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白瓷碟上的红茶犹有余温, 冒出微弱的白气。

    林茉已经扯着小梅瑟尔的手，静静和那些贵妇人站在一起。侍女发觉异样，白着脸匆忙跑去叫人。

    林茉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可惜亡灵是杀不死人的。

    人死之后, 灵魂就会化为精神上的力量，化在空气, 然后被这个世界消融。除非灵魂被什么力量困住，使得灵魂永远被怨恨束缚，永永远远的受到折磨。

    艾威利对于翠琳，可谓极残忍的。

    然而其实死去的灵魂有什么可怕，就像白巢皇宫中那些可怜的女怨，被禁锢于阵法之中。如果要让亡灵具有杀人里, 除非林茉用法阵将之炼制成怨灵。

    不过林茉并不会那么做。

    就如林茉曾经跟圣者保证过的那样, 要尊敬人类。

    她对翠琳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甚至连同情之意也不是很多，毕竟是个不相识的人。林茉可没有那么充沛的感情。不过，这也是翠琳身而为人, 应该有的待遇。

    “林院长, 好像有什么，亡灵作祟”

    那些尴尬的秘密传入这些贵妇人的耳中，使得她们也有些尴尬，面颊却一派坦然。

    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出乎意料的事情。

    实则这个世界，亡灵并不罕见。有时候因为频繁死人，故而一些修道院或者皇宫，都会有意外缔造的不能消散的亡灵。这些亡灵就像记忆体一样，重复过去的声音。每逢这个时候，只需要让巫师让这些力量消失, 就可以消除这些奇怪的声音。

    伴随嘉碧和麦多夫人的轻泣，林茉轻盈的踏入了房间之中。

    嘉碧蓦然抬起头，一双碧色的眸子透出了湿润的恨意。

    这件事情一定是林茉的手段，就算嘉碧早就放弃对巫术学习，却笃定一切都是林茉所为。

    “死者的骨骸，就藏在这尊圣母像中，因而将亡灵禁锢。可怜的翠琳，她的身躯已经死亡，可是灵魂仍然是受着寂寞和痛苦。这是什么样的可怕惩罚呢”

    艾威利的怒火，未免太过于强烈。

    可能因为翠琳也是一位女巫，并且羞辱了嘉碧，不免让艾威利联想到了林茉。

    而赶来的南妮修女一语不发，目光轻轻闪烁。

    在这之前，这里可并没有这样子一具圣母像。不过，还是不要得罪这位厉害的林院长。

    林茉似乎并没有察觉修女院的秘密，这一切都是她跟公爵夫人的私人恩怨。

    而嘉碧蓦然咬住了唇瓣，任由一缕缕的痛楚从自己的唇瓣上泛起。

    不，那时候不是她的意思，她并没有想让这个轻狂的妹妹死。

    法阵轻巧在林茉手掌间泛开，让在场贵妇人们叹为观止。这位林院长十根手指已经断裂，却仍然能轻巧的控制元素之力，凝结法阵。不愧是传说中的黑女巫，米莱尔的学生果真了不起，难怪能被布伽共和国器重。

    这个世界都是慕强的，林茉的神秘与强大，更让她浑身闪烁一抹诱人的光辉。

    一道白惨惨的女子面孔从装饰小雕像里面溢出，是死去翠琳灵魂。而这道灵魂在阵法光辉之间，顿时也是一点点的消融。

    谈不上超度，因为这个世界应该没有轮回，也没有天堂。这只是对被禁锢灵魂一种解脱，让翠琳的灵魂不必再感受到愤怒和痛苦。

    房间里萦绕的哭泣之声一点点的淡下去，伴随光芒消失，这里也是恢复了平静。

    那小小的圣母像这样子轻轻摇晃两下，蓦然咚的摔倒在地，里面露出一根苍白的人骨。

    麦多夫人尖叫了一声，好似失控的母兽，将这块碎骨死死的攥紧在手中。

    王都一直有某种可怕的传闻，曾言有死人骨头和灵魂制作的工艺品。这种工艺品虽然毫无人性，然而却吸引了一些权贵奇怪的收藏癖。见惯了普通的珍宝，这种禁锢人类灵魂的小物件儿也显得颇有意思。

    太过于优渥富贵的生活，是让人想要寻觅一点刺激的。

    不过麦多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女儿居然会被制作成这种玩意儿。

    她猛然扭头，看着嘉碧。

    生母可怕的眼神，也让嘉碧打了个寒颤。

    然而实则这个家庭，早已经破碎不堪。从当年艾威利强行从这个家庭“买”走嘉碧，这一切亲情都已经扭曲。

    一个被艾威利恣意行使权力破坏掉的有野心平民家庭。

    这个平民之家具有野心，渴望富贵，当然一开始她们亲人间也是其乐融融的。

    这个家庭“卖”了嘉碧，当真是迫不得已吗他们固然不敢拒绝艾威利，可是同时也被艾威利许的好处所诱惑。

    而嘉碧呢，就算家人坚决想要她留下了，她当真甘愿于放弃荣华富贵，继续当一位平民姑娘

    然而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双方暗暗知晓对方的恶劣虚荣，却仍然是，有那么一点儿感情的。因为感情是复杂的，不是非黑即白的。

