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泼墨，繁星点点。
静谧古老的混元峰沐浴在这皎皎月色之下，一如往昔。巡山的弟子们持灯而行，偶闻低语浅笑。这座经年沉淀的仙山，此刻正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陆昀与郁寒而人自莲池离去后，一路又逛了许些地方。日落之后，二人才有些流连忘返地寻路而至混元峰公厨。
陆昀与郁寒这时还没有领取到各自的新生弟子服饰，两人都身着各自的衣裳。方一迈入众外门弟子所在区域，便迅速引来了众人的注视。
混元峰的规矩乃为五峰之中最为繁杂，也是最为严厉的。混元长老有令，大多数人都小心谨慎地遵从着，从来没有人胆敢违背。
混元长老自从上次落败揽月仙尊之后，便闭关数月，如今算来也该要出关了。众弟子一改往日懒散、神情紧绷，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谁也不敢触了霉头。
可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堂而皇之地不穿仙门校服？岂不是要挑战混元长老权威？
俗称：“找死。”
众人一边暗暗看着陆昀与郁寒二人、议论纷纷，同时为他俩捏了把汗。不论如何，只要混元长老不因此牵连到众人，那便是谢天谢地了。
在场的混元峰外门弟子大多不认识陆昀与郁寒，似乎从未在宗门里见过这二位。但在整个凌云仙门的弟子之中，除了内门弟子中被收为亲传弟子的人以外，其余人都必须要身着凌云校服。
这是规矩。
可亲传弟子一共就那么四、五位，宗门弟子大多认识，总不会是眼前这二人。众弟子私下交流时得出一致结论，适逢仙门遴选，这二人便是新入门的弟子。
难怪不懂规矩，原来没经过混元峰的毒打。众弟子如此想时便兀自叹气，当年自己不懂事，也曾像那般潇洒过。
可仙门遴选不是还没结束吗？
众人又得出结论，这二人定是率先通过遴选之人，日后便直接升为内门弟子，更有可能被各峰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众弟子如此想完，便一齐心领神会。再看向这二人，好像不穿校服问题也不大，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
混元峰公厨今晚做了饺子，好像是恰逢凡间某个节日。仙道之人早已经忘却凡间节日，如此作罢，只是以作纪念。
陆昀晚间胃口不错，与郁寒共桌而坐。
他感受到周围众人的目光，有些难以下咽，为难道：“大哥，他们是不是在讨论我们？”
郁寒夹了一个素菜馅儿的饺子到陆昀碗中，解释道：“新入门的弟子，大家也就看个新鲜，不理他们便是，来吃饺子。”
陆昀看着自己碗里小山般的饺子陷入了沉思，只得边吃边道：“也不知墨清源师兄如何了？我们走时，他尚在给秦暮羽疗伤，不过他自己好像也受了伤？”
郁寒手中动作一滞，道：“既然长清长老接手，那便无需我们担忧了，想来没什么大碍。”
陆昀轻轻咬着筷子、薄唇泛红，他皱眉看着郁寒道：“那秦暮羽实在是厉害，竟然连墨师兄的结界都被焚毁。大哥，你当真没受伤吧？”
郁寒这才低头一笑，道：“自然是没有的，秦暮羽那招确实狠厉，如果换做他人，或许真要认栽不可。”
郁寒有些得意洋洋道：“只可惜，他遇见了我。”
“唉。”郁寒叹气一声，又像是央求表扬一般看着陆昀，郁闷低声道：“昀儿张口闭口墨师兄，到最后才想起我？”
陆昀反手夹了一颗饺子放在郁寒碗里，无奈道：“大哥又在说些胡话了。你与秦暮羽比试时，我双眼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生怕你出现什么意外，”
