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体育课,苏野如常回到教室,看见了空荡的椅背和桌上的校卡。
教室里的女生都深深埋下头去,或奋笔疾书,或玩着手机,看起来无比繁忙,实际对苏野的哪怕一举一动都提心吊胆。
他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拿起那张校卡,在修长的指间转了几下,好像思考了一会儿,就将其放回原处,坐到位置上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知情者纷纷松一口气,在小群里吐槽了一阵。
没人敢问他什么。
第二天,苏野穿了件新校服外衫来,这件事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
周六天气不错,起床后,奚雀珂拉开卧室窗帘,让阳光洒进屋中驱散暗沉,带进点点暖意。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准备去公司结算上个月的工资,并沟通一下九月的活动安排。
自从缴纳了晟铭学费,又支出了学校大大小小的各种费用后,她手头就几乎没什么钱了。但上个月的工资,光是月末那场车展她就能拿到十万。
其实真正见识过那些非同凡响的顶流人士,加上黑车被成功售出,她觉得彭东海捞的钱比她拿到的要多太多,但这并不影响她心情有所好转。
到达公司财务部,值班人员看了她一眼,却没让她坐,而是打了个电话出去,让她晚上再来,届时直接去总办公室找彭东海。
“是因为车展的事?”奚雀珂问了句,对方也不答,对着电脑像没听见。
她只好耸了耸肩,觉得很没趣,又有些狐疑地离开财务部。
知道彭东海上班时间随性,也只能晚上再来一趟了。估计就是因为上次的车展非同小可,报酬必须要和彭东海当面理清才行。
晚上再到公司,进了彭东海办公室,奚雀珂在他面前坐下。
秘书在他示意下给她倒了杯水,随后离开办公室,将门关好。
“我今天白天来公司结算上个月的工资,但财务部让我来找您。”奚雀珂看着彭东海,与他开门见山道。
“是的,雀珂。”彭东海双手交握,放于桌上,手指不断地来回摩挲着,面上堆满笑容——他以前从不这么笑的。
所以奚雀珂很快看出什么,平静地说:“老板,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彭东海拿起手机,深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雀珂,其实在这个圈子里待了这么久,你也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并没那么简单的。虽然你有意向考学,但我能看出来,你很想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发展,甚至目标更大。”
“不瞒你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前途不可限量。但这条路越往高处走,就越……”
听着这样的话,奚雀珂微微蹙眉。刚想请他直入主题,就见他将手机放到自己面前来。
她低头,看见了那张在学校论坛上流传已广的“15万一晚”的照片。
“这不是真的。”她立即否认,语气凉了不少。
“不是,你误会了。”彭东海无奈笑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先冷静一下,喝口水,雀珂,听我说。”
奚雀珂才平静些,喝了口水,勉强压制住刚要冒上来的火气。
彭东海却问她:“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15万是1500万呢?”
?
奚雀珂起身时,他还在以明白人的口吻对她劝说:“雀珂,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不得不承认,你有脸,你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好的一个苗子——不仅在这,哪怕放在演艺圈里也是。所以我更觉得可惜。你看,演艺圈里有脸有实力的有多少,最后出头的又有几个?那不都是背后有人捧?你根本没有背景。先不说该怎么往上走,这根橄榄枝伸过来了,你不接,对方随随便便就能压得你一辈子出不了头……”
半杯水泼过去,终于止住了彭东海的话。
与此同时,奚雀珂忽然脑袋一沉,慢慢地倒回椅子上。
彭东海抹了把脸,长舒出一口气。
*
第一次身在紫昙山公馆,竟然是因为被下了药、躺在敖子桐的卧室里。
但很庆幸,这个人渣没在串通好彭东海之后给她下春.药,只是暂时将她迷晕。
更庆幸的是,那杯水她只喝了半杯,所以醒来时,听见“哗哗”的水声隔着屋里一扇门传出——敖子桐还在洗浴间里洗澡。
神智清醒些,浑身却无力,胃中隐隐翻江倒海。
奚雀珂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顺了顺心口,侧过身,对着床边,用仅剩不多的力气以手指按压舌头根部,往嗓子中用力,终于“哇”地一声呕出来。
定了定神,更清醒了些。
把嘴里东西吐干净,抽了张纸擦干净唇边,水声在这时停了。
她一怔,赶紧拿起身边一枕头,盖到床边地上的那摊呕吐物上。
下床的时候,洗浴间门正好打开,果然是敖子桐从里面走出来。
还好,他至少在洗完澡后穿上了浴袍,不至于让她在看到他时彻底崩溃。
见她醒来,他站定在洗浴间门口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奚雀珂于是强作镇定地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双手抚上他双臂,仰头与他对视。看起来就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状态,迷离又无辜,带着点疑惑。配上那张美如妖孽的脸,简直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只是愣了一瞬,敖子桐就笑弯了眼。
他站得随意了些,伸手要去摸奚雀珂的脸。
在如此放松的状态下,奚雀珂却一膝盖顶上来,直中他要害。
她用劲很大,以至于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袭敖子桐全身,使得他直接跪倒在地上,哀叫不迭。
奚雀珂收回无辜的表情,暗松一口气,但心脏还在紧张地怦怦跳着。她随手拉过旁边一把椅子,砸到他身上去,听他哀嚎的声音更高一度。
确认这个人渣真的一时半会起不来了,她打开卧室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听他大声的咒骂在身后渐渐消失不见。
敖子桐家空无一人,可能都被他提前支走了,毕竟带被迷晕的女人回来不是件小事。
尽管对这座极尽奢华的别墅完全不熟悉,奚雀珂还是找到了出口。
好不容易走到公馆某个大门处,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却忽然下起暴雨来。
天幕阴郁又暗沉,大滴大滴的水珠就那样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化为周围大片大片“哗哗”的声响。
孤独啊,又寂寥。
只有雨声和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瞬间被浇成个落汤鸡,但也更加清醒。奚雀珂捋开面颊两边的长发,忽然好想就这么抱着自己、在原地蹲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里放声大哭一场。
在梦寐以求的学习环境里格格不入,努力走了这么久的路却是条死路。或许可以忍耐前者,放弃后者,认认真真地考一所学校、找个好工作,谋求一个稳定的生计,可是甘心吗?
