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阮瑭消息的时候,张佳乐正在看霸图对蓝雨的团队赛。
这仿佛已经是一种习惯。每周先关注百花的战况,然后再挑出霸图的分析。他打开文档,就着上一次的建议空出两行另起段落。
霸图团队赛选择的地图往往不像擂台或是单人那般出彩,或者说没办法让糖妹尽兴地施展开来。这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团队磨合是需要很长时间方能看到成效的。
话虽如此,张佳乐却不可避免地做着假设:如果他在场上替换下白言飞或者王池轩,百花缭乱的打法能够为糖妹带去更多自由活动的空间。而只要他在,这场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后防空虚、中部被断的情形。
阮瑭作为第八赛季默认的最强新人正在被各大战队研究。她的打法、思路、擅长的节奏,这些在单人赛中尚无应对之策,但在团队赛里限制会被成倍放大。
第六赛季的总冠军蓝雨,成员间的默契历经两年打磨已臻完善。霸图双攻坚加战术师的搭配看似所向披靡,可在它面前还差点火候。
手机提示QQ上有新消息,张佳乐以为又是广告推送就没理会。等过了快一个小时,他关电脑准备睡觉时才看到那条孤零零的表情包。
和阮瑭所想不同,他从没有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微博不更新是因为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之前发布的内容也多是应俱乐部要求。手机没有关机,QQ也没有卸载,至于隐身那几乎是每个职业选手都会做的事。
他仍然按照过去的步调生活,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找过他。
或许大家都抱着让他静一静的善意,又或许是不想打搅他退役后的生活。离开了职业赛场,百花缭乱依旧是第一弹药,张佳乐却好似不再是张佳乐了。
他贪婪又小心翼翼地将表情包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恨不得钻进屏幕里揪着它的尾巴把它抱出来。
哪有这样笨拙的靠近?
不是“嗨,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的客套寒暄,也不是“我最近的比赛你看了吗”的直入主题。这张图片跟它的使用者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凶巴巴地在朝他虚张声势,实际上只要往前一点就能摸到它柔软的绒毛。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寂寞。
在以前叶秋说“像咱们这类人,离了游戏还能做什么”的时候,他也曾不以为然地反驳过。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始终是在等待的。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西部荒野,有人扛着重剑来到他面前。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地握住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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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的温度如天气预报播的一样干燥,刚出机场大厅阮瑭就被铺天盖地的热意糊了满脸。
上回楚云秀隐晦地提点了她一下,于是这次拍摄她拒绝了经理等人的陪同,一个人拖着小行李箱就来了。
向群里报过平安后,她立刻投入了高强度的工作中。
联盟似是有意在第十区的开放上大做文章,光她的宣传照服饰就换了五套,且每一套都在细节处下了功夫。面纱、佩剑、白绫……不同的场景搭配不同的风格,每换一种装扮,摄像师对她情绪的要求都各有偏差。
尽管摄影棚内开着空调,但厚重的游戏服和脸上的妆容都加重了燥热感。等乔一帆拎着冷饮来探班的时候,她已经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捞出一般浑身是汗。
“软软姐。”他小跑过来把冰镇的果汁塞到她手里,“喝点水吧。”
阮瑭点头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半。她身上是刚换好的下一套服装,本来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可摄影师在盯着她的样片看了一会后重新让道具师取了一身衣服给她,说是灵感突现要加拍一组。
“谢谢,外面很热吧?”阮瑭想擦汗,但脸上是才化好的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用手扇了扇风,“临时有事,不然现在就能走了。”
乔一帆腼腆地笑了笑,“没事的,我今天下午请了假。”
“会影响训练吗?”
“我昨天就把今天的份补完了。”
他额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一看就是从外面赶过来的。阮瑭知道他的性格便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把带来的小包挎在他身上,请他代为保管。
果然少年肉眼可见地不那么拘束了,护着她的物什就像一只小松鼠。
自从新年在网游里遇到后,他们就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同为豪门训练营的一员,也同在第八赛季出道,但他们的际遇截然不同。偶尔她也会在字里行间看出他的焦虑、自卑、不安,可更多时候他什么都不会说,只是乖巧地和她一起讨论两个战队的赛况。
胡乱想着,她按照要求进到了特制的水池中。
“对,躺好以后闭上眼。”摄像师调好镜头,示意场内的人都安静下来,“阮瑭,现在你要开始想象了——你很幸福,非常幸福。你没有任何遗憾,你的一生都过得无比快乐,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珍宝,所有人都爱你,你也爱所有人。”
乔一帆放缓了呼吸,他看着躺在水中的阮瑭、看着她露出的浅笑,生怕轻微的声响都会惊醒这个美梦。
摄像师压下手掌,副摄操纵着左侧方的机器绕着她的四周拍摄环景,正上方的机位慢慢推进,“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可是你得醒过来了。”
“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失去了一切。世界杀你,它剥夺了你存在的痕迹,毁灭了你在意的所有。没有人记得你,也没有人爱你,你被困在了这里永远无法解脱。”
道具组将调好颜色的仿血浆借着导管引入水中,清澈的池水瞬间被染红;灯光组关闭了最亮的一盏打光灯,换上了透光的黑色幕布遮在另一侧的强光下,霎时间整个场地变暗了。
“你感到悲伤吗?不,你在愤怒。”摄像师一边调动着她的情绪,一边不疾不徐地指挥着工作,“你手中抱着的那柄剑,曾是你斩断命运的证明,但现在它也死去了。你躺在这里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愤怒的火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灼烧着你的心。”
乔一帆攥着短袖的边角,随着叙述沉入剧情。而故事中主角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她紧闭双眼,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中。
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连机器运转的声音都被消除了。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注视着她,她的悲怆却无人能解。
周泽楷和江波涛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抵达现场的。这是他们第一次出现没有被人围观,甚至还因为掩门时发出了一点细小的声音被旁边的工作人员皱眉瞪了几眼。
“愤怒与恨意侵蚀了你的思想,可你的身躯不由你掌控。你想击碎这愤怒的源头,想冲破这座囚笼——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此时的池水已经变成了浓稠的血色地狱,道具组悄无声息地撤下导管换上喷射器站在四角。
纯白的少女抱着锈迹斑斑的铁剑安详地躺在血池中。
她的身体一半污浊不堪,一半仍纯净如初。黑色的长发在死水中被染红,那些红争先恐后地朝她身上攀去,似是极力想将她拉入深渊。
摄像师举起手,感情的渲染已到临界点。这把紧绷的弓弦,终将射出最利的一支箭——
“阮瑭!”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充斥着疯狂的恨与痛,却又那么悲伤。
在她睁开眼的刹那,四面八方的污水化作雨点浇下。纯白不再,光影交叠,唯有她不肯阖上的双眸在荒芜中凝出了血色的花。
怀抱罪孽死去的神明,污秽与纯美的神之爱。
周遭溅起的红落入她的眼眶,一滴血泪顺着眼尾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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