陆昀挑眉笑道：“怎么就说我不关心你了？”
郁寒笑意难掩，他难得与人赌气一回。只因那墨清源实在是给他巨大的危机感，总觉得这人定是对陆昀起了什么心思。
时至如今，虽然陆昀的话实在令他开心得紧，但郁寒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在这种事情方面，郁寒身为男子的敏感程度可谓是达到了近乎恐怖的程度。
郁寒连连笑道：“是是是，大哥错怪昀儿了，该要罚。”
陆昀埋头吃饺子，他哪里真舍得罚郁寒，只将碗里的饺子又分了一些他，道：“罚你多吃些饺子？”
郁寒笑道：“领罚。”
陆昀不知郁寒为何对墨清源抱有敌意，但就自身感觉而言，墨清源断然不是什么坏人之类的。
他无奈劝道：“大哥，你大可不必对墨师兄那么紧张戒备的。他大抵……是个好人。”
郁寒手中动作停下，沉思片刻后，点头回应：“我知道。”
陆昀心知郁寒不爱听这些，只好改口表扬道：“大哥今日制服秦暮羽那一剑，当真是神勇无比，真教人佩服。”
郁寒一笑，埋头苦吃。
陆昀笑道：“当时你说‘剑来’时，我还以为你是要你给我的那柄仙剑，当时我还抱着剑想给你送过去。”
郁寒马上停口，嘴里饺子都还没咽下去，笑道：“真的？”
他心中暗暗失悔，早知道就再等一等了，用陆昀送来的剑多好。
说到此处，陆昀忽地想起还没问及郁寒给他的这柄仙剑究竟是何名。陆昀本来说不必给他，但郁寒坚持道：“防身用。”
凌云仙门乃是剑修门派，日后与人比剑总要问及剑的名称。陆昀问道：“大哥，你这仙剑唤作何名？是何品阶？”
“拂……！”郁寒猛然止住声，咳嗽两声后一本正经说道：“小雪剑。”
陆昀蹙眉：“小雪剑？”
郁寒解释道：“本来也没取什么名字，昀儿你随便唤什么名都行，保管听话。至于品阶嘛，自然是没有品阶，昀儿防身用用便是。”
陆昀认真记下，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与人比试剑法时的场景。
他持剑呵斥道：“看我小雪剑！”
陆昀：“……”
陆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二人用过晚饭便心满意足地离开，这时天边已然升腾起一轮明月，月色皎皎、群星璀璨。
陆昀说：“今天混元峰特意做了饺子，是不是凡间在过什么节日？”
陆昀这句话像是勾起了郁寒的思绪回忆一般。他看着天际明月隐入云间，又破云而出，竟然一时看出了神。他确实好久没吃饺子了，上一次吃饺子、与人共度佳节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了。
记不清了。
郁寒只记得，那人给他包的饺子当时明明很好吃。只是现在想起竟然觉得有些咸，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掺杂了什么其他东西进去，可惜如今已经无从验证了。
郁寒一时感慨的看着陆昀，不自觉地牵起他的一手说道：“或许吧，肯定是个团圆美好的节日。”
陆昀若有所感地点点头，一齐抬头望向浩瀚星空、无尽夜穹。
千门明月，正如水，应是人间佳节。
……
二人次日醒来时，便听闻初学堂内声音嘈杂，房门外也不时有人影来回走动，不似昨日般冷清安静。
这初学堂乃是混元峰每年给新来的弟子们提供住宿的地方，两人共用一间。陆昀与郁寒来得最早，自然领了同一间宿舍的木牌。
门外实在嘈杂，陆昀无心再睡。他便从床上翻身而起，这时才发现郁寒床上的被褥被折叠地整整齐齐的，只是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直到陆昀洗漱完毕，郁寒这才火急火燎地提着早点进来了，陆昀打开一看，是一些素菜馅儿的包子，还有一碗热粥。