    大约就是本着世间本无完人，糊涂且过，尤其是在家人之间。

    温斯莱家族并不是嘉碧真正的根，她人生的真实在原来的家庭身上。

    可是现在，这一点虚伪的温情却被恶狠狠的撕碎。

    啪的一下，是麦多夫人恶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嘉碧的脸颊之上。

    麦多夫人缓缓站起来，可能因为丈夫已经年老，翠琳已死，活着的儿子眼见也没什么前程。导致此刻她也失去了人生进取心，变得无欲无求。乃至于，她居然如此的放肆。

    她轻轻的拍去了裙摆上的尘土“公爵夫人，温斯莱小姐，我想以后，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也不会再参加这样子的茶话会。因为我只是一个平民的妻子，不配来这种高贵的地方的。”

    从今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嘉碧泪流不止，唇瓣动动，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毕竟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当然这些，在这些贵妇人眼里，也不过一场无聊的闹剧。甚至麦多夫人这些话，应该是只是气话吧。过不了多久，麦多夫人就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企图融入贵族的社交圈。

    甚至嘉碧，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麦多夫人情绪平静下来，慢慢的，这件事情会淡忘的。毕竟自己比起妹妹，可是要优秀尊贵得多。

    然而林茉的眼里却浮起了平静了笑意，麦多夫人不会再回来了。林茉可以看到麦多夫人的精神体，麦多夫人情绪是极坚定、淡漠的。

    嘉碧会失去了她华美面具下的真实，失去她本来人生，只余下艾威利为她绘制的虚幻假面。

    “茉莉卡莱恩，你，一定是你故意的。”

    嘉碧蓦然抬头，按捺不住内心流淌的怒意。

    林茉微微一笑“公爵夫人，你可以和别人一样，称呼我为林院长，我现在更喜欢这个称呼。”

    她甚至并没有装一装，说什么这一切跟我无关之类。

    “虽然麦多夫人有些无礼，不过还请公爵夫人以仁慈的心态宽恕他们，让他们一家可以活着，好不好让无礼的平民从世界上消失，也太过于可怜。”

    一瞬间，嘉碧面色也变得铁青

    回到了使馆，林茉换下了和贵族夫人们喝茶时候穿的蓬蓬裙，穿上了舒适的巫师袍。还是这种衣衫让林茉感觉舒适、自在。

    当然林茉也没吃多少甜点，常年清淡的口味令林茉对甜食也没那么喜爱，吃的也不多。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女巫，林茉对物质上的享乐毫无兴趣。她的晚餐也只是牛奶煮的蔬菜，外加一片面包。

