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灵根测试结束了,众人都从紧绷的状态下复归平静。只是随着灵根结果公布,这风水轮流转,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至于陆云庭愁不愁,人们想大概是喜忧参半,只不过他愁的该是自己的脸面。
陆家三子出了两个地灵根、一个凡灵根,放在常人家里早都该宴请宾朋、放炮祝贺了。可陆家扎根扶风城已久,后辈从来都是地灵根,怎么就生出陆昀这么个凡灵根?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
陆府大门紧锁,将来往之人拒之门外。陆云庭一脸茫然地靠在椅子上,还没从方才众人的唏嘘声中缓过神来。陆昀跪在厅堂中央,一言不发。
“老爷,您消消火。”陆夫人倒了杯凉茶递给陆云庭,笑着说:“咱们云生云龙这不给您争气了吗?乡邻们都说您教子有方呢。”
陆云庭沉默着接过茶盏,随即手指用力捏紧杯口,狠狠砸向了跪着的陆昀,破口大骂道:“教子有方我就教出来这么个废物?”
陆夫人被陆云庭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得不轻,她声音尖锐刺耳,极为不悦地说:“又不是老娘生的,有本事你去坟场凶那个贱货啊,对着我吼什么?”
陆夫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路过陆昀,又极为嫌恶地踢了一脚,说:“都怪你个小祸害!”
陆云生和陆云龙两兄弟追出去时,眼神一直憎恶地盯着陆昀。
陆昀跪在一旁,身体微微发抖。方才陆云庭扔的那茶杯将陆昀的额头砸破了皮,鲜血一点点渗出。
陆云庭站起身走到陆昀面前,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神情悲戚,逼问道:“我当年是做了什么孽啊?啊?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啪————!”陆云庭一巴掌重重甩在了陆昀脸上。
“你说话啊?!你娘死了,你也跟着聋了哑了吗?”陆云庭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这时对着陆昀一齐爆发,他面目狰狞,百般不解道:“你是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的吗?好不容易长点老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爹……”陆昀嘴角渗出鲜血,噙着眼泪轻声说:“我……不是故意。”
陆云庭一听见陆昀的声音便更加来火了,提着陆昀扔到了雪地上,抬脚一踢逼迫他跪着,厉声斥责道:“还敢顶嘴了?看来我平时太惯着你了!你就给我跪在这儿!跪到你反省为止!”
傍晚时分,陆云生、陆云龙两兄弟过来‘问候’陆昀。
陆云龙捏了个雪球对着陆昀的脸使力砸了过去,笑着说:“抱歉啊,三弟,哥哥们不小心砸到你了。”
话音刚落,陆云龙又捏了几个雪球对着陆昀砸了过去。雪球里面混着碎冰,在这大冬天砸到人脸上就像刀子划过一一样。
陆云龙边砸边笑:“你说你真有意思,哥哥们好心提醒,你也不知道让一下?这下被砸了可怨不得别人。”
陆昀跪在地上,慢慢挪了几步,陆云龙还是不依不饶地砸他。实在忍无可忍,陆昀也搓了一个混着碎冰的雪球朝陆云龙扔去,正巧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嗷!疼!”鼻梁被砸的滋味当然不少受,陆云龙疼得捂住鼻子喊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陆云庭听见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正好看见陆云龙捂住鼻梁嗷嗷直叫。
站在一旁的陆云生拱手道:“爹,三弟搓雪球砸二弟。”
陆云庭当即青筋暴起,怒问道:“云生说的可都是真的?!”
陆昀低着头,解释道:“是他们先动手打我才……”
没等陆昀说完,陆云庭便气得蹲下来搓了个雪球砸向陆昀,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当着我的面你怎么不横了?”
“范伯!”陆云庭对身后吼道。
“老爷。”范伯恭敬地站在一旁,神情比前两日还要憔悴许多。
陆云庭指着陆韵说道:“把他给我关进柴房!锁这个孽障几天!”
