离,看着近于眼睫的另一人。
顾子深冷不防一个回神,慌慌忙忙的退开,面上显露惊慌:“沄澜…对、对不起!…我一时忍不住就…”
此时此刻,面对凶兽仍淡定自若的顾家小少爷,眼下着急的一片凌乱,就怕自己方才的动作吓到对方。
怎知他一番话结结巴巴的还未说完,眼前人蓦地微微倾身靠近他,顾子深话停在嘴边,呆呆望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脸面,忽地唇上一股温热。
穆洵偏头将唇再次贴上。
这回他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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