她有追求,她就是想越走越高,就是想进演艺圈一炮而红。她永远不想屈服给安宣这样虚伪的两面派和敖子桐这样的败类。所有人越是骂她、厌恶她、恨不得一脚把她给踩到死、看轻她、想玩弄她,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要从中挣脱出去。
可是为什么这么无力?
就像这突如其来又铺天盖地的暴雨,就这么从天穹倾轧而下。
在雨里慢慢步行,像一具行尸走肉,忽然看见一群人迎面而来。
抹去眼边的雨水,奚雀珂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大雨不断冲刷中的世界是一片深黑,所有光影都被拉扯得十分朦胧和遥远,路上根本没什么行人。
只有那群人,没有打伞,一个个罩着卫衣或外套上的帽子,面庞被笼了层阴影,吊儿郎当地向她靠近过来。
为首那人与她隔了几米时,揉着手腕冲她挑衅道——“喂,和敖子桐打完炮了?还有力气没?”
是个嗓子发哑的男生,一看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他身后那些人的来头也就不言而喻。
奚雀珂已经懒得问什么了。
她浑身都无力,耷拉着眼皮,默默地注视着这群人。
突然一瞬间,她感觉,今天就算被打死在这也无所谓了。已经离开紫昙山公馆,连保安都不会在意她死活。
一向自以为坚强、无所畏惧,不屈不挠地走到了今天的她,在遭遇接二连三、使得她忍不住去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是要弄死她的事情后,终于在第一次萌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
“喂,说话呀?哑巴?”一群人明显不耐烦了,步步逼近。
与此同时,刺眼的亮光从他们身后射来,穿破雨雾,渐趋明亮。
听见一声被拉扯得很长的惨叫,一群人才回头,看见他们走在最后面的那位兄弟被撞得匍匐在地。
抬头刚要骂,看见那辆停下来的车,一双双眼睛又定定地出了神。
“哥,住这公馆里的人最好都不要惹。”奚雀珂听见一个人对他们老大这样说。
“我去你妈的!”——却被一把甩开。
话落,一声低鸣,车再次启动。倒在地上的那人才刚爬起,立即不顾伤势地往前逃,踉踉跄跄,幸好身边人还不忘扶他几把。
听他一边倒抽凉气,一边哀叫,在四面八方的“哗哗”雨声里显得格外凄厉:“操他妈的,我要废了——”
那前一秒还在发狠的老大也不得不开溜,经过奚雀珂身边时恶狠狠丢下一句——“死婊.子,算你走运!”
骂声渐渐消失在雨中。
奚雀珂一直没什么神情,雨珠不间歇地从她睫毛上一滴滴往下落。浑身也湿透了,发冷。
与此同时,车停在她身侧。
目光收回,是那辆黑车。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驾驶室车窗,看着它缓缓降下,露出苏野那张精致又清傲的侧脸。
他手臂探进雨幕,往她手里塞了张卡,面带玩味地看了她一眼。
——“玩玩?”
和平日里那个人人称道的苏家少爷、苏学长判若两人。
奚雀珂永远记得那一幕。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苏野这个人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混蛋。
一天下来,同样的目的,出自不同的人;前者是恶心,后者则是天方夜谭。
抛开表里不一不说,奚雀珂又很清楚苏野是个怎样的存在。
那个时候,她手里握着那张卡,看了他很久,任雨水不断将自己浇个透彻。
那双眼水雾蒙蒙,有些无神。
——雀珂,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不得不承认,你有脸,你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好的一个苗子——不仅在这,哪怕放在演艺圈里也是。
——所以我更觉得可惜。
——你看,演艺圈里有脸有实力的有多少,最后出头的又有几个?那不都是背后有人捧?
——你根本没有背景。
——先不说该怎么往上走,这根橄榄枝伸过来了,你不接,对方随随便便就能压得你一辈子出不了头……
……
——喂喂,小心一点啦,别撞到苏野桌子了。
——奚雀珂,我告诉你,你想在论坛上发什么就发什么,如何污蔑我都无所谓!
——把你那所谓的证据发出来,看看咱们到底谁玩得过谁!
——你以为晟铭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是什么样的人?
……
但最后,她还是嗤笑一声,松了手。
卡落在地面积起的雨水中。
她一步步,往与苏野相反的方向走。
后视镜里,雨幕修剪出一个纤长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终于归于一片灰色的寂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