范伯心头一惊,愁眉说道:“老爷,范臣还关在里头呢。”
陆云庭深呼吸一口气,他是真怕哪天就这么被气得猝死过去,吩咐道:“那就给我锁回阁楼,一天一顿饭,不许放这个孽障赶出来,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陆云庭吩咐完,委实心累,赶紧让人搀扶着回屋歇息。陆家两兄弟手上转着钱袋子,奔出门去、好不快活。
扶风城入夜,子时一刻又开始下起小雪。
陆昀肚子饿得咕咕叫,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睡不着。他想起少年早晨递给他的一袋果子还藏在床下,当即翻身下床找了出来,一个人靠在窗边果腹。
这时天空细雪纷飞,屋檐上又铺上一层浅白。星辰隐耀、万籁俱寂,万家灯火不见。只有陆府门前还垂挂着两盏纸糊灯笼,夜风吹过、兀自摇曳,在这寂夜里显得有些可怜。
忽然陆府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门口闯进来两个摇摇晃晃、醉意朦胧的少年,是陆家那两兄弟。范伯也在半夜被惊醒,战战兢兢地跟在两人身后,不敢懈怠。
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扰了雪夜清净。
次日,天还没亮,陆昀便起来了。他靠在窗户边,探头看向院子围墙后面。那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在两户人家之间艰难求生存。小巷子空荡荡的,只有少年用过的竹篙倒在一旁,上面落满了飞雪。
陆昀盯着看了很久,一直到旭日初升、金色的晨曦将扶风城从梦中唤醒,那条小路上始终都没有出现陆昀想看见的身影。陆昀被关在阁楼,整日无所事事,便一直盯着那巷子发呆,偶尔也撑着身体探出头看向破庙方向。
扶风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啊。只是那小巷深处,依旧空无一人。
次日,陆昀又起了个大早,可那少年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天,少年送的梦莓果吃完了,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第四天,少年的竹篙被人拾走了,仍是不见少年身影。
第五天,陆昀发现扶风城里的人好像变少了,少年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第六天,扶风城又下雪了,搓绵扯絮一般,只用了半日光景,扶风城便一片素白。远去青山大河、近来屋檐小巷,天地俱白。
少年还是没有出现。
第七天,给陆昀送饭的侍女与往日不同。陆昀问她为什么换人了,那侍女回道:“死了。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倒在雪地里,积雪都没过了身子。”
陆昀心想,她阿娘说的话还是灵验了。只是不知道,少年所在的那个小破庙冷不冷,薪柴还够不够用。
第八天,送饭的侍女心事重重地告诉陆昀:“家里晚辈病了,明天又要换人来送饭了。”
陆昀闲来无事,靠在门边跟她交谈,问她:“得了什么病?是否严重?”
侍女哭得稀里糊涂,说:“鼠疫,家里已经在悄悄操办丧事了,没敢告诉老人。”
陆昀不解,感叹道:“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出现鼠疫了呢?”
侍女说:“半个月前就有苗头了,为了顺利进行灵根测试,陆宗主将消息压了下来,如今每天都在死人,消息实在压不住了。为了保命,扶风城里的乞丐流浪汉,甚至是外地人都被赶了出去。”
陆昀恍然大悟,他的小少年是不是也被赶出扶风城了?
侍女最后说:“被赶出去的人都染上了鼠疫,全都死了。”
可是陆昀不信。
当天夜里,陆昀用那侍女留给他的钥匙悄悄溜了出去,壮着胆子穿过大半个黑压压的扶风城,总算跑到了破庙。只是里面空无一人,小乞丐们爱躺着的石台上都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尘。
一个月后,鼠疫彻底爆发。城中素车白马、哀嚎一片。
陆云庭从‘归墟仙门’请回来一个擅长施法祛毒的老修士,神神叨叨地在扶风城周围放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后来鼠疫没有祛除,他自己先死在了城门口。
又一个月,专精医术的‘缥缈仙门’弟子途径此地历练,采灵草、熬药汤,这才将鼠疫彻底祛除。扶风城门再度大开,这个几乎沉寂了整个雪季的小城才终于变得嘈杂热闹起来。
长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河道寒冰化解,水边又露绿芽,就连城里的乞丐都换了一拨又一拨。
陆昀想等的那少年还是没有出现。长街依旧、小巷依旧,只是人没看见了。
陆昀乐观地想,扶风鼠疫爆发,即便少年是被赶出了城,那也一定跑得远远的。就算染了病,也能得到别人救治。
玄黄大陆、天地广阔,哪里不能栖身?
第二年冬至,仍是不见少年。陆昀有些生气,他也不常往破庙跑了,不然他一发呆又是一整天。
第三年小寒,这时陆昀已经学会感应天地灵气了,虽然比自家哥哥晚了一些,但陆昀仍是神秘兮兮地悄悄走到破庙,他决定要给少年一个惊喜。只是少年久出未归,破庙无人赴约。
第四年、第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少年已经外出十年了。
第十年大寒,陆昀依旧来到了破庙门前,只是这里早已经是一片废墟残垣。
天空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球一球的像是漫天的棉花糖。寒山远黛,天地俱白。
陆昀还站在破庙门前发呆,这时范臣突然从远处急匆匆地跑来,隔着老远就开始狂喊:“三公子!三公子!三!”
“扑通”一声,范臣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陆昀也不着急过去扶,只站在原地,无奈道:“做什么?今天家里没有课业,教法的先生也不来上课。”
“不是找你回去上课!”范臣捂住鼻梁,忍痛说:“是老爷!老爷让你立即回去!说是家里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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