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莞是来过长都城齐王府的,每年年末她都会跟着齐钰锦从西北赶回来参加年宴,给皇太后和皇帝拜年。
她在客房中静坐不语,心里头却是乱的很。她们两人五年间相敬如宾,齐钰锦这个人严肃正直,从不曾为难过她。
相反的,成亲第一天,她就说一定会对跟她拜堂成亲的妻好,往后五年,她给了自己这个商户出身的王妃足够的尊重,爱护。
但她也晓得,两人之间不存在什么你侬我侬的情义,她们两人都是念着拜过天地,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
可毕竟是睡在一张床上五年的人。如今她要见还未成婚的齐钰锦,还是打着要黄了这场赐婚来的,怎么想她都有些别扭。
门口贴着木门的耳朵消失,一个矮着身子的黑影慢慢的离开。
紧接着,齐王府另一个院子的书房里,走进一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人,她束起头发,将那张白皙的脸露出,倒让人瞧不出男女。
直到她发出了声音,“王爷,福音郡主未说话。”是个女声。
她正对着一张桌案,桌案后头坐着面无表情的齐玉祺,大赢王朝唯一一个手握重兵,独立管理西北三城的异姓王。高高束起的黑丝,冰蓝色的丝绸长袍,越发显出她的五官分明。
与那夜行服女子不一样的,便是她的浅麦色皮肤,还有那双凌厉的眼。
“哦?一字未言?”虽是问话,语气却是平平。
那夜行服姑娘肯定了一遍,便沉默的等着吩咐。
齐玉祺弯着右手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既如此,你便去一趟,就说我临时有要事,回不了府了,让她有什么事就留下书信。”
夜行服姑娘愣了一下,看着齐玉祺不说话。
“孟有忆,你耳朵不好使了?”齐玉祺皱眉看着她。
“属下这就去。”
孟有忆也就愣了那么一瞬,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在西北接到旨意的时候,王爷还说不管对方是丑是美,都会把她当成妻对待,只要不影响大局,定会有求必应,不会让人委屈……
这才几天,人家不过是想见个面,您都不应,这打脸打的也太快了吧……
待书房只剩下齐玉祺一人时,她才怔怔的看着桌案上的圣旨,出了神。
她不想见顾莞莞,她只要想起,都觉得心肝脾肺生疼生疼的。要是见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掏刀子出来。
待她缓缓,消化够了,她才能咽下那口气去。
何况,也就两天了。
脑子中响着上辈子那狗皇帝亲口念出顾莞莞封贵人圣旨的声音,那就像是个魔咒,自她重回25岁的这几日,日日夜夜都不停消。
她用力站起身,拿起架在一边的剑便急冲冲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奋力练着剑。
顾莞莞去的那院子偏得很,根本不用操心会碰上。
没见到自己顾莞莞会不会失望?顾莞莞找自己是有何事吗?是想大婚前提些要求?还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要做些什么坏事?
她挥着剑毫无章法的用蛮力砍这,顾莞莞,顾莞莞,为什么到现在了,她还要脑子里都是顾莞莞。
齐钰锦,你醒醒吧,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条毒蛇,她是顾清伶那个毒妇的人,她嫁给你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咬死你。
老天爷给了你这个重生的机会,便是给你赢的机会,你万万不能再因这个虚伪至极的顾莞莞错失了。
她就像疯魔了般挥着那剑,直到胳膊的痛意才清醒下来。
她齐钰锦,十岁开始练剑,十五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被自己的剑给伤着。
无力的瘫倒在地,看着自己的胳膊愣起了神。
她还是想起了顾莞莞,想起了她们做夫妻的那五年,明明就是那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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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孟有忆,顾莞莞有些失望。
齐钰锦不能来见她了。
“齐王可有说需多久,我可以等。”顾莞莞不死心,还有些慌。
她还要求着齐钰锦把这婚事给黄了啊。没错,她来这儿就是来求的。她太了解齐钰锦了,只要自己不愿,她是不会强迫自己的。
现在皇帝和太后都顾忌齐家手中的齐家军,轻易不敢明着得罪齐王府。要解决赐婚,也只有齐钰锦才能毫发无伤的解决。
孟有忆多看了两眼这仙女一样的未来王妃,她觉得王爷一定会后悔没来见见的。
“王爷恐会到下半夜才回府,郡主如有要事,可写在纸上,属下一定会亲手交到王爷手中。”对着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孟有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
顾莞莞有些急了,“那我在这儿住一晚,等着王爷回府。”两天,还有两天就要按着老路走了。
孟有忆还没开口呢,一边的绿莲就吓坏了,赶紧拉了顾莞莞的袖子,“郡主,这不行,要是让人知道了,后果很严重的。”
“怎么严重了?我既是要嫁进齐王府了,在这儿住一晚有何问题?”