郁寒说：“晨时混元峰的公厨里人实在是太多了，涌进许多熟悉面孔，都是曾一同参与过仙门遴选的年轻修士。”
陆昀喝下一口热粥，道：“仙门遴选结束了，他们定是连夜比试，想来又饿又累。”
陆昀这时庆幸，还好自己与郁寒早早结束了遴选，不然他说不定真的熬不过去。自己修为太低，前夜与那曼陀罗毒蛇一战确实让他身心俱疲。
刚用完早膳，便听闻有人在门外高声传令道：“所有新入门弟子，请即刻前往初学堂正门！”
陆昀得令，自然不敢耽搁，穿上了衣裳便与郁寒一道快步出门赶去。
初学堂前，已经聚集了数百位年轻修士，排列公整、严肃认真、未敢怠慢。
陆昀与郁寒到时，发现这里的人分为两拨，大部分人身着素白色的衣裳，与昨日混元峰的外门弟子所着无异。还有一少部分人，仅有数十位穿着自己的衣裳，与那些身着素白色的人分隔站开、泾渭分明。
两拨人虽静默不语，但是现场的气氛却异常紧张，犹如水火不容一般，仿佛下一刻厮杀在一起。
陆昀尚在纠结该跟着哪拨人站，郁寒眼明手快，径直拽着陆昀往穿着自己衣裳的人群末尾而去。
不多时，初学堂前的广场中央便渐渐出现了四位强者的身影，分别是代表四方仙门的长清、玉宵、紫微、净莲四位长老。
众人屏息凝神，莫敢造次。
陆昀四下望去，果然如预料一般没有找寻到墨清源的身影，也未曾见到秦暮羽此人。
陆昀心中尚在困惑，便听闻长清长老扬声说道：“接下来宣布仙门遴选前十甲人选。”
“一甲，冰枫谷，郁寒。”
“二甲，扶风城，陆昀。”
“三甲，乐游山，鲁渚。”
……
长清长老依次念完，陆昀都未曾听闻秦暮羽的名字。按理说，以秦暮羽的实力，至少入围前三甲是绰绰有余的。
正当陆昀心中忧心此事时，长清长老恰巧念道第十甲的人选姓名。那是陆昀极其熟悉的一个人：
“扶风城，陆云生。”
陆昀霎时大惊，他倏地想起陆夫人曾在陆府大堂中训斥过他的话，说是他那两个哥哥“陆云生、陆云龙”日后也会前往凌云仙门求学问道。
那时陆昀正在气头上，未曾在意，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再度相遇！
陆昀与陆家那两兄弟并不熟识，他们二人自从被测出有地灵根之后，便被陆云庭专门派往别处小宗修行基础道法，为仙门遴选做准备。
陆云生一去数年，唯有陆云龙偶有归家，这才与陆昀见过两面。
正当陆昀四下寻人之时，便见在自己所处人群的前端，有一面戴铁质面具的男子正侧身冷眼看向陆昀。
陆昀霎时觉得浑身发颤，这人的目光中不带有哪怕一丝的善意。郁寒瞬间反应过来，他将陆昀往自己身前靠了靠，与那铁面男子冷眸相对。
只瞬间，这方场地上的温度像是急剧下降一般，四处透露着刺骨寒凉。
那铁面男子的目光在郁寒身上停顿了片刻，便转身向前、未发一言。
只是陆昀心中却久久难平。
郁寒低声问他：“他是陆云生？”
陆昀摇头不语，若有所思。
不多时，长清长老吩咐完相应事项后，其余三方仙门的长老便各自领着自己相中的弟子乘云离去。
陆昀所处的人群中，很快便只剩下寥寥几人，而那铁面男子也一道随着玉宵长老去了归墟仙门。
再没有更多一点关于这男子的消息，只是那恍如枯木一般死寂的目光深深刻印在了陆昀脑海之中。
乃至往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陆昀甚至时常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神情恍惚。至于梦见了什么，陆昀实在是毫无头绪。
那时候，郁寒常常侍坐陆昀床畔。每当陆昀梦中惊醒，郁寒都会将他揽入自己怀中抱紧，贴近陆昀耳畔心疼道：“你不要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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