    力量美妙之处在于力量本身，在于你在人群之中地位的确立。当然还有那种可以完成自己计划的掌控感，一切都是美妙之极。

    至于小梅瑟尔的晚餐，可是丰富多了，不过也注重营养本身，而不是食材的奢华。

    白日里的喧闹过去，入夜之后的修女院又变得安静起来。

    作为林茉的学生，塔莎不免羡慕跟林茉一起回去的小梅瑟尔。

    小梅瑟尔如今回到使馆，晚上加餐吃肉。而自己呢，却过着难民一样生活。

    可怜的塔莎，今天她在贵妇人面前表演过后，晚餐却简单之极。

    一块干巴巴的黑面包，一碗蔬菜汤，一个煮土豆。

    而这还是因为塔莎嘴甜懂事，得到的较好待遇。其他的女孩子晚餐只有一块冷面包加清水，并且还要饿着肚子干活到半夜。

    不过这些女孩子廉价劳动力显然是附加之物，她们是蓄养的牲畜和商品，最大的价值在于其本身。

    塔莎心细，她发觉每隔几日，就会有几个女孩子消失。她本来想早日轮到自己，谁曾向修女们可能欣赏她的演技，竟让她留下了给贵妇人们带来乐子。

    她乖顺的啃着面包，慢慢的咀嚼，从无怨言。南妮修女对修女院这些“财产”进行巡视之际，也不觉多瞧了塔莎几眼。

    塔莎虽然看上去有几分畏缩，这个乖顺的女孩子姿色居然不差。

    毕竟是流，缺衣少食，很少有塔莎这般姿色出挑的。

    当年白弥耶上位之后，就连同米莱尔，签署禁止人口贩卖法令。一开始，大家还有空子可钻，而且伴随战争也容易造成人口失踪。

    不过这一两年，人口掠夺也没那么容易了。

    要诱惑没落贵族或者平民出身的美貌女孩儿对权贵献媚也很容易，可关键在于，有位大人的嗜好很特殊。

    如果是有家人的女孩子，在女孩儿死后总是会有一些麻烦，动静闹得太大可不好。

    那么从流浪孤女中挑选祭品，就容易处理得多。

    不过恶魔可是比人类好侍候，毕竟恶魔不在意皮囊好坏。而某位大人却要求商品具有较好的素质

    这简直是为难人从面黄肌瘦的流孩中寻觅出色的姑娘，真令人头疼。

    南妮修女本来不大愿意那么快将乖顺塔莎送去，如今心里也动摇了。

    不过如今，有林茉这个布伽女巫在，一切也应该小心一些。虽然南妮修女判断今日发生一切是因为林茉跟嘉碧的私人恩怨，却也不得不低调一些。

    还是，稍稍缓一缓

    乖顺啃着面包的塔莎，简直像是最乖巧的小商品。

    这日发生的事情，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贵族圈子。

    嘉碧在形象经营方面花费许多心思，可是这一刻却遭受致命性的摧毁。

    翠琳死去多年，亡灵的低语也不能成为证词，当时的贵妇人也不会站出来成为法庭上的证人。

    可就算这样，这桩凶残的八卦也是对嘉碧的严重打击。

    据闻麦多夫人一家，已经准备离开王都，去外省展开新的人生。甚至葛雷骑士也愿意辞去王城守卫职位，愿意失去这份体面的工作。

    毕竟他们也忍耐不下别人的眼光，继续被王都贵族们嘲讽。如果继续留下了，会被嘲讽二女儿被杀却仍然眷念富贵。可这富贵，大约已经不能令人快乐了。

    过去许多岁月，一切回到了原点，当年艾威利给予的东西，如今似乎又再一次失去。

    奇妙的是，这一家人居然莫名松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摆脱了一个充满窒息的噩梦。

    他们离开之极，没有对嘉碧进行通知，甚至很想摆脱嘉碧这个家人。可能内心之中，多少有些怨恨的。

    孰对孰错已经分不清楚，然而怨恨却是无关对错的真切存在。

    纠纠缠缠，嘉碧终于被她原生家庭彻底抛弃。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使得她以泪洗面，哭了好几场。

    女儿奈蒂沉默的陪伴柔弱的母亲，却不以为意。有这样低贱的祖母，会让自己十分丢人，为了讨自己母亲欢心，奈蒂竭力忍耐而已。

    林茉当然也是知道这些，不过这些流言蜚语也算不上强有力的武器。

    嘉碧虽然看似很柔弱，可是在林茉看来，嘉碧是很坚强的。

    再者自己也不必对帝国贵族的道德观有太多的期盼，他们嘲讽嘉碧，并不是因为翠琳的事，而是这件事情揭露嘉碧出身卑微而已。一个人出身若太卑微，不免会出现这些尴尬的丑闻，这就是帝国贵族的逻辑。

    在嘉碧家人离开的那一天，嘉碧让女儿和侍女都离开，她牙齿狠狠咬住了手帕，任由自己的泪水湿润了脸颊。

    她忽而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父亲还很健壮，母亲还很苗条，自己还会和翠琳疯玩儿，轻盈的跑动笑闹。哥哥突破了一道神纹，成为高阶武者，显得得意又快乐。那一天，他们桌上有烤火鸡和火腿，是很丰富的一餐。

    而自己呢，也将要去神院。

    “我们一家，会越来越好。嘉碧，你去了神院，也要记得给自己挑一位富有的丈夫。”

    那时候她还渴望纯洁爱情，故而扮了鬼脸，表示自己不满。

    她的爱情，一定会是干净的。

    这个充满庸俗的家庭，终究被彻底摧毁了。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新的家人，是真正的家人。

    这样想着时候，嘉碧轻轻擦去了自己面颊上的泪水。

    十七岁的捷斯，将要成为王都骑士会的副会长，他不但有出色的武技，还有非凡的领导能力。自己要若无其事的参加，不会让旁人看笑话。

    这些流言蜚语，若你越表现介意，别人会越发得寸进尺。

    时间会让一切尴尬都被淡忘的，嘉碧如此想。

    而使馆之中，林茉正按着小梅瑟尔活泼的脑袋，给她梳头发扎辫子。

    天知道小梅瑟尔怎么跟佐治关系改良的，明明一开始撕的那么厉害，是祖传的友谊吗

    王都的少年贵族，基本都会是王都骑士会的成员，相当于贵族男性踏足男人社交圈。

    佐治白翡也将会成为骑士会中一员，探索自己的社会地位。

    和贵妇人们甜腻茶点社交不一样，骑士会中社交可以说是王都权力斗争的缩影。

    菲尔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孩子踏足这个残酷的世界。

    林茉眸色微微幽润，她可是对骑士会很有兴趣。

    十八年前，那阴冷雨雾之中的黑骑士，夹杂着阴冷和血腥，是永远烙印在林茉脑海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川、诸葛亮是女的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