还不等绿莲把一干后果说清,孟有忆就赶紧劝了,“左右不过两日了,郡主何不等大婚的时候再见王爷。”
顾莞莞也就是急了才这般说,她要是在这儿住一晚,太后准怀疑上她。
“我当真见不上王爷了?”顾莞莞对孟有忆还算熟悉,知晓她跟她主子一样,是个不善撒谎的。
是以她以相当真诚的眼神盯着孟有忆,等看到孟有忆正经严肃的点头后,她才死了心。
回郡主府的路上,绿莲喋喋不休的说着刚才顾莞莞的冲动,她还在后怕,万一郡主真的坚持住在那儿了,太后肯定要罚她的。
顾莞莞却是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她的脑子飞速转着,想着明日再来一趟齐王府。
可怎么来呢?不能让太后晓得,就意味着郡主府的人一个都不能知道。
她身边一个可用之人都无,她想起了胖丫,那个她一手教大的丫头,要是她在就好了。
也不知自己死后,她可有带着自己的书信安然无恙离开。
现如今这时候,她还在益州城做着小乞丐吧。
如果最后真的逃不过命运,还是嫁去了西北,那路上还要不要带着那丫头走?
如今她才开始觉得茫然一片。
她要见着了齐钰锦,黄了这婚事,那后边她该怎么脱身?
要真逃不过,嫁去了西北,后边又该怎么部署好一切?
她就连要不要带走胖丫都做不下决定,还能办成个什么事。
有了那些记忆后,这还是顾莞莞第一次如此情绪低落,她太弱了。
即便前世她隐瞒了自己经商的天赋,暗地里成了唯一一个可以与皇商顾家制衡的商户,可要对上大赢王朝最尊贵的两人,却依旧是远远不够。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顾家的神话,他让一个普通的商户家成了能在朝廷有名号的。
父亲给她留下的东西亦是惊天动地的。可惜前世,她只来得及用上一点点便死了。
前世齐钰锦死后,她是拿不走遗体的,皇帝给了齐钰锦弑君的罪名,要将她的尸首挂于长都城城门之上,她无奈之下去去取出了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亲眼看到才晓得那是一本记录了满朝文武大半的官员最上不得台面的事。
她只用了那其中的一个人,便是三朝老臣御史大夫,当天就接回了齐钰锦。
从幼年被父亲再三叮嘱要隐藏起来的天赋,便是过目不忘。如今那本册子的内容,就在脑子里。
她手中有棋,可如何用……“郡主?郡主?”
绿莲的焦急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神来,看向绿莲,“你说什么?”
“郡主,我刚说这在外过夜的话可千万不能再提了,回了府中也别提起。”
顾莞莞倒是抬头多看了绿莲一眼。以前的她不晓得,现在还能听不懂?
不就是不能让丁香等人听着这话嘛。
不知怎的,顾莞莞想起了绿莲跟着自己的这些年,小时候学规矩时,自己总是会私下露出些
情绪来,这丫头总是会左看右看,然后让自己不要再如此。丁香却从来不会如此。
她有四大丫鬟,以丁香为首,皆是太后的人。
丁香心胸狭窄,丫鬟的命却是小姐的性子,手段够狠够辣。最重要的是,太后许了让她进宫伺候皇上的诺,她是妥妥的效忠太后的。
还有荷月与海棠,赐婚旨意下的时候,应就在忙着筹办婚事,没到跟前来伺候。这两人是太后身边许嬷嬷的亲孙女,亦是不可能反了太后。
只一个绿莲,天生就笨了些,最重要的是,绿莲是唯一一个因着家里太穷过不下去才送进宫作宫女的,与宫内的人没有任何亲戚人情利益来往。
顾莞莞扬起了她那贵女的温柔笑脸,带着些娇气,“还是我的绿莲好,回去了就叫厨房做你最爱的芙蓉糕。”
这一笑,就让绿莲看傻了。
明明就是看着郡主长大的,可每回郡主温温柔柔的笑,她的心就跟能捏出水来似的。
顾莞莞笑着笑着眯起了眼,又状似随意的问了句,“此番要是跟着我去西北,还不知几许能回长都,绿莲可想要去看看家人?”
绿莲还有些傻愣,胸中却是已经涌上暖意,和一股子的愧意。
郡主总是这样好,从不苛责她们,把她们这么奴婢当人看。可是她,却是太后的人。
虽然太后是郡主的姑姑,可要是知晓了太后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她的一切,想来也是会生气的吧。
“奴婢要伺候郡主,往后还会有机会回来的。”她扯出一个大笑脸,心里头却是在滴泪。
去了西北也不知有多久才能再见到娘,还有弟弟妹妹。对那个当初送走她的爹,她倒是不想。
可是她不能离开郡主太久的,现在连丁香都去前头帮忙了,郡主的边上就剩她一个了。
“无事,待明日寻个出门的理由,我在茶楼的雅间等着你,你快去快回就是了。”顾莞莞笑的再是温和不过。
绿莲的心松动了,不提起还好,一提起家里人,她就更想家了。只是一会,一小会,她去把这回的赏钱拿去一些给娘亲,就赶紧走就行了。
“真,真的可以吗?”
顾莞莞笑着点点头。
当然可以。
胖丫她是一定要带走的,她还得教会那丫头读书识字,再给她找个好婆家。至于胖丫出现之前……顾莞莞带着她那张笑脸看了眼绿莲,就让她先顶上吧。
艺雅轩茶楼雅间里头,走出一个两撇胡须,瘦矮的身子着青袍的书生,书生拿着一把折扇,露出那微黄肌肤的手腕,慢悠悠的转着转